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下事宜頗多,並非虛言。
剛回衙門,就見邵廷達懷裏揣着、手裏捧着、肋下夾着,全是油紙包,急吼吼地在衙門口站着。
眼見陳沐過來,快步跑來叫道:「沐哥,俺給你帶了燒鵝回來!」
陳沐接過油紙包,看邵廷達這副模樣,笑道:「怎麼,你這是把鵝樓搶了?」
「沒有!俺給錢了,有錢!」
邵廷達身上揣着八隻燒鵝,臉上埋着藏不住的喜意,低頭開口又露了怯,不好意思地笑道:「俺長這麼大,白千戶擺酒是俺頭會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昨天白千戶在,不好。俺一大早牽了你的馬就去了清遠縣,買他娘的九隻燒鵝,回來讓俺爹娘跟渾家嘗嘗,這麼好吃的東西!」
捧着燒鵝,邵廷達眯着眼睛有點市儈,笑起來露出幾顆並不整齊的牙,「俺得讓他們嘗嘗!」
陳沐覺得手裏的燒鵝很沉,覺得表弟很好,點頭拍拍邵廷達粗壯的胳膊,「照顧家人是好事,男兒應當顧家,沒啥可不好意思的——你先回家,等會過來有事跟你說,別忘了把鄭老頭也喊來。」
馬拴在衙門前院,滿頭大汗的邵廷達渾然不覺,帶着八隻燒鵝健步如飛。
陳沐跟院子裏打熬力氣的家兵打過招呼,坐在堂上桌案後,這才靜下心籌算出兵打仗這半年的得失。
邵廷達腿腳好,也就一刻時間,家兵就來通報,說他帶着鄭老頭已經來了。
招呼幾人落座,陳沐起先對鄭老頭問道:「老鄭,這半年你看着田地跟硝洞,收成怎麼樣,說說吧。」
「回總旗,按你的令,驛站邊上的硝洞已經不挖了,又出了三百斤;西邊的硝洞,人手多,也都熟練了,老兒照看着,現在已經熬出兩千一百斤,都存在鐵坊,裏面還能挖一年吶!」
又是兩千多斤,陳沐皺皺眉頭,問道:「怎麼這麼少?」
那個硝洞更大,用的人手也更多,但熬出一樣的硝,這令陳沐感到不解。
鄭老頭不敢回話,結結巴巴地沒說出來,邵廷達看得急接話道:「還能怎麼,就是那邊離河遠,余丁又吃不飽沒力氣,多十個人也比不上咱在驛站時候出的力。」
「田地呢,收成如何?」
硝土的收入並不能讓陳沐滿意,不過他心裏也能理解,他帶旗軍應官府徵召出兵打仗,留在衛所的都是老弱余丁,指望老實余丁鄭老頭監管余丁挖硝土,還能保證產量,這就是不可能的事。
尤其在鄭老頭被熬硝的大體力活累病過之後,別人更不願出死力氣。
關鍵還是以前熬硝的老人沒得到賞銀,又沒有旗官監督彈壓,根本不能調動余丁的勞作積極性。
陳沐在案上寫下一筆,輕嘆心中道:里外屯了五千多斤硝土在鐵坊,白貨是有了,可這白貨,該賣給誰呢?
「豐收,旗下田地今年豐收啊總旗!」
提到硝土鄭老頭不好意思答話,但提及田地,立刻起身拱手道:「往年軍田一畝上田止多三石、下田至多兩石,今年別的百戶所田地因戰事收成稍差,就是兩季也多不到三石,咱們旗下軍田,下田也是一石多,但上田施了總旗的肥水,最多的地能收了兩石半之多哩!」
清遠衛的田種稻兩季,頭季是陳沐等人領軍走時插了秧,守新江橋時收好,如今第二季稻也已長得綠油油了,只等入冬前收了就算完成今年的農事。
「交糧的時候指揮使說了,今年旗軍在外征戰給他爭光,每畝只收七斗,讓旗軍過個豐年!」
鄭老頭感恩戴德,陳沐坐着面無表情,心裏卻直罵娘……老子在外賣命打仗,給你指揮使爭的哪門子光?狗日的明白着是欺負鄭老頭不會算數。
清遠衛軍田收成的定例,是指揮使取五成,另外兩成田稅給朝廷、兩成留作軍官俸祿。
現在指揮使要七斗,看上去是少了,可衛所今年普遍收成也差,其實還是收了五成的糧。
倒是挺能說漂亮話,還特麼過個好年!
陳沐彈彈桌案上沒擦乾淨的浮土,問道:「指揮使衙門送去七斗,賦稅今年是多少?」
「三斗,都已經交上去了,百戶衙門的俸祿還未交,旗軍都在外征戰,小人不敢擅自定奪。」鄭老頭說這話時臉上表情既複雜又難受,「總旗,咱沒百戶衙門啊!」
能不難受麼,陳沐頂頭的百戶所,員額就只有陳總旗與帳下的五十軍戶,壓根沒有另外五十人的旗軍與旗官,這俸祿怎麼算?他們這總旗、小旗,一人雙餉?
「沒事,照例,百戶所該有多少旗官你不知道?全算下來,切一半給白千戶送去。」陳沐說罷,又頓了一下桌案,道:「分兩次送,原例是朝廷賦稅兩成、俸祿兩成,那就先送三斗,是今年百戶所的旗官俸祿;再送一斗,是今年大收,多出的結餘。」
陳沐在桌案上的手拿炭筆不停寫畫,末了一丟炭筆,他們每畝軍田按別家百戶所交上去九成收入,最後還能餘下四斗多!
六十多斤,是別百戶所的三倍多。
其實不用他算,鄭老頭隨後就帶着壓抑不住的喜意拱手說道:「總旗,庫里存了百戶所近兩千石糧,還有總旗那兩百畝田地收上的四百多石糧。」
「今年旗軍的糧,是不是能,能多點?」
「兩千多石?」
就算心裏再怎麼算,等鄭老頭說出這個數目時,陳沐心裏還是忍不住猛地一跳。
一石米可賣六錢八分銀,兩千多石相當於一千三百多兩銀子!
「唉!」
陳沐無謂地攤手,可惜了這錢,噢不對,這兩千石糧食不是他的,旗下二三百口子人都等着吃糧過日子呢。
「往年,旗軍發多少糧?」
陳沐剛問完,對這事門兒清的邵廷達便道:「有時一年十二石、有時一年十四石。」
這是正丁的俸祿,陳沐要發出去五十個正丁的俸祿,也就是才六七百石而已。
「指揮使說過個好年,但別的百戶所旗軍大多是過不好年的,但咱們能。」
陳沐起身,輕扣桌面,道:「召集旗軍,開倉放糧,頭季稻,每戶十石,陳某手把手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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