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半妖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齊煜岐山(1)

    岐山君怒容滿面地踢了踢玉車上的頂檐:「混蛋。」

    可是她看向夜風長空的眼眸里,卻是並無多少憤怒之意,自懷中拈了一顆青棗,用唇畔輕輕蹭了蹭,唇色剎那變得嫣然嬌艷起來。

    學着方才陵天蘇的動作,她蹲在了車檐上,摸着棗兒嘴角含笑,目光里皆是水意漫漫,飄蕩的音色不再冰冷如霜,而是帶着幾分女兒家的嗔惱恨恨:「小混蛋……」

    小混蛋陵天蘇落入到了一片林間,揉了揉疼處,自語一聲:「暴君下手真是沒輕沒重的。」

    林間忽然風起大葉過。

    他眼眸驟然一凝,嘴角含着一抹冷笑,拋着手中的青棗兒,道:「都跟一路了,出來吧。」

    黑暗森林深處,步伐闌珊的走出一個黑衣少年。

    少年眉目間滿是戾氣陰沉,身上無數大大小小的傷痕,有被妖獸的撕咬傷痕,亦有被荊棘刺傷的傷痕,走過來的時候,胸膛還在劇烈起伏,不是氣的,而是累的。

    陵天蘇一天一夜未睡,與岐山君激烈周旋了一日,已經很累了。

    而這個少年,他更在九匹仙獸馬車後面,在人間大地上奔跑了一天一夜,穿過無數危險迷障之地,渾身骨骼都快熬裂了,唯恐跟丟了那輛馬車,一刻也為歇,也很累了。

    他是十一皇子,秦浩。

    陵天蘇看着他揚起眉角:「以你的修為,竟然能夠不跟丟靈山仙獸,這可真是難得。」

    秦浩冷哼一聲,扔了手中三枚開裂的黑色珠子,那珠子造型詭異,更像是某種邪靈的眼睛。

    「這是神征賜印時,神尊賜予我的開靈之眼,可窺天行軌跡,仙獸隱於天地陣勢之中,你身邊的那兩個女人找不到,但不代表着我找不到,畢竟……」秦浩冷冷一笑,面色無盡傲然:「我可是神征之召,萬古以來,第二位神征之召,在這個世上,能夠跟上她步伐的,只有我。」

    陵天蘇向前走出兩步,尋了一處大樹懶懶依靠着:「哦?是嗎,那可真是了不起啊。畢竟是真的跟上來了,你要我追我肯定是追不上的,還是坐在車裏頭舒服。」

    秦浩整個人如遭重拳一擊,面色頓時蒼白。

    是啊,縱身追趕又如何,同為神征之召又如何,他做了這麼多,將自己的一切都算計了進去,卻還是觸碰不到她的指尖。

    可眼前這人,什麼都沒有為她做,卻能夠輕輕鬆鬆上了那一輛傳說中的岐山座駕。

    他氣得靈魂幾欲升天,縱然滿腹怨火與懷疑,但始終沒有勇氣去問他在那輛馬車中待了一天一夜才出來究竟是同她在做什麼。

    甚至很有可能……已經得到了她!

    光是方那方面想想,他都氣得神識巨痛難忍,有一種毀滅一切的暴戾與衝動。

    可陵天蘇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秦浩眼底殺意涌動:「你少得意了,我今日來不過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陵天蘇唇角勾起:「何事?」

    秦浩道:「四日前,皇城摘星台業火焚燒一事,我承認,的確是我想要你是,但是背後真正想要你命的,卻是天上那位神尊大人。神靈不便插手人間事,可是那位大人要你死,自然是因為你有着非死不可的原因,陛下認為我言稱以你之命,安邦天下是謊言,可是只有我自己知曉,這卻為真言。」

    陵天蘇神色不變,玩轉着手中青棗。

    秦浩繼續道:「北冥海域的海水逆流,倒入人間自是想必你也已經聽說,此情此景,你難道就不覺得有些熟悉?」

    陵天蘇眉角一動,被高高拋起的青棗穩穩落入掌心之中,他挑眉道:「你是想說人間因我興起,引來天妒,故而降下懲罰?」

    秦浩用一副『看來你還不傻』的眼神看着他,哼聲道:「當年岐山君陛下少年成名,符器雙修,為萬古引來絕無僅有的天才,可單發能夠與皓月爭輝的天才,必遭天妒,以降天罰。

    就連岐山陛下這麼偉大的存在都躲不過天罰降臨,千萬子民盡數死於罡風烈火之中,如今又出了世子殿下你這麼一個人物,你如今年歲滿打滿算不過十八而,卻已然長幽初境,即便是當年神界招攬的劍神刑荊也不過如此,你……」

    陵天蘇抬手打斷了一下:「不是初境,而是巔峰大圓滿。」

    看到秦浩眼皮狠狠一抽,深深嫉怨,陵天蘇抬了抬手,道:「你繼續。」

    秦浩咽下心中這一口惡氣,繼續道:「你若是繼續成長下去,你的存在必然會讓這個世界感到害怕,分明不過人間一枚俗子,卻有着比肩生靈的資質,你的修行之路實在是過於順風順水了些,所以,北方那場逆流之海,是為你準備的禮物。」

    「可是,這是你一人的劫難,憑什麼要整個蒼生為你陪葬!」秦浩目光怨毒:「四日前,我失敗了,成了人人唾罵的亂臣賊子,禍亂朝綱的罪人!可是又有誰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天下黎明蒼生!」

    「葉陵!至始至終,該死的那個人都是你罷了。」

    陵天蘇看着他,忽然笑道:「如此說來,岐山君同我一樣,可是她還活着,為何不見你要殺死她,來保全天下蒼生?」

    秦浩眉目一滯,說不出話來。

    陵天蘇哈哈一笑,開始朝他的方向走過去:「原來,誰死誰活,不是由天說,而是該由人來說啊……」

    秦浩臉頰驀然一緊,卻是陵天蘇一隻手掌落在了他的臉頰之上,透過指縫的雙眼劇顫,尚來不及心生恐懼,一股磅礴大力從那手掌間爆發開來。

    他整個人不受控制的被重重砸在地上,身下大地頓時塌陷出一個巨大的深坑,腦袋之下開始流淌出溫熱的鮮血,他整個腦袋嗡嗡作響,疼得已經開始麻木。

    那隻手掌還壓在自己的臉上,淒冷月光下,那少年的眼瞳藍幽幽地,仿佛北冥之中不可窺測的深淵大海。

    秦浩很顯然沒有想到陵天蘇會忽然出手,甚至不聽他將話說話。

    他心頭開始恐懼,渾身骨骼裂疼難當,心道他難道這是知曉了真相,惱羞成怒?

    隨即,陵天蘇緩緩開口道:「九千年前那場大諭的浩劫不假,你說得卻是也對,可是啊……」

    覆在臉頰上的手指驟然發力,秦浩仿佛聽到自己頭骨碎裂的聲音。

    陵天蘇幽漆漆的眼瞳里透出一抹攝人的涼意來:「可是啊,你卻上下兩張嘴皮子一碰,就將所有的罪與罰算到岐山君的頭上算是怎麼一回事兒?她的確很厲害,也很懂得戰國策論,謀算打仗,可是這就並不意味着她喜歡戰火硝煙的味道。她也曾想求一個太平盛世,人人有熱粥可食,有冬衣可穿,她徹夜未眠,嘔心瀝血,換來了一個自己想要的天下。

    可是這人吶,永遠不知滿足,擁有了熱粥便會想去奪得更多的魚肉佳肴,擁有了冬衣,看到富貴華衣也會心生佔有之心,擁有了九州還想擴張更多的領土,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一個君王可以為你們帶來九州盛世,但是她卻改變不了每個人心中的野心。」

    陵天蘇神色漠然:「以凡軀涉及禁域,引出禍神孽龍的不是岐山君,是你們自己每個人心中的貪婪與對權利的渴求,時隔今日我真的很想說一句,被燒死,你們真的挺活該。」

    「你!」秦浩發覺自己一時之間竟是無言反駁。

    陵天蘇冷笑一聲,掌心傳來一股無形不可阻擋的力量,侵入他的識海之中。

    秦浩目光大懼:「你要殺我?」

    陵天蘇淡淡道:「岐山君不殺你,我又何必多管閒事替她擦屁股,只不過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手掌離開秦浩的臉頰,可是秦浩卻發現自己絲毫不得動彈,眼眶內,仿佛有着什麼東西在被剝離出體。

    不是眼球。

    秦浩大叫出聲,奮力掙扎。

    那是比眼球更正重要的東西!

    「神徵召印!那是我的神徵召印!怎麼可能會被你奪走!」那張陰戾怨恨的臉,此刻扭曲得十分難看。

    陵天蘇漠然而立,掌心一吸便將那道神印納入掌心之中。

    秦浩整個人劇烈一顫,昏死了過去。

    「既然你不肯露臉,那便由我自己來看看你究竟是什麼牛鬼蛇神好了。」陵天蘇眼神冰冷地看着手中印記,用力捏在手心中。

    天地間還是劇烈旋轉,日月星辰落在了腳下,山河大地嵌入蒼穹之中。

    天地間的景物瞬息萬變,陵天蘇驀然抬首,再一隻藏冥巨獸上,看到了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古老的祭袍,祭袍上繡着暗色的滄海圖紋,看不清是何容貌,因為面上帶着一個鳥怪面具,面具上有着尖長的鳥嘴,繪畫着古老又什麼的紅色古老油彩。

    在藏冥巨獸的身下,有着一條極長極長的河流,無數河沙之中摻夾着閃爍的星辰,他隨手打撈起一顆星辰,脫下手中的鹿皮手套。

    看到那人掌心裏的印記,陵天蘇眼瞳驟然一縮!

    罪印!

    那是神界之大逆才會印上的罪罰印記,罪無可赦,大逆不道之神靈,為諸神所擒,再以神帝親自落印,不論是輪迴多少世,哪怕是挫骨揚灰,死無全屍,這一枚印記也會永世跟隨。

    可是,他現在看到,那枚罪印之中,打下了一道神征之召,在隨手投入河流之中,繼而在手指虛點輕晃,整片河域之中泥沙亂攪,翻天覆地。

    他姿態隨然的再度取出一顆星石,視若不受一名神尊萬年只需落下一道神征之召的規則,再度施施然地落下一印,隨之拋入河水之中,順着沙泥飄入遠方。

    畫面到此為止,陵天蘇所見所景飛速消失。

    他再度站在了深林之中,低頭看着手中這枚印記若有所思。

    那副裝扮,那個面具,毫無疑問,正是青城祭酒本人。

    眼下根據秦浩身上這條線索,可以確定的是,青城祭酒,正是神尊之中的某一位,亦或者荒界之中,三十三天君主之一。

    可是,陵天蘇能夠感覺的到,青城祭酒體內的明星之力遠多於暗星之力。

    故而,前者的可能性較為大一些。

    但也有可能,是為了掩人耳目刻意改變了自己體內兩種星域力量的平衡,遮掩身份。

    但不論如何,不管是神尊那樣的大人物,還是陵天蘇極少接觸的那三十三名天域君主,都

    不是他如今能夠比擬的存在。

    不過值得慶幸的一點是,此刻的青城祭酒似乎不宜暴露自己的身份,畢竟他的索索所謂,都有違天道法則的力量,甚至他所謀算的都是不為神界荒域彼端神國所能容的大罪。

    不論是九千年那場陰謀還是如今海神界的冥海逆流,想來皆是他在暗中操持所為。

    他只能夠躲在暗處,操控傀儡手中的殺刀,這一點陵天蘇倒是不懼。

    只是,他十分不喜歡這種不安定因素危險存在,若是有一天,青城祭酒起了必殺之心,無視天道的壓制,光是一個呼吸就可以將他以及身邊之人徹底毀滅。

    如此一算,倒是不得急於找出青城祭酒的真實身份了。

    陵天蘇屈指一彈,將那神徵召印彈如秦浩的眼瞳之中。

    不再理會昏迷睡去的秦浩,陵天蘇轉身踩着沙沙枯葉,離開了這片深林。

    面上神色有些凝重。

    暗夜已經破曉,可是天際的初陽尚未照耀人間,深林昏暗,最後一抹月光依稀還落在林間竹葉上。

    他抬首看了一眼永夜與黎明交替的世界,心緒不由飄至了遙遠的古方。

    那一年輪迴。

    他叫齊煜。

    是一名被山中神靈撿到的人類棄嬰,飲靈山地泉,食山中野果長大。

    他在山中修行,山靈萬物教會他人類的語言,人類的知識,人類的習俗。

    群山之巔,峽谷密林,他出入逍遙,縱橫自在,聽牧唱樵歌,觀山水清音,人間好自在。

    他練得一手好靈器,修得一身好道術,是山神最為寵愛的孩子。

    竹籬茅舍風光好,松柏群吟,斜陽樹下,臥讀一卷書,淺嘗一口茶,再以一尾錦鯉河寄一紙書信便閥,與天下煉器師共探器道之學。

    身在青山,遠離世俗,兩耳卻可聽遍世間三千語。

    齊煜這一生,有三願。

    一願識盡天下好人,二願讀盡天下器學書,三願看盡世間好風水。

    他這一生,極為短暫,只活了二十五年所以只來的及完成前兩願,第三願,他本是想喝第一願中的一位好人一同完成。

    可惜,一出山,便淪為世俗子,沉身苦海,再也無法心無機事,看遍青山綠水。

    他認識岐山君的時候,不是在紅塵俗世,也不是在帝都皇城。

    而是錦鯉口中所銜的一紙會信上。

    當時,他足不出戶,以錦書游天下,與萬人論道器學,不論是天資縱橫的名家天才,還是聲名遠播的一代宗師,皆一一被他論敗在了一條小小錦鯉魚嘴之中。

    直至有一天,錦鯉回信,信上筆跡清秀有風骨,凌然有鋒意:「若以符入器學之道,當以如何入?」

    這個問題在當世而言,在天下煉器宗師眼中,無疑是荒唐可笑的,就仿佛一個門外漢在尋問學識淵博的老者,人類怎樣才可以插上翅膀自由地翱翔於天地間這麼白痴的問題。

    可是,眾人萬萬沒有想到每日一紙錦書的齊煜竟然五日沒了消息。

    第六日,一條紅色的錦鯉慢悠悠地遊了下來,嘴上含着一紙,紙上寫道:「為何要以符入器道?」

    舉世震驚,但凡是煉器師都會無視的白痴問題,卻換來了齊煜君如此嚴謹的反問。

    大家隱隱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很快,錦鯉另一頭回信:「佩劍飲血太飽,怨念積深,日夜劍鋒戾鳴,有陰魂附繞,磨損劍鋒,器可殺人,卻無法鎮魂,若以鎮魂符入劍,可解每日陰魂鳴泣之擾。」

    遊河灘上,無數煉器師看得是目瞪口呆,一時之間竟是拿捏不准錦鯉盡頭那位神秘客,究竟是器師還是符師還是劍師了,何以字裏行間,殺氣如此濃重。

    不出半日,齊煜回信,信中無內容,只有所有煉器師都看不懂的一道古卷經文。

    一日後,那人再度回信:「果然可入,符器當可雙修,齊煜君果然名不虛傳。」

    這般天才與天才之間的對話,旁人是一頭霧水。

    若是旁人說符器可雙修,他們必然會洒然一笑,再好生教育嘲弄一番。

    可齊煜君答:「很期待你的劍,能夠光耀九州,肅清一切陰邪幽鬼。」

    第二日,大諭王朝,太子岐山君劍殺荒域戰鬼修羅,手中名劍君羨劍鋒含符道山經,化戰鬼之戾,一劍破萬法,至此名動九州。

    但名動九州者,不僅僅是她岐山之名,還有那位山野之中的少年隱世。

    他開創的符器雙修的先河,至此無數老符師摘了宗師之名,三叩九拜,拜入深山之中,只為拜在齊煜門下,哪怕是一名掃地學生,也毫無怨言。


    可無數虔誠符師,皆被山中禁制攔於山外,不可入內,唯有一條錦鯉,悠然如山,信上寫道:「得書甚慰,如見故人。吾名岐山,與君相逢,說來慚愧,空有傷人一劍,無甚禮饋,唯一顆誠交之心,不知君可笑納否?」

    齊煜回:「君之誠心,煜已珍收。」

    就這樣,人間皇朝的太子與那位山中居客成書信密友。

    而那條錦鯉,再也無旁人能夠撬開其魚嘴,打開其中之書信,若是有人想要強取,便會被錦鯉魚身之上的鱗片劃成重傷。

    人們這時才知曉,那條錦鯉鱗片上,鐫刻了密密麻麻的護身符文,若有人擅動錦鯉,必會被其所傷。

    眾人皆驚,原來,早在岐山君提問那個問題的時候,齊煜便已經在山中鑽研出了符器雙修之道。

    進一步推演可得,那個看似可笑白痴的問題,何以就不是岐山君通過齊煜書信觀測出符與器可共存的痕跡道理。

    天才之間的交鋒,凡人不敢再繼續從中自取其辱。

    幾度深秋,寒來暑往。

    齊煜在他十七歲那一年準備出山入人間。

    因為這一日,錦鯉入山,含來半塊青玉。

    而齊煜身上,便有這青玉的另外半塊。

    那是他被遺棄時,襁褓里唯一的信物。

    他出山,並非是為了尋找自己的生身父母,而是為了了斷塵緣,斷去那一絲牽掛的執念,再入山中修行,安然度過平靜又美好的一生。

    可他不知,在這世上,有一句話。

    退一步便遠隔千山,一染指便深入萬仞!

    那時候的晉國尚未興起,不過是一個連名號都不曾擁有的邊陲荒野之地。

    齊煜不在紅塵之中,岐山君則為皇朝太子,當年大諭皇城極盛輝煌,幾乎收復九州,何等榮耀,他本就是淡泊名利之人,自覺得與岐山君這樣的人結實,無需刻意親近討好,以書信往來即可。

    故而下山一行,並未打擾,只提前在錦書上說明,最近有要事纏身,稍緩幾日再以書信討教器學。

    而岐山君覺如此甚好,因為近日以來,她諸多煩事纏身,每日閒暇仍是孜孜不倦地與他商學,亦是心神具憊。

    岐山君在書信之中內斂不失沉穩,那是欽於齊煜之才學,擅以君王之道,禮賢下士。

    現世中,她的性格卻是心氣極高,殺伐果決,自命比天高,生來便點燃帝王星命格,紫薇橫空當照,天選君王,即便是如此盛世強國也破例立她為太子儲君,有此也培養了一身皇家貴族的矜傲與霸道。

    那一年她十七歲,若是換做正常皇家男人太子,早已妻妾成群,子嗣延綿了,既為儲君,那自然也就有義務為國延綿龍脈,延續昌隆。

    當然,家族如此作為,自然也是別有用心,宮中之人巴不得將自家內親舉薦為未來皇夫,從而剝政掠權,女兒身自當誤國,可垂簾掌政,最後扶持家中內親登臨皇位。

    岐山君心高氣傲,眼中無一男兒能入她眼,她胸懷偉略,如何甘心屈於男子之下,她便創下九瓏褚花盒,那是枚內含七千九百八十一道連環精鎖的煉器機關,必須在極短的時間裏一口氣全部解讀拆化方可取出盒中霧。

    她自認為,天下無人能夠解開她的精心所作,便揚言若誰能夠解開此盒,她便嫁於誰。

    九瓏褚花盒懸於皇城整整二十三日,便有了數千人嘗試解盒,可不論是刀劈火灼,還是水淹轟炸,都無法解開。

    皇城之中,著名煉器家族,肖家二公子,亦是不出世的煉器天才,且肖家二公子早已對岐山君情有獨鍾,愛慕思憐,便在第二十四日,初次嘗試解盒。

    這一試,他便試了整整十六日,盒子依然紋絲不動。

    更可氣的是,他發現此盒根本無鎖,既然無鎖,又如何得解。

    聽聞此言的岐山君,當眾解盒,又重新鎖上,將九瓏褚花盒冷冷扔砸在肖家二公子的面前,冷漠微嘲道:「技不如人,也敢出來丟人現眼。」

    肖家二公子如何被人如此羞辱過,頓時顏面掃地,淪為皇城笑談。

    被岐山侮辱,他氣急,卻幸家中尋來久經失散的器書幼弟,二公子有心給岐山君點顏色看看,便誘騙重逢相識的三弟齊煜去解此盒。

    齊煜性痴,入了皇城便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器賢書,對於皇家親事更是不甚上心,只是聽聞有器學難題無人可解,這便來了興致,頂着肖家三公子的名頭,來到皇城之上,隨手摘下岐山君引以為傲的作品,隨指撥弄了兩下便給解了。

    並取出盒中之物,那是一枚女子用的髮簪,這枚髮簪來歷可不小,鑲火珠為襯,火珠之中卻是封印了一隻仙獸朱雀。

    他笑笑問道:「是否解開此物,其中東西便是我的了。」

    皇城上的守衛軍目瞪口呆:「肖家三公子您就這般給解了?」

    齊煜不解他為何要如此驚訝,謙虛一笑,便道:「小孩子把戲,不過焉如是了。」

    本洋洋得意,期待看到岐山君受挫表情的肖家二公子聽了這話,頓時心頭好不是滋味。

    小孩子玩意兒,卻難倒了天下千萬人煉器師。

    齊煜不知,這謙虛一言,脫口而出便惹來了禍事。

    岐山君勵志成為一代明君,她自是不願嫁人,也心知家族為她安排婚姻究竟是做何打算。

    本對着自己的九瓏褚花盒持有萬分的信心,卻不

    曾想昨日打發了皇城最厲害的煉器師,今日盒子便被其弟所解。

    更讓人生氣的是那一句『小孩子把戲,不過焉如是了』的輕笑之言。

    岐山君一向自負,如此被解盒之人輕視,也不由動了肝火,天家為她擇婿,自然不會聽她一人之言,當真解了盒子便如此輕鬆了當成為了太子皇夫。

    而肖家二公子不過是有意羞辱岐山君,卻也不是真想讓自己弟弟與她聯姻,也是夜間偷偷私帶他上皇城解盒。

    皇城之上的軍侍皆被封口,鮮有人知皇城之上的那枚盒子已經被人解開,且取走了其中之物。

    但這不代表這岐山君不知。

    當夜,肖府便被重重大軍所圍,其架勢如抄家一般,讓肖家上上下下跪了個嚴嚴實實,一出事,這位新認的是外來私生子也就無人敢護,任由禁衛軍將齊煜帶入了皇宮之中。

    齊煜聽到要拿他之人,竟然是岐山君,無不詫異,也未反抗,任由他們將自己拿下。

    那一年,是風雪之年,是他第一次在宮中見到信交兩年的至交好友,大諭的太子,岐山君。

    茫茫雪夜,四下嚴寒淒楚,而他所面見的大殿燈火月光四下通明。

    她一身雪衣,就立在殿下明燈熒熒里,身上衣袍間的紋路高貴且複雜,面容間的神色冷漠矜傲,再也不見信中筆鋒下的半分親和。

    她說:「將盒中物歸還於孤,再為孤所用,孤便不殺你。」

    岐山君曾經在信中詢問過齊煜的年歲,並奉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再生辰之日,便會厚顏找他討要禮物。

    齊煜卻是比她更厚顏無恥,收了生辰八字等信息後,他提筆回道:「天戈十九年生。」

    恰好,比岐山君大一歲。

    實則岐山君十七,他十六。

    至此,岐山君便以煜兄為稱,在打趣之餘,時而還會稱他為齊家哥哥,自稱則是小妹岐山。

    今日聽她一聲『孤』言,當真是恍若隔世。

    齊煜從不受人脅迫,哪怕對方是未來的天下之主,他道:「我聽皇城上的軍侍說,若是解開此刻,盒中之物便屬於我的了,岐山君為一國太子,卻不能一言九鼎,這是想叫天下人恥笑嗎?」

    殿內三千明燈虛晃,將兩人影子斜斜拉長,可兩人之間的距離依然遙遠。

    岐山君默了片刻,羽冠之下的玉顏絕世,傾城冰冷的眸子在光線下宛若一對昂貴的黑色寶石,她說:「盒中之物,是孤。」

    她踏過兩人中間所隔的道路,朝着齊煜步步行來,行路之間頗具貴族皇家風範,卻給人一種奪人的鋒芒氣勢。

    也許那時因為她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也許那時因為她腰間所懸之劍未劍,發出了渴血的錚鳴聲。

    她來到齊煜身前,足足高他半個頭,如此更顯氣場逼人,她用那雙狹長鋒利的鳳眸輕睨着他,聲音輕且冷:「孤的這副身子給你,你敢要嗎?」

    齊煜心中升起一絲惱怒,不是因為她此刻眼底的輕視與嘲弄,而是他發現自己竟然比她矮上一截,這若是讓她知曉自己的身份,那年齡之謊言,豈不是不攻自破。

    他小退半步,與她目光直視了片刻。

    岐山君見他後退,以為是心生怯以,但又見他取出火簪,心中更是大為不屑,伸手欲接過此簪,卻被他偏開接了一個空。

    指力流轉間,火簪之上的禁仙術卻是被他悄然而解,髮簪碎兩半,朱雀劃破長空,羽翼灼燃,消失在了遠山間。

    他說:「你這副身子我不要,簪子,我也不要。只是簪中仙靈何辜,要得以皇家世世鎮壓禁錮,盒子為我所解,朱雀仙靈是你輸給了我,我便有權利決定它的去留與生死。」

    齊煜蹲下身子,將手中斷簪認真方子地毯間,起身說道:「我不曾得簪,不曾得雀,亦不曾得你。岐山君若不想嫁,大可將那枚空盒放在皇城之上,無人能解。而我,也不會歸順於任何人。」

    風雪愈發嚴寒,齊煜感覺到了一絲寒冷,他雖修行絕佳,可生來便含着一口惡咒而生,素來體寒畏冷,這時便起了歸程之心。

    岐山君靜靜地看着地上兩枚斷簪,貴派清冷的眸子終於多了一絲變化。

    女人便是這般,再強大,再孤傲,可若是你在她引以為傲的某方面將她打敗,她會念着你一輩子。

    若你將她打敗以後,心儀於她,願意娶她,她表面上再如何冷漠疏離,心中也終是會悄悄竊喜一番。

    可你若是打敗了她,不願娶她,且擺出一副無所在意的態度。

    那這個女人就要開始生氣了。

    女人生氣本就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更不要說這個女人是九州之上最位高權重的大諭太子了。

    就這樣,齊煜被拘禁了起來。

    一開始不給飯食,每日餵些清水吊着一條性命。

    人人只道是這位肖家三公子自不量力,不願交出殿下想要之物,妄想攀龍附鳳一步登天,卻不知簪中器靈以飛,簪花已殘,存於岐山袖袍之中。

    齊煜被禁錮的這段時間,並未收到怎樣的酷刑對待,只是深宮冷點,腕間枷鎖,不得自由罷了。

    岐山君好似將此人遺忘一般,每日也就潛人送一些清水過來,在也無從理會。

    齊煜知曉她有意消他傲骨,冬夜寒涼,無冬衣可添,無熱粥可食,他攻於符器之道,雖修為高深不至餓死,卻也難抗這冬日嚴涼,腹中饑寒,在加上這日夜對着冷殿石壁,伶仃孑然,換做旁人早已被逼至瘋狂。

    可是就這樣過去了三個月,冷殿之中無一點動靜傳出。

    後來,索性那每日一碗清水都斷絕了。

    沒了每日宮人送水的腳步來往聲,獨深剩下寒風淒迷,春寒微雨,更顯大殿荒蕪蕭索。

    最後,沒了耐心的那個人反倒是岐山君。

    雖說不願嫁個這個人,但岐山君也沒有想過要讓殿中人的性命。

    那一夜,她遣了宮中的門客官員,不徐不緩地處理完了手頭間的一點緊要之事,並未招用晚膳,便提燈撐傘,故作才想起來有肖家三郎這麼一個人,去往了偏殿那方。

    她心中想着,斂了氣息,在窗外稍稍打探兩眼就好了,確認那傢伙活着就行。

    其實她大可不必多此一舉,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便看出肖家三郎身體似乎有些不大好的樣子,雖然幽禁在這座偏殿之中無人理會,她卻也暗自派遣了信得過的貼身女官看着,以免受了什麼疾病還無人知曉,死在了宮中實在是……

    實在是,晦氣。因為此人的固執,岐山君這般恨恨地想道。

    提着燈,撐着傘,走到了半道上,她清瘦高挑的身影又頓在了宮道長廊間,傘面下,漠然着一張毫無波瀾的臉,又默默轉身,去了內殿取了一件大氅披風掛在臂間,這才一路折回偏殿。

    片刻後,她面無表情的站在破舊的古窗邊。

    今夜飄雨不大,卻十分綿密,窗欞一角被打濕了大片,沾濡着幾片漚爛的落葉。

    窗戶內,一豆燈火微搖,兩道身影微靠。

    垂放在腳邊的燈籠火光已然熄滅,雨水撲撲擊打在傘面上,聲音很是細微。

    岐山君眯着狹長威儀的鳳眸,平靜看着冷殿之中,並肩而坐的兩道身影。

    齊煜眉眼亦如初見那般湛然平靜,三個月的孤單苦寒似乎沒有消磨掉他眼眸中的半分光亮,在燭火下,顯得奕奕有神。

    只是比起三個月前,他清瘦不少,兩袖青衫攏得是一雙瘦弱的手腕,他正在執筆書寫着什麼,桌案上堆着一摞厚厚的宣紙,在他左手邊有着小小一疊落滿字跡以及圖案的紙張。

    在他身側,坐着一名白衣宮裝,紅繩發冠的女官,正出神地看着他的側顏。

    微雨忽然急驟,襲來一陣冷冽的寒風,殿內塵跡發黃的帷幔輕舞,齊煜落筆一頓,忍不住輕咳一聲,捏筆的指尖都凍得有些微微發青。

    研磨女官眉頭輕蹙,眼神隱隱擔憂,為他輕撫後背,然後貼心溫柔地取過他手中狼毫,捧過他的雙手,攏在自己手心裏搓暖呵氣。

    不是是咳得有些難受還是因為其他,岐山君遠遠便看到他耳朵微微發紅了起來,面上一陣羞赧尷尬,卻沒有推開那名女官。

    看到這一幕,岐山君發現自己竟然有些難以保持自己多年來一顆身為儲君之心的寧靜,拖着大氅披風的手臂微微顫抖。

    作為岐山君,作為大諭儲君,確認這小子還活着,並且似乎活得十分快活,她最正確的做法應當是毫不猶豫地轉身離去,在招來那名貼身女官嚴懲一頓,最後徹底斷了他身邊所有人的看護。

    可是不知為何,看到這一幕,她平靜不下來。

    所以她推開了半掩的殿門,面無表情地看着殿中的一男一女。

    傘斜斜地仍在腳邊,被風吹得滾動,發出了蕭寂的聲音,原本臂間的大氅此刻正安安靜靜地仍在院子的水灘里,積滿了泥水。

    岐山君的神情很平靜,至少表面看不出來與平日裏有何不一樣。

    可是那名女官面色的血色,一寸寸的化作了霜一樣的慘白,趕緊鬆開他的手,惶恐下跪。

    岐山君卻是看都不去看她一眼,衣帶輕飄,緩步來到齊煜對立面坐下,毫不客氣地取過他寫過的一張宣紙,細細地看了兩眼,冷聲道:「不錯,在煉器之道上頗有造詣,孤倒是不知肖家三子竟有如此天賦,倒也難怪孤身邊這位女官對你另眼相看了。」

    跪在地上的女官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肩膀簌簌發抖。

    冷殿的地板格外寒涼,齊煜見了嘆息一聲,便脫了外衫披在她的身上,神情不卑不亢:「你怎麼來了?」

    分明是個階下之囚,竟然還敢如此大膽放肆,對她直呼你。

    岐山君蹙了蹙眉頭,面色微譏地看着他的行為,抖了抖手中宣紙道:「原來肖家三公子寧願受這饑寒之苦,也不願服軟尋求自由,這是看上孤身邊的女官了不成,如此倒也好說,你若是肯為孤所用,顧孤不介意成人之美一回,將她賜予你,並為你們二人主婚。」

    (ps:不好意思,昨天犯了一個低級的錯誤,推書居然腦子犯抽把書名發錯了,真正的書名應該是縱橫中文網的《星空蘊道》)



第一千三百三十七章:齊煜岐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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