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話的考慮聽起來很像高拱過去用殷正茂平叛,給殷正茂撥一百萬兩銀子就算被貪掉一半,最後還是能把事辦成辦好,那這錢花的就值。
換了別人可能只要三十萬兩,可今年三十萬兩平叛,明年人家復叛,又要三十萬兩,折騰出個無底洞,還不如一次干好。
皇帝也是這麼想的。
但葉夢熊有他的原因。
余邵魚對皇帝像南洋軍府的普通將官已經對自己問話乃至抱怨,感到很不習慣,這跟他想像中的皇帝不一樣。
「這……陛下在上,草民親眼所見葉帥的鐵軌,是用凹型鐵軌殼蓋在木軌上,據說是因實鐵軌所承重量遠強於火德星君的需要。」
余邵魚提到火德星君時眼睛都在發亮,語調也禁不住上揚,火德星君是大明近些年的新玩意,他被陳沐呂宋的時候還沒有,後來他們這些家作為軍隊喉舌,雖說不會親赴戰場,卻也跟着旗軍來回兜轉,基本上把從呂宋到緬甸的諸國週遊個遍。
一直到這次回來遠遠看着南洋衛軍器局冒出的白煙都不知道是什麼,到北洋才認識到這神奇的器物,言語上南面興奮。
「陛下要的是乙型火德星君做頭馬,它只有三千斤,滿水滿煤再載上人也才不到四千,但純鐵軌即使用甲型火德星君做頭馬連續不斷的奔走,也不會變形或斷裂,北洋軍府先試過一丈二百斤的鐵軌,後來又試了幾種規格,都沒有問題。」
「葉帥告訴草民,用外鐵殼木軌做底的鐵路不但能撐得住火德星君,而且在使用甲型在上跑開時還能減少震動與斷裂風險。」
余邵魚倒是很誠實,他說到這搖了搖頭,道:「草民也不知是何原因,好像北洋至北京一帶靠近運河土地濕軟的緣故。」
皇帝:你這不給我扯蛋呢?
「這不對啊,鐵木混修的軌道,要比純鐵的軌道貴,木料比鐵貴多了。」
就前兩天,皇帝還打算發移民令,遷徙百姓去烏梁海當園主,一人給個幾百畝地拿出部分種糧食,其他地方種造船會用到的杉、松,造銃要用的樺、榆。
年輕人大多會試圖用簡單的幾句話來總結一切,萬曆也有這個毛病,他總覺得自己除了張居正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幾乎未經過考察便斷言百年後的帝國將無成材大木可用,因此心中有強烈的危機感認為自己必須為百年後準備些什麼。
烏梁海遷徙是如此,同時也為讓帝國能在收復後長治久安,所以才會提出一個這樣充滿誘惑力的遷徙詔令,不過這個想法送到內閣,一時半會是不會有結果的,那些真正掌握國家大政的老爺子們要仔細推測這一情況發生的可能,並推演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別看那是苦寒之地、一個人才分幾百畝地,實際上已經絕對優渥,甚至哪怕朝廷給這加上烏梁海土地不可轉賣的規定,也仍舊足矣使人趨之若鶩。
那意味着雖無大富大貴,卻遠勝普通人的財富,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木頭比鐵貴,尤其成材的木料比鐵貴的多,在皇帝看來葉夢熊弄出的新點子並不會為朝廷省錢,反而會讓他們花掉更多。
當然了,鐵就是再便宜,鐵軌被偷竊依然是最大的難題。
那就跟地上白撿的大鐵條一樣,在各都鄉交界難以管理人跡罕至的地帶,地上安安靜靜鋪設着上百斤重的鐵軌,晚上被弟兄幾個搬回家處理掉簡直不要太常見,這個問題基本上跟鋼鐵產量無關,有關的是個體生活水平、受教育程度與貪慾。
二十一世紀都丟自行車呢。
「確實,但葉帥沒打算買木料,北洋的海岸上存放了東洋軍府去年、前年兩年運回的杉木方與杉木條正在晾曬,等晾曬合用,葉帥打算用它們來做鐵軌,這並不花錢只是不賺錢。」
「對,你不說朕都忘了北洋還存着陳帥送回來的木方呢,這些木方的運輸成本,不管什麼運輸成本了。」
其實要算起來,陳沐運回來這批木方加工後的價值要遠高於修造鐵路所需鐵軌的成本,但皇帝被鐵路建成後火德星君第一次在國土上第一次自由奔跑的前景遮蔽了雙眼,葉夢熊又是正經的大明官員而非四洋軍府那種小旗官都會精算商品價值的軍府子弟,他們都很容易忽略這一事關利益的關鍵要素。
萬曆擺手便將運輸成本拋之腦後,有心想要問問北洋實驗的大青龍能拉動多重的貨物奔馳,又覺得眼前這個寫什麼都不懂,乾脆將話題拐到了他本來的目的上來,問道:「朕問你,你看過朕今年向天下發送的電報麼?」
「回陛下,看過。草民是今年三月在亞齊看的。」
「看過就好辦了,朕找你們幾個人到北京來,是為將爾等派往烏梁海,跟隨戚帥。」萬曆說着抱起雙臂,問道:「你知道朕要你們做什麼?」
「回陛下,草民愚鈍,斗膽臆測。」余邵魚斟酌着問道:「為戚帥撰英雄志?陛下,陳帥早年為我等立過規矩,防止軍中個人崇拜,總兵官以上不作英雄志,已經編成的如官拜二品,則不再刊行。」
他幹的就是這個,林滿爵等所謂的林來海戰五虎、邵廷達、石岐等人的話本都是他們這些人寫的,如今已在大明及南洋西洋流傳開來,也讓廣府與馬尼拉的造紙業、印刷業蓬勃發展。
基本上南洋出去的每個能叫得上名的將領都有屬於自己的英雄志,唯獨例外的是付元,他的英雄志在即將編撰好時棄官去了大東洋,因此那冊被編撰好的話本便沒有刊行於世。
「陳帥這個規矩……」皇帝抿着嘴緩緩頷首,隨後道:「不是做志,你久居南洋,可知軍中宣講官?朕要你等前往烏梁海,隨同戚帥兵馬過冬,並在來年為朕記錄兵馬動向、所歷戰事及戰事經過,每月編撰成文,自青山口經電報送回紫禁城。」
說到這,皇帝臉上又露出那副老子天下第一最英明的神情,微揚下巴,道:「朕要每月用電報通傳天下,他們不是戚帥的兵,是朕的兵,這是朕的戰果,理應由朕告知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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