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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夜,雲端中的煌煌巍峨神殿,一道天神法相緩緩凝聚成型。
寶相莊嚴,萬雨慈悲。
風雨晦暝的世界裏,那兩道渺小的身影相擁而存。
安靜地接受着上蒼的洗禮。
天光雲影,不斷徘徊。
陵天蘇只覺身後雨勢驟然一輕,宛若壓在身上的千百座巨山終於停止傾壓。
隱司傾蒼白的薄唇緊抿,墨色深沉卻十分乾淨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的面龐。
陵天蘇看出了她眼中的緊張與決然。
他微微鬆開她的身體,背後的蒼穹惶惶而動。
神殿開始動搖,莊嚴法相騰騰升起雷怒之意,穹蒼穹隆寸寸分崩瓦解,場面壯闊無倫,宛若末日降臨,歸於洪荒。
他在末日餘輝之中,緩緩撐起身體,抽出腰間鏽跡斑斑的古劍。
單膝跪在她的身前,宛若騎士,雙手莊嚴反握古劍,如敬生死。
他的聲音在大雨寂然之中緩緩響起:「別怕。」
染血雙唇滾落出的沙啞二字,竟是讓人別樣安心。
一聲輕嗤……
鏽劍劍鋒插入大地,在這個只有灰白二色的單調雲海世界裏。
劍鋒擦漸出一串晶瑩的水珠,一道道新藤如結網一般,萬千生長而起,快速編織成一個巨大的綠藤球網,嚴嚴密密地將二人盡數包裹其中。
綠藤表層仍有新葉生長,每一片落葉,都象徵着莊嚴的生命之意,潤上一片水澤。
蒼穹雨勢漸收,取而代之的,是足足有着萬仞之高的雨海亂潮,如天界亂海傾壓倒扣而下,大有星河之水天上來的恢宏亂勢。
這已經不單單只是神靈雨勢了,那氣勢如亂世金戈,鐵甲鏗鏘,普卷而來皆是水寒殺意!
萬千雷霆在蒼穹水幕之中炸開。
縱橫閃耀,萬仞高的雨海說來就來,整個世界裏,避無可避,皆是死路。
就像是千億年前,諸神震怒,懲罰人世而降下的大淵洪水災難。
雨浪打下,耳膜震裂巨響不斷,天地如戰鼓擂擊,諸天星辰都在這萬仞雨海巨浪之中撕裂震碎。
陵天蘇一雙湛藍色的眸子瞬間覆上了一層茫茫血意,與原來的瞳色揉合成了一個冰冷肅殺的全新色彩。
手下的鏽劍彎曲如滿月,咯吱錚鳴不已,而新嫩藤網,卻是在漫漫洪水災難之中,逆行倔強生長。
隱司傾看到他衣襟衣衫燃燃出了一道金火,火焰溫度十分柔和,卻生生不息。
不似鳳凰靈火那般治癒萬物的溫和。
那金色的火焰流露出的氣息內斂而磅礴,水木結界之中的世界是黑暗的,可透着這一簇火焰。
她卻看到自他肌膚表層,那道黑色妖狐圖騰之中燃出了神聖強大的昊天光輝。
眉心金砂,就在這麼明滅不定里,四日光景在洪流之中寂靜而過。
外界眾人,早已坐立不安,分外急躁。
武寒醒張開授雨結界的雙手都開始發顫,面色蒼白之中帶着難以掩飾的懼意。
嘴唇輕顫似是動搖道:「不若……我們暫且先行撤下雨陣吧?」
他無法想像,若是裏面那位女子,以着冥魔之軀,接受了整整十六日的神靈天雨,將會褪變至何等可怕的境地。
若是神靈天雨無法磨滅其存在,反而助起破境……
事情的發展也全然超出了陸姬晨的意料。
她目光陰沉地睨了一眼轅一前方的命珠,仍自滴溜溜地轉動,就連原先裂出的一道淺痕,也在不知不覺間癒合不見。
神念悄然而出,向魚生傳音道:「你確定逆輪十六夜大術並未推演錯誤?何以,她能夠在其中支撐整整十五日。」
這絕無可能!
縱然是真正墮入九淵的冥主使徒,也絕無可能支撐這些日子。
一定,是哪裏出了紕漏!
可佈局至今,一步錯,那便是滿盤皆輸!
她如何能夠容忍這紕漏的存在!
若是不能誅心滅道,她又如何能夠吞噬成神!
隨即,魚生恭敬傳音而來:「師尊交代弟子的任務,弟子絕無紕漏。」
陸姬晨從來不會懷疑自己這名弟子的忠誠與辦事能力。
金箔面具之下的一雙眼瞳又黑又深。
既然並非大術出了紕漏,那只能是……
那個叫隱司傾的女子,身上必然藏着連她都不曾查知的秘密。
唇畔悄然勾起一個貪婪冰冷的弧度。
她目光流轉至面色發白的武寒醒臉上,淺淺一笑道:「武宮主這是在害怕什麼?十六日尚未圓滿,千里難行,難於後十步,雖只餘一日,但那才是最難熬的日子。
退一萬步說,即便這位冥神後裔能夠創造這萬分之一的奇蹟,度過此番難關,現下有你、我、楓瑟宮主三位神遊之境坐鎮於此,難道還制不住她一人?」
蘇邪一聲輕嗤,面上好不鄙夷:「陸閣主這話說得,怎麼跟江湖上的下九流人物一般無致,說話就跟下頭那張漏風的嘴一樣說變就變。
我可記得在她入神靈天雨之前,你可是承諾過,若是她能夠成功渡過十六日,便不能證明什麼。
現下聽這話風,竟是原來不管這十六日渡不渡得過,您老人家都要滅她啊?」
眾人面色無不古怪難看。
這小丫頭居然嘲諷陸閣主說話放屁?
真是好大的膽量與魄力啊……
蒼憐冷冷一笑:「有時候這女人無恥不要臉起來,還真沒有男人什麼事了。」
蘇邪冷冷一笑,怨念有些深:「尤其是那些大胸大長腿輩分極高的老女人!」
蒼憐冷冷一笑:「就是!」
說完,小腦袋瓜子慢悠悠一轉,忽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大對勁兒。
被兩個小輩冷嘲熱諷一番,陸姬晨倒也不愧為大前輩中的好典範,絲毫不見動怒。
反而笑眯眯地看着蘇邪,只是誰也不曾察覺,面具下的目光猶如冷濕的毒蛇盯上獵物。
「小姑娘口才不錯,只不過這世上的是非曲折,哪有那麼多的道理可以言明,縱然是我有心兌現承諾,放過她一條生路,可你覺得,在場間的,會同意嗎?」
蘇邪眯起眼眸,笑容冰冷迷人:「不錯,在這世上,拳頭大就是道理。」
不論是在人間的合歡宗,還是靈界的鳳隕宮。
一邪一正。
看似黑白分明。可其中的無情的道理,追溯根源上來說,還是一樣的。
自己的命,終究還是要靠自己去爭。
期待別人寬容與憐憫,那是弱者才會抱有的想法。
不再爭執,不再暗諷。
蘇邪抬首遙望月色蒼穹,靜待黎明肅殺。
第十六夜。
彼端宛若屹立萬年已久的巍峨神殿最終拔地而起,擎天而立。
大地凍結成冰,神殿焚裂成炎!
洪水流逝至大荒歲月之中。
自那極北之地里,掀卷出的冰炎罡風,將整個世界都漸漸吞噬而來。
陵天蘇雙眸緊閉,眉心黯淡無光。
隱司傾玉白纖長的食指輕撫嚴重彎曲的斑駁劍身,只覺那帶着邪惡氣息的鏽跡愈發厚重。
若是天火降臨,焚炎萬里,凍結洪荒。
劍在火中煅烤。
魄在冰中塵封。
此番下去,怕是他那一道陰魄再難尋回。
撫擦着鏽跡劍鋒的食指輕輕掠過,一道殷紅血珠至指縫間滲出。
她無言將血跡點於眉心之中。
原本在雨勢之中冰封凍結的靈台在她燃血乾坤之下,豁然展開出一道茫茫星火。
她緩緩起身,以眉心抵着少年的眉心。
靈台間的魂火燃着星辰之力,緩緩地滲入陵天蘇眉心黯淡金痕之中。
陵天蘇緩緩睜開沉重如萬鈞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張霜染的絕世容顏,天地冰冷,唯有那雙鳳眸里蘊着一派安寧的溫柔。
他聽到她幽幽淺淺地道:「北風其涼,雨雪其霧。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陵天蘇眼瞳微睜,在天地雲海失去最後顏色的那個瞬間,她看到了一雙柔黑的眸子,似是正在對他微笑。
黎明終將破開雪域,洪流大荒支離破碎。
燃燒着天火之光的神殿,也連同雲海結界火燒雲一般的化作一片雲煙氤氳。
陸姬晨、楓瑟、武寒醒三人,皆在神靈天雨崩散之時,震得神識劇盪,紛紛嘔血倒跌。
在黑壓壓一片極盡複雜的目光之下,兩道虛弱緊緊相擁的身影自天空中,宛若失去重量一般,飄然落下。
衣角激不起一片雪花。
蘇邪面目沉凝正待上前,誰知一旁嘔血不喜歡的楓瑟卻是一個閃身,莫名出現在她的身前。
毫無殺傷力的一指輕點她的眉心,瞬間鎖死她渾身氣機,令她說話都十分艱難。
她只得用一雙殺氣騰然的桃花眸死死瞪着楓瑟。
蒼憐一腦袋撞在楓瑟大腿上,怒罵道:「你這老女人做什麼!給我放開她!」
楓瑟眸子冷冷地掃了一眼蒼憐:「放開她自尋死路不成!」
語畢,杏眸含霜的凝着蘇邪,並未去看跌入大雪之中的愛徒一眼。
語氣沉重複雜道:「如今……她已是舉世皆敵,你縱然與她感情要好,但若你強自要去她那一邊,本座……也護不住你。」
一縷鮮血順着蘇邪雪白削尖的下巴蜿蜒淌出,她竟是咬破舌尖,強行咬牙開口冷冷道:「我——何須你護?!」
這個女人,她終究心中所愛所重的,不過是一張皮子下的神族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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