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牧雅詩掩唇重重地咳了起來,將嗓音咳得有些沙啞:「無妨的,我就問你幾個問題,你莫要拘謹害怕。」
她朝着少女笑了笑,溫聲道:「你小時候,還纏着我要漿果吃呢?這些年不見了,都出落成了這般亭亭玉立的模樣。」
許是那溫柔的笑容極富感染力,倒是不像笑裏藏刀的樣子,牧菁雪微微放下了心中的戒備之心,想着如今她已經沒了任何依仗,確實不好違背這些大人物的意願。
只好慢慢蹭了過來,儘可能地表露出乖巧耐心的一面,候在榻邊,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色。
當然,如果沒有族長大人那凶冷得快要吃人的目光就好了。
牧雅詩淡淡斜了牧連焯一眼,道:「地上的碎片渣子去收拾一下吧,莫要劃傷了人。」
牧連焯面色頓時青綠交加,但抵不過媳婦兒那冷淡的神色,還是一言不發,生着悶氣地彎腰去收拾了。
牧雅詩冷淡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便又不那麼冷淡了,如同春風化冰雪一般,帶着明媚的暖意,開始與牧菁雪開始拉家常的閒聊起來。
牧菁雪只覺得這個女人的笑容如同一把無形的刀子,在她脖子間劃啊劃,她被她的笑聲惹得心肝亂跳,只好小心謹慎地應付着她的問題與交談。
牧連焯實在不知,這素來不對頭的二叔家小孫女有什麼可拉着胡聊的。
牧雅詩是個健談之人,而且親和力極強,縱然是牧菁雪一心防備與惶恐,在逐漸攀談的過程中,也不由被她那溫和慈愛的態度所感染,緊繃的肌肉也不由慢慢放鬆開來。
因為她逐漸感受到了五長老眼中的善意,以及對她發自內心的憐愛。
那種憐愛,是在爺爺牧片風中也不曾看到的。
反倒是,曾經還在世上的老族長,經常也用這樣的目光看着自己。
牧菁雪心頭微暖,言談之間也不再拘束,漸漸地倒也是真的有將她當成和善的長輩來看待。
忽然間,冷不丁的,牧雅詩微微一笑,道:「菁雪看起來似乎有些喜歡那位南族少主啊。」
心中逐漸放下戒備的牧菁雪下意識地笑着點頭應道。
腦子忽然一聲警覺炸響,點了一半的腦袋硬生生地僵停了下來,她嚇出一身冷汗,用力將腦袋狠狠一扭,咔嚓一聲,連連搖頭:「不不不!對於菁雪來說,子憂少主就像是姐姐一般,令人敬重,南族的陵少主與子憂姐姐自由便有婚約,那麼陵少主便是我應當尊敬的姐夫,菁雪怎敢胡亂起意。」
這姑娘很聰明,知曉在這兩位大人物的鎮壓下,那位南族少主是她這一聲都不可嚮往獲得的閃爍星辰。
既然嚮往不得,那能攀關係就攀關係吧,當個姐夫能夠日後多關照她一二,也是極為不錯的。
牧連焯冷哼一聲:「最好是這樣,不然我這可沒有什麼好果子給你吃。」
房間裏一時安寧,大雪更是無聲寂靜。
牧雅詩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眸色忽然變得幾分詭邃,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緩緩說道:「如果我說,一開始,與那位
陵少主定下婚約的不是牧子憂,而是菁雪你呢?」
淡淡一言,猶如新芽破土,雷破驚天!
牧連焯渾身一震,因為夫妻團聚而紅潤的面色,剎那間頓時褪了個乾乾淨淨,心中惶然,宛若看陌生人一般怔怔地看着妻子,思緒一片空白!
牧菁雪被這從天而降的一句話砸得七葷八素,一時間,當真是不知該喜還是該驚。
……
……
陵天蘇並未撐傘,獨身漫步於暮雪之中,他眼底的溫和笑意在漫天飛雪之中逐漸凍結成冰,目光比屠殺之時還要來得更加深寒。
夜幕已至,天穹之上是無邊的黑暗,如同未被清水暈染化開的古墨。
不見翻星,唯見飄雪如柳絮。
陵天蘇腳步忽然停了下來,身後雪地間的兩行腳印很快被大雪所掩,他目光平靜地看着暮雪之中,撐傘而立的女子,沒有說話。
銀絲覆白雪,皚皚襲寒。
駱輕衣撐着黃紙傘緩步而來,抬起素白的手掌替他拂去發間白雪,不大的傘面落在兩人的上方。
他們挨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親近可聞。
駱輕衣靜靜地看着她,以指尖輕輕揉着他的眉心,輕聲道:「世子殿下何以露出這般嚇人的神色。」
陵天蘇問道:「子憂呢?」
駱輕衣笑了笑,道:「你不讓她去見她娘親,她雖然嘴上不說,可心中還是有些賭氣的,你不去哄哄她嗎?」
陵天蘇沒有說話,低斂着眉目沉默了良久。
駱輕衣也未說話,只是靜靜為他撐傘。
下一刻,她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里。
眼底的笑意逐漸散去,她抿了抿唇,掌中的傘面松落,墜在白雪地面間,很快被北方的寒風掀刮飛舞而去。
她雙手抱緊他的腰身,語氣很輕地問道:「殿下,你怎麼了?」
陵天蘇將腦袋埋入她柔軟蓬鬆的發間,聲音悶悶傳來:「心疼,輕衣,我的心好疼啊。」
駱輕衣手掌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如同哄着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殿下,我在這裏。」
陵天蘇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子憂盼她娘親盼了這麼多年,她這麼好,她滿心期許的想要一個家,如果……如果當她知曉這一切都會落空,她盼望心中人這麼多年,回來的時候,卻早已是面目全非,子憂她會有多疼……」
駱輕衣沉默良久,似是明白了什麼,秀眉輕蹙繼而很快又舒緩開來,她的聲音很輕,輕如落雪:「殿下,子憂想要的家,只有您才能給,不是嗎?」
陵天蘇肩膀顫動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駱輕衣摸了摸他的腦袋,又道:「還是說,子憂這般好的一個人,殿下忍心將她推出去讓別人給她一個家?既然是不那麼好的一個人,為何又要放在心上,一時的利刃之傷,或許會很痛很痛,可是殿下是狐狸啊,為那隻受傷的小狐狸舔舔傷口,很快就不會疼了。」
被緊緊抱住的身子逐漸被他松放開來,陵天蘇眼底深邃的寒殺之意已經淡化不可見,他握住駱輕衣的手腕,低頭在她指尖落下一個輕柔的吻,道:「不許摸你夫君的頭,我才十七歲,會長不高的。」
駱輕衣道:「瞧瞧我家夫君殿下這小氣的模樣,要不我也給你摸摸腦袋平算好了?」
陵天蘇笑着搖了搖頭,道:「輕衣的傘不見了。」
見他眼神帶着溫和的寵溺,駱輕衣也極為難得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低眉而淺語:「那殿下可要用什麼來賠我?」
陵天蘇自然而然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大雪天寒,我背輕衣回去吧?」
駱輕衣笑了笑,並未忤他的意願,身子一傾,便將自己交在他的背上,雙手攬住他的脖子,在他耳側肉身道:「那殿下可要走穩一些,我不喜歡顛簸。」
大雪仍在無聲落下,覆在兩人發間,免不了是一場共白首。
陵天蘇托住她纖細柔軟的大腿,站起身來,果然走得十分平穩,嘴上卻道:「是嗎?可我怎麼覺得輕衣又在口是心非了?明明騎在我身上的時候,輕衣瘋得很,最能顛簸了。」
駱輕衣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話語中的意思,面如火燒,惱怒地將兩隻被風雪吹寒的雙手塞進他的懷中,去凍他的肌膚,羞惱道:「殿下還能不能再不正經一點。」
陵天蘇十分配合地假裝被她指尖凍得齜牙咧嘴,連連求饒。
雖然知曉他是裝的,但還是不忍心繼續寒他,就要抽出手來,袖子卻是被這隻狡猾又貼心的公狐狸咬住了袖口,聽他含糊不清道:「輕衣手好涼,夫君的胸口給你暖暖,不許抽出來。」
駱輕衣低低地『嗯』了一聲,順勢偎在他的背間,在他耳朵上輕輕親了一下,然後面色紅紅,小聲道:「酥糖吃完了,就先用這隻狐狸耳朵將就一下吧。」
那隻被親過的耳朵立馬泛起了一絲紅潤之意,陵天蘇側首看着她,道:「輕衣手還寒嗎?需不需要我長出一些狐狸毛來給你暖一下?」
駱輕衣自行腦補了一下少年模樣的夫君殿下,然後滿是狐狸胸毛的樣子,她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別了別了,人身就人身,狐狸身就狐狸身,兩者都挺好,若是混在一塊,我可能真的會有些嫌棄。」
陵天蘇頓時惱了,召出兩條尾巴就纏在她的屁股上:「這樣也嫌棄?明明玩我尾巴的時候可開心了。」
「尾巴往哪纏呢?」駱輕衣驚呼一聲,兩條腿在他腰間撲騰着。
打鬧親熱了一番後,她又忽然靜下來,沉沉地喚了一聲:「殿下……」
陵天蘇嗯了一聲,背着她穿越過重重雪幕,兩側是巍峨青山,覆雪而蒼漭,交疊的兩人,在這漫漫雪山寒域之中,顯得格外安寧悠遠。
「子憂的娘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可以告訴我嗎?」
陵天蘇腳步未停,眼底再也不見了方才那般森寒之意,只是微帶輕蔑地低笑兩聲:「如今尚未有證據能夠證實我心中所想,但我相信,我心中所猜想也與真相已經八九不離十,只是,這裏畢竟是子憂曾經長大的地方,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下,我也不想親手毀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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