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倒是夠大。」我步入其中,見是一個里外套件,外間有書櫃桌案等擺設,再往裏卻是一間精緻臥房。
「這間我熟。」秦朗悠悠道,「會試閱卷期間,太子殿下在此處足足住了三日,寸步未離。」
我不禁嘖嘖:胖子如此敬業,這會試還狀況百出……忽然對外間一個龐然大物感興趣,「這麼大的柜子,是做什麼用的?」
一個碩大的黃梨木櫃,幾乎高到房頂,堪堪佔去了外間半扇牆。
見秦朗亦作答不得,我又去叫了那小執事來。
「哦,此乃存卷櫃,糊名易書之後的謄錄卷送進衡鑑堂,除了白天分發給外廳的閱卷官審閱,入夜便要悉數鎖入這柜子,由主考官親自執鑰匙守護,以防徇私。」
我點頭表示瞭然,「如今櫃中無卷,你可否打開櫃來給我們看看?」
小執事答應一聲,便取來鑰匙,伸長胳膊踮了腳去開柜上的大銅鎖。
奈何這柜子太大,連帶着鎖也頗高,那小執事費勁半天,竟是夠它不找,四下尋找能夠供他墊腳的物件,也沒有趁手的傢伙。索性蹦了兩蹦,連腰帶上的荷包都掉在了地上,卻依舊差了些許。
「二位大人稍等……見諒……」小執事口中一邊告罪,一邊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的荷包,將荷包中滾落出來的香料塞了回去。
我吸了吸鼻子:難怪一路上都有一股若隱若現的香氣,原來是這小執事的囊中香。
小執事忙亂得滿頭大汗的樣子,讓秦朗有些看不下去,索性從他手中要過鑰匙,徑自開了銅鎖。
我站在他身後,望着那枚花樣繁複,個頭明顯大於同類的金黃大銅鎖,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從心頭划過,卻又說不出為何。
從貢院出來,我低頭默默沉思了半路,不甘心地問秦朗:「胖子……啊不,太子殿下住在衡鑑堂期間,確無外人來往過?」
秦朗眯眼想了想,「外人確實沒有。」見我神情黯淡,又故弄玄虛地長眉一揚,「內人倒有一個。」
「啊?」
「太子殿下居衡鑑堂的第二晚,太子妃前來探望過。」
我雙眸立時圓瞪:「這麼重要的信息,你為何不早說?太子妃所謂何來?」
「說是擔心殿下在此住不慣,缺衣少食,送了日常起居之物和點心貢茶來。」
缺衣少食……我望天翻了個白眼,「她在此待了多久?」
「留宿一晚。」
「還留宿……就沒人管她?」
「人家可是堂堂太子妃,且懷着身孕,殿下都不發話,誰敢多嘴?」
「太子妃懷孕了?」我一臉不可思議的驚詫,隨口問道,「誰的?」
我話一出口,便覺秦朗額角跳了跳,「誰的重要麼?跟你有何關係……」
我自知情急失言,又惹了這小性兒的狼心中不悅,趕緊義正言辭地解釋:「我這不是為社稷計,怕江山旁落麼。」
秦朗便無奈地伸手彈了下我的腦門:「我看你是閒的慌。」
從貢院出來,已是午後十分,暖暖的秋陽穿過樹木,灑在平靜的秦淮河面上,漾起點點金光,靜謐而美好。
我便倚在一棵樹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了神。
忽覺頭頂一動,頭上的官帽已被一手摘了下來,順帶着取走了我束髮的發冠,一頭柔滑的青絲便傾瀉而下,灑上了點點金色的日光。
「幹嘛?」對於某狼有些幼稚的舉動,我表示不明所以。
他望着我抿了抿唇,修長的手指插進我的髮絲,從頭頂一路滑下,便將我一頭長髮打理得柔順妥帖,鳳眸中蘊着一抹愛憐,「我不喜歡你扮男子的樣子,這樣多好。」
我便嬌嗔地白他一眼:「管得這樣多,日後若嫁了你……」說罷自覺失言,羞澀地戛然而止。
他卻眼眸一亮,興致盎然:「嫁了我怎樣?」
我瞬間紅了臉,卻想起前世我老媽曾贈與我老爸的一幅座右銘,索性拿來試試這頭狼:「你可知道,做我冷家的女婿,可是有祖訓要遵從的。」
他唇角一勾,「冷家列祖列宗怎麼說?」
我便一本正經地伸出兩根手指,「祖訓共有兩條:其一,夫人永遠是對的;其二,如有疑問,參照第一條。祖上有雲,不能遵守此兩條祖訓者,不得以冷家女兒嫁之。」
說罷,十分得瑟地沖秦朗一挑眉,暗想以這隻狼霸道又小性兒的作風,又哪裏是耙耳朵的料子,且看他如何應對。
不料此人唇角彎了彎:「好啊。」甚是雲淡風輕。
「哈?」這會兒換了我不淡定,「你,這就算是答應了?」
「是啊。」他臉上笑容愈盛,更湊近我些,「那你,這就算答應嫁我了?」
「……」我這才意識到,明明是我落入了這隻狼的圈套。
見我羞赧,他亦不再追問,只是順勢攔了我肩膀靠在他肩頭,習慣性地用臉頰蹭着我鬢邊的青絲,語調也變得呢喃:「月兒,若能與你共結蓮理,縱有刀山火海,八十一難,我又何所懼哉。」
我心中湧起些感動,口中卻笑道:「娶我又不是取經,哪裏還要八十一難?」
他便陡然一聲長嘆,莫名地輕輕搖了搖頭,半晌,方吐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月兒,你信我。」
午後的艷陽正暖得我有些昏昏欲睡,恍惚間聽到這句話,腦中便浮現那旖旎一晚,他與我紅鸞被暖之時,亦是這句「月兒,信我」。
若姑娘我不信你,豈能與你那般「坦誠相對」?
我便將自己在他頸窩裏放得更舒服了些,懶懶地隨口接到:「我自然信你。」
他便輕笑一聲,換了話題:「今日大理寺與貢院一番查探,你可有什麼想法?」
「唔……」說到案子,我只得強打起精神來,將如今的線索梳理一番,「先說張薔舞弊的案子:已知,張薔乃是自己去參加的會試,並無槍手,考試期間戊字號監舍亦無可疑人員出沒,這些皆經大人你的『藍顏知己』莫主簿證實。」
我說着,刻意狡黠地望某狼一眼,見他劍眉一蹙,右掌微動,趕緊下意識地雙手擋在了臀上。
熟料他變招更快,在我眼前一晃間便低頭吻了下來,懲戒性地在我唇上重吮輕咬,一陣酥麻微痛竟讓我忍不住輕喚出聲。
當我臉紅心跳地將這妖孽推開,卻見他眼角一絲狡笑划過,聲音低沉卻帶着霸道:「再頑皮,咬你。」
我便咽了口口水,悻悻地繼續說下去:「張薔腹內草莽,做不出什麼好文章;若說他的試卷乃是提前知題,找人代筆,他便該背得滾瓜爛熟地進場去,一字不落地抄在試卷上。」我疑惑地撓了撓頭,「方才在獄中詐他,他卻偏偏一句背不出。這便令人格外生疑:他試卷上的錦繡文章,究竟從何而來?」
這是疑問之一,至於另一個讓我感到疑惑的:「太子妃與太子不過表面關係,卻在判卷期間刻意去送溫暖,還頗為曖昧地留宿一夜,究竟意欲何為?」
某狼便眯了眼眸,頗為意味深長地盯着我道:「月兒對太子和太子妃的關係,似乎格外敏感,卻是為何?」
我眨了眨眼,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我但凡提到太子,你就格外敏感,又是為何?」
秦朗被我噎得無語,只得掩飾情緒似的轉過頭去,「太子與太子妃的關係,比你想像中,要好些。」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至少表面上還頗為恩愛。」
我在心裏暗自冷笑:明知是個水性楊花的女子,尚未出閣便與自己小叔子共度良宵,且指不定哪天便在自己飯食茶飲中下了鶴頂紅,若這樣的媳婦兒,胖子也能不計前嫌以德報怨,那真是……見了鬼了。
老朱家的人麼,哪個不是戲精?
對於太子妃張小姐,胖子不可能不防,卻在會試判卷的節骨眼上任由她來去衡鑑堂,還留宿一夜,他就不怕夜長夢多麼?
莫非,胖子真的沉迷美色不能自拔?
我瞥了瞥嘴,不對啊,張小姐不是懷有身孕麼……
我正百般糾結思考着,卻陡然被一陣「咕嚕」聲打斷了思緒。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以手掩胃,奔波了整整一上午頗耗體力,此時五臟廟又大聲抗議了起來。
「要不,咱們找地方吃點東西去?」我略尷尬地開口,打算起身。
卻被秦朗按在肩頭,長眉一挑:「別急,變個戲法給你。」
便見他故弄玄虛地盯着我雙眸,將一隻空空如也的右手向我腦後抓去,再回來時,掌心赫然托着一個小小紙包。
「這是……」我不明所以地打開來,立時眼前一亮,「桂花蝴蝶酥?」遂甚感欣慰地贊他一句,「奎木狼大人,倒是愈發的多才多藝了。」
他眉眼間漾起溫柔一笑,捏了塊酥塞進我口中,「跟亢金龍學了幾招,他總說,追姑娘麼,還是要多花些心思的。」
「唔……」看來,亢金龍同志依舊在追求危月燕的道路上不懈努力着,這樣很好,「替我祝他馬到成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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