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三皇子果然大感興趣,「哪裏能吃到最地道的蟹殼黃?」
我按捺住心中的激動,面上不動聲色:「安平坊南,張記老店。殿下若有心,記得讓手下早些去,只買他家的第一爐燒餅。」
張記第一爐燒餅的秘密,一直以來只有我和小樹知道。
我家小樹是個饞貓,尤其對張記的蟹殼黃情有獨鍾,故而一來二去,與張記的老闆交情頗好。
但這還不足以讓我們知道了他家燒餅的秘密。真正令張老闆對我們敞開心扉的,是另一樁事。
那一陣安平坊接連開了幾家小吃鋪子,對張記的生意衝擊極大,張老闆對此憂心忡忡,擔心百年的老店要關張在自己手裏。正巧我和小樹在他店裏正吃着早點,姑娘我便靈機一動,為他想了個主意。
這主意放在前世,就是個司空見慣的促銷手段:有獎銷售。
我讓小樹描了十二生肖的圖樣,在自家報房印了幾百張並一張告示,表示凡在張記一次性購買五個燒餅者,便可獲得生肖獎券一張,但凡集齊十二生肖,便可到張記兌獎,獎金是白銀十兩。
一個燒餅不過一枚銅錢,人人吃得起;白銀十兩卻是筆不小的財富,足夠一般人家用度一年。一時間,買燒餅的食客趨之若鶩,將張記的門檻都擠壞了。
在很長的一段日子裏,集生肖換銀子,成了整個安平坊百姓全員參與的「盛事」,張老闆更是賺得盆滿缽滿,數錢數到手抽筋。
然而只有張老闆和我們姐弟知道,十二生肖中唯一的一張龍券,就壓在小樹書桌上的硯台下面。
張老闆對我們姐弟感恩戴德,於是日日將第一爐燒餅留給小樹,並在不經意間順口說出了第一爐燒餅的秘密。
事關人家百年老店的行業機密,我們自然不會往外透露一個字,除了那日我去探望秦朗……
翌日,當我的故事中再度出現了蟹殼黃,我敏銳地注意到,三皇子不經意地咂摸了一下嘴唇,那是一種回味的姿態。
我已做了我所能做的事,剩下的,便是保證自己活着,等待一個轉機。
但在這樣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人間地獄,想要活着,必須放棄了一切的尊嚴,讓自己卑微如螻蟻。
許是為了讓我徹底聽話,三皇子有兩次刻意晚給了我解藥。
經歷了一次又一次,越來越痛苦的煎熬,我意識到,我中的毒是一種會令人成癮的東西,與前世的海羅因相似。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三皇子再沒對我動手,也許是忌憚我中的毒,也許是對我如今的樣子感到厭惡。
其實,我自己也已許久不敢照鏡子,害怕鏡子裏那慘白瘦削如女鬼的樣子,會磨滅掉我那僅存的一線求生意志。
更可怕的是,任憑我百般拖延,西遊記的故事,已漸漸走向了尾聲。
我知道,當唐僧師徒歷完九九八十一難終到西天的時候,離我去西天,也不遠矣。
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我開始漸漸喪失了希望。若不是身邊還有個小啞女,若不是記得自己對她還有一諾,我打心底里想結束這生不如死的日子。
就在我即將絕望到底的時候,事情終有了轉機。
那日,我按時到書房中去見三皇子,見他手邊的條几上,正擺着一小盤金燦燦的蟹殼黃。
我竟有種見了親人般的悸動。
見我目不轉睛地望着那盤燒餅,三皇子嘴角扯出個嘲諷的笑容:「想吃?」
我忙不迭地點頭,露出滿臉討好的期許。
我如同寵物般搖尾乞憐的樣子,令三皇子十分受用。他伸出三根手指捏起一個燒餅,放進嘴裏咬了一口,「張記的第一爐燒餅,果然是人間美味。」說着,揚手將吃剩的燒餅扔在了我面前的地上,「孤,賞你的。」
那半個燒餅赫然躺在我腳邊,如同三皇子赤裸裸的嘲諷。
乞丐尚且不食嗟來之食,如今的姑娘我,竟已落魄到了連乞丐都不如的地步。
我彎下身子,將那半個燒餅撿了起來,連灰都不吹便放進口中。
「民女謝殿下賞賜。」
三皇子露出一絲驚訝,繼而撫掌大笑,心滿意足。
在他看來,我這匹不聽話的「烈馬」,終於被他馴服。
他不知道的是,經歷了許多次生不如死的煎熬,這世間便沒有什麼痛苦,是我再不能忍的。
是夜,我站在窗前,抬頭望着寂寂夜空中一輪日漸飽滿的月亮,隨口問身邊的小啞女:「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小啞女抬頭想了想,沖我比了個「十二」的手勢。
「五月十二。」我輕念着,嘴角浮起一絲輕笑:「快了……」
若一定要評選個「天下第一聰明人」,我依舊會堅決地為我家冷小樹打call。
有時候,這傢伙的智商和謀略,真的超乎我想像。
比如今日,那「嗟來」的半個蟹殼黃燒餅,幾乎要讓我當場落下淚來。
因為,我從餅餡之中,品出了一樣東西,那是本不屬於張記蟹殼黃燒餅的「特殊添加料」。
鹹蛋黃。
原本,在這個時代,是沒有鹹鴨蛋的。
是姑娘我穿越來之後,閒來無事之時,憑藉前世記得的方法,醃製出了大明朝的第一壇鹹鴨蛋。
我清楚記得,第一壇鹹鴨蛋啟封的時候,正是個十五月圓之夜,我和小樹坐在庭院中,和着月光就着黃酒,吃得歡暢淋漓,後來連老爹都被饞了來。
放眼整個大明朝,除了我冷家,再無人知曉鹹鴨蛋此物。
而如今,我親手醃製的鹹蛋黃竟出現在蟹殼黃燒餅之中,不難推想,是三皇子派人去買第一爐燒餅,引起了張老闆的疑心,於是將此事告知了小樹。以小樹的聰明,自然能領會得這是我在傳遞訊息,必會去向太子求援,派人跟蹤買燒餅的家丁,以打探我的下落。
而小樹煞費苦心地將鹹蛋黃摻進燒餅,其實是想告訴我:他們會在十五月圓之夜,前來營救!
一輪清輝下,我垂下眼眸,任由兩行隱忍許久的淚水滑落。
三日之後,五月十五。
如我所料,當日下午,三皇子並未到來。
隱約聽三皇子的侍衛來與家丁傳訊,說三皇子被太子留在宮中議事。
明智之舉,若三皇子人在院中,胖子的手下投鼠忌器,救援難度要大得多。
但胖子他們不知道的是,三皇子不來,我便沒有解藥。
此刻,我只能期盼毒癮發作得晚些,我能撐得久些。
秦朗,他會來嗎?
獨自靜靜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一輪初升的圓月,我愈發渴望那個挺拔的身影。
但渴望之餘又充滿惶恐:我不想他看到,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任憑我調息凝神萬般小心,然而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皮膚開始發冷,我能感覺到它在不由自主的抽動,仿佛一隻小貓在用尖利的爪子撓着我的四肢和身體,癢痛順着毛孔逐漸鑽進了骨頭。
我痛苦地蜷曲了身體,咬緊了牙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快些,求你們快些……
仿佛聽到了我心底的召喚,驀然間,我聽見院落外的高大樹木一陣沙沙作響,伴隨着鴉雀驚起啼鳴的聲音,劃破了夜的寧靜。
緊接着便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着低低的呼喊:「有人襲莊!快!」
終於來了……我緊繃的心頭一松,那霸道的毒癮卻藉機肆意蔓延。
不斷飆升的血壓和驟然加急的心跳,令我陷入了灼熱的眩暈。眼前的一切變得血紅而模糊,我只得閉上眼,卻覺得整個身體都在不停地膨脹,脹到渾身的骨節和皮肉都撕裂般劇痛,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我的血管中肆意掙扎,想要鑽出來……
前世看過幾部木乃伊的電影,其中被千萬隻食屍蟲鑽出身體,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視覺早已模糊,聽覺也漸漸變得恍惚,劇烈的疼痛終於令我喪失了意識,我狂叫着將試圖抱住我的小啞女推翻在地,兩隻手向自己頭臉和裸露的皮膚狠狠抓去。
潛意識裏,只有將身體撓爛,讓那些在血管中恣肆的蟲子出來,才能減輕我的痛苦。
窗外人影晃動,伴隨着雜亂的砍殺和慘叫聲,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卻讓我更加瘋狂。
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隻喋血的怪獸,想要發泄、想要噬咬。
恍惚中,我見小啞女沖我撲了過來,想要阻止我的自殘。但此時的我早已沒了半點理性,張口向她臉上狠狠咬去!
卻咬在了一條結實的手臂上。
即便這手臂歷經錘鍊,肌肉結實如鐵,被我這餓虎撲食似的一口下去,也頓時湧出了血。
那手臂的主人卻一動不動,任由我將牙齒狠狠地嵌進了他的皮肉。
依稀聽到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別怕,有我在!」
但我不曉得說話的是誰,甚至覺得自己已漸漸聽不懂人語,噬咬的感覺讓我感到一陣暢快,仿佛只有血的味道,才能令我極度的痛苦得到一分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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