路上經過一家花店,陸承喊司機等待片刻。
「我下去買束花。」
林鹿把頭別向車外,「不用。」
「唉。」陸承嘆口氣,推門下車進了花店。
須臾功夫,懷抱一束白菊上車,「開車吧。」
隨着車輛遠離市區,沿途風景越來越偏靜,到烈士陵園時,漫山遍野的綠,還有墓園裏的白,無不細說着這裏的悲愴、淒涼。
林鹿站在墓園門口,陸承跟司機交代,讓他在這等着。
「進去吧。」陸承走過來。
林鹿面無表情,目光冷冷,深睇眼綿延向上的台階。
這就是你要的歸途?
邁上台階,風乍起,雲海繾綣。
林鹿昂頭望天,天藍如水洗清湛,陽光似流火刺眼,她心生異樣,卻說不明由來。
「前面就是了。」陸承說聲。
林鹿心思游離回來,跟着陸承走。
按照序號,兩人來到2993號墓碑前。林鹿靜靜的站定,正如付老先生說的,是個無名碑。墓碑因歲月磨礪,已顯陳舊之色,但周圍綠樹環繞,墓前青松翠綠挺拔。
陸承把懷裏的花遞給她,林鹿沒有接,垂着眼,說:
「我不給他送花,他沒有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我不是來祭拜他的。」
「鹿,」陸承喝止她,語氣中有絲絲慍怒。
「我說錯了?」林鹿胸口起伏,「憑什麼他不聲不響的死,不知道有人等他?」
陸承靜靜的看着林鹿,他明白從剛才知道消息後,林鹿一直在隱忍,她需要個發泄的途徑。
「他做英雄了,我媽怎麼辦?」林鹿嘴唇顫抖,指着無名碑,「你不是一個人,太不負責任了,我媽怎麼過來的,你知道嗎?」
陸承抱着花,彎腰單膝跪地,將墓前的落葉雜草清理,花束放在碑前,站起對着墓碑鞠躬。
餘光里,陸承兩起兩落。
林鹿心裏憋着火,那種憤怒欲衝破胸腔,想對着裏面的人咆哮。她一把拉住陸承,後者垂眸看着她,兩人僵持一秒,林鹿鬆開手,陸承三次鞠躬。
林鹿咬下唇,「……我來,只是替林靜文看你。」
說完,林鹿轉身就走,可沒走兩步,她又站住了。
陸承看着林鹿掉頭,氣呼呼的回去。
她站在墓碑前,眼神憤憤,「我不會原諒你!就算你做的是對的,我也不!」
這次林鹿再也沒回頭。
陸承一臉崇敬的面對墓碑,「叔叔,下次再來看你。」
……
回到四合院,林鹿一進門與出來的江生碰個正着。
「回來了。」江生笑呵呵的打招呼。
可擦肩而過的人連聲都沒吱,匆匆進了東屋,門一關,窗簾拉上,江生轉而看陸承,問道:
「她怎麼了?」
陸承三緘其口,「沒事,不用擔心。」
江生想起兩人去找人,再看林鹿的情況,想來是又沒找到。
他晚上要去酒吧上班,走到林鹿窗下,輕敲下玻璃,隔着紗窗對裏面的人說:
「林鹿,我去上班了,等我晚上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
屋裏很靜,她沒回應。
「我走了。」
「……」她還是沒答。
陸承走過來,江生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說:「你多勸勸她吧,人總是會找到的,別輕易放棄希望。」
看來林鹿什麼都跟她說了,陸承說:「人不在了。」
「……」江生僵住幾秒,「確定了?」
陸承點頭。
江生回頭看眼林鹿的窗戶,緊閉的窗簾後,她一定很難過。
上班時間快到了,江生猶豫下,陸承說:「沒事,有我呢,你去忙吧。」
換做平時,江生鐵定不去了,可今天老闆特地打來電話,有個服務生請病假,今晚客人又多,讓他早點過去。
他眼神擔憂,「好,我先走了。」
江生邁出門時,心裏不是滋味,總感覺有什麼抓着他心。
陸承處理完公事,看眼手錶,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林鹿晚上沒吃飯,他去廚房給林鹿煮碗餛飩,送到門口。
「林鹿,你晚上沒吃,出來吃點東西。」陸承端着碗,站在她門口。
門內寂靜無聲。
「林鹿,我能進去嗎?」
他又說:「我進去了。」
陸承試探的推了推,門沒上栓。
進屋後,發現林鹿坐在桌前畫設計圖。
陸承把碗放下,「在畫設計圖?」
「不然呢,」林鹿沒抬頭,「以為我在哭?」
陸承溫和的目光看她,「剛煮的,趁熱吃。」
林鹿筆沒停,看眼碗,「那可是我最後的口糧了,留着宵夜的。」
「我一會兒去採購,把你口糧備足。」
林鹿說:「不餓。」
「不餓也的吃,三餐要按時。」
「你好煩。」
林鹿手裏的筆被抽走,碗放在面前,他說:「吃完再畫。」
林鹿拿起勺子,舀起顆餛飩慢慢吹着。
陸承坐在一旁,「你三餐總這麼不穩定,不怕得病?」
「不怕。」
餛飩很鮮,是香菇豬肉的。
「好吃嗎?」陸承問。
「我買的,你說呢。」
「呵……」陸承低低的笑,「林鹿。」
「嗯?」林鹿嚼着餛飩。
「我後天飛機回去,你跟我走吧。」
「!」咀嚼的動作一頓,又繼續吃。
陸承說:「叔叔的事,我們回去跟阿姨交代下。」
林鹿喝口湯,拿紙巾擦了擦嘴角,陸承看出她心思,「不想告訴她?」
沉默即態度,這麼多年,陸承對林鹿還是了解些的。
「怕她接受不了?」
林鹿拿起煙盒,抽出一支點上,「我媽的情況,也就吊着一口氣等趙先生,要讓她知道趙先生不在,你覺得她會怎麼樣?」
陸承淡淡闔首,「不過,她執念一輩子了,你不說,她始終會掛在心裏是塊心病。」
說,怕她接受不了;不說,她又無法釋懷。
林鹿捏了捏發疼的眉心,「讓我再想想。」
陸承淡淡一聲,「好。」
吃過東西,林鹿打算出去走走。
換衣服時,看到柜子夾層里的盒子,拿過來打開看。
『個人一等功』
這五個字,就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林鹿心上,他付出了生命,就換來幾個字,值嗎?
這話,林鹿也問了陸承。
兩人沿着河床走,月光清明,灑在河灘上,把腳下的石頭照得泛白,河水潺潺,流向遠方。
「這不是值不值得。」陸承的聲音低沉溫和,聽着很舒服,「這是他的使命,他的信仰,軍人首先效忠的是國家,而信仰,不是每個人都能堅守的。他是個值得我們尊敬,也值得這個國家去銘記的人。」
「……」林鹿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朝河裏扔。
『噗咚……』一聲,水花四濺。
陸承站在她身側,知道她還沒想開。
垂眸看月下的林鹿,風將她長發拂起,白淨的臉上淡薄無情。
唉,心裏喟嘆,把話題一轉,「今年我們去滑雪吧。」
林鹿直起腰,「怎麼突然又想去滑雪了?」
陸承說:「上個月在瑞士談項目,買了個小屋,我想你會喜歡那裏的風景。」
林鹿看着遠處那盞忽明忽暗的燈,「離阿爾卑斯山近嗎?」
「就在山腳下,從窗戶能看到阿爾卑斯山。」陸承也撿起一塊石頭。
石頭成扁平狀,橢圓形,陸承微微傾着身子,手臂揚起快速的朝河面甩去,只見河面上快速閃過七八個水影,最後消失不見。
「厲害啊。」林鹿歪着頭看他。
陸承得意的笑笑,「最多十三個。」
「切。」林鹿也撿起塊石頭,她扔了幾次,都沒超過三。
最後陸承幫她挑塊石頭,從身後調整她姿勢,握住她手告訴她如何發力。
「扔。」
陸承一聲提醒,林鹿卯足了勁把石頭甩進河面,石頭擦着河面接連跳動了五下,落在河裏。
林鹿站直,臉上帶着笑意。陸承說:「你看,很簡單。」
「那是你聰明,你覺得簡單。」林鹿繼續沿着河邊走。
陸承拉過她手臂,「別沾濕了鞋。」
「濕了光腳走。」林鹿不以為然。
陸承笑語,「不是想我背你走吧?我今晚的襯衫,可是剛換的。」
「……」林鹿瞪陸承,「你個潔癖狂。」
陸承雙手插着褲兜,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後。
林鹿,你知道我潔癖,有沒有想過,我只吃你餐盒裏撥來的米飯,你沾滿油污的手是我幫你擦淨的。
「吖——」林鹿吃痛的叫一聲,陸承一把拉住人,「沒事吧?」
林鹿疼得眉心擰起,「別動,別動,讓我坐會兒。」
陸承扶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林鹿脫下鞋子,動了動腳,「腳踝有點扭到了,不過沒事,歇會兒就好了。」
陸承蹲下,把她的腳放在自己膝蓋上,邊揉邊說:「怎麼樣?好點沒?」
林鹿『嘶』一聲,「……慢點,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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