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
楚青辭伸手推開廂房的門,走了進去。
廂房裏樸素雅致,窗戶都關閉着,光線有些暗,裏面點着清雅的薰香,撲鼻而來。
白芷、小茴香、沉香、安息香、乳香,以及……一種奇異的香味。
那是一種香甜如蜜卻又夾雜着淡淡的麝香氣味,難道是……
媚骨花?!
《御香譜》有云:媚骨花出自雪山高原,三年一開花,五年一結果,其花粉與沉香、安息香混合,可催發情慾,是謂「迷情香」。
楚青辭瞳孔一縮,猛地收住了步子。
她幾乎在辨識出媚骨花的一瞬間就迸住呼吸,並拉上了房門,然而已經遲了。
她的心頭就像是有一簇火苗「呲」的一聲被點燃了,轉瞬那火苗就熊熊燃燒起來,渾身的力氣隨之燃成了灰燼。
楚青辭倒退了兩步,咬牙轉身,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這裏是雲門寺,今日她是隨家中的長輩來寺中為曾祖父做法事的,他們楚家乃是百年簪纓世家,聲名顯赫,故而主持大師特意封閉了後寺只為招待楚家。
楚青辭自打出生就患有嚴重的心疾,兩個時辰的路程令她疲憊不堪,楚太夫人憐惜孫女就讓她先來寺里的廂房休息一會兒,等到法事開始前再去大殿。
萬萬沒想到的是廂房裏竟然會點着迷情香!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陷阱!
今日出行一切從簡,她只帶了翠生這一個貼身丫鬟,而就在剛才,翠生卻說把她的護心丸落在馬車上了,於是,她便讓她回去取……
想來,取護心丸是假,放任她一個人走進廂房才是真!
楚青辭一邊飛快地思索,一邊沿着青石板小徑拼命地往前奔跑,朝大殿的方向跑去。
雲門寺本就以清淨空幽聞名,此時後寺封閉,不見其他香客,那些僧人沙彌也多在前寺大殿準備法事,四周空蕩蕩的,除了她,什麼人也沒有。
幽靜的青石板小徑蜿蜒向前,似乎沒有盡頭,小徑旁一片幽靜的竹林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楚青辭氣喘吁吁地跑過竹林,呼吸愈來愈濃重,腳下虛軟無力,差點就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砰砰!
她的心跳猛然加快,心如擂鼓。
糟糕,是心疾發作了!
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心口,臉色一片慘白,雙腿一陣虛軟,狼狽地跪倒在小徑旁的假山邊,假山後,一汪清澈的湖水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泛着淡藍色的光芒,似乎在召喚着她。
砰砰砰!
她急促的心跳仿佛要從心口跳出,唇齒間的呼吸變得濃重起來,意識漸漸飄遠。
恍惚間,一個清脆如黃鶯的女音自假山後傳來:「三姑娘,我家姑娘剛才已經去了廂房……」
是翠生!楚青辭一下子就聽出了翠生的聲音,而和翠生在一起的是三堂妹楚青語。難道是她們倆……
仿佛在驗證她心裏的猜測,楚青語溫和嫻雅的聲音自那頭響起:「翠生,再過一柱香,你就引祖母她們過去。」
伴隨着二人的對話聲,女子輕巧的步履聲越走越近。
「是。」翠生怯怯地應道,「三姑娘,我家姑娘會不會發現……」
「不可能的。那可是『春意香』,聞起來就與普通的安神香無異……」楚青語不緊不慢地說道,溫柔的聲音中卻透着刺骨的冷意,「這會兒怕是『好事』已經成了!」
楚青辭難受地緊緊捂着因為心疾而發緊的胸口。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困難,她只能艱難地以口吸氣,喉間難以控制地逸出了一聲痛苦的粗喘。
「誰?!」後方立即傳來楚青語警覺的聲音。
下一瞬,一個十三四歲身穿紫色衣裙的清麗少女從假山的另一頭快步走出,正好與蜷縮在地上的楚青辭四目直視。
紫衣少女難以置信地瞳孔一縮,掩不住震驚之色,她身後的青衣小丫鬟倉皇無措地低呼出聲:「姑娘……」
「為什麼?!」楚青辭看着距離自己不過兩三丈的楚青語問道,她虛弱得連說話都那麼吃力,不過是三個字,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
她自幼身子不好,大半的時間都在房裏養病,和府里姐妹們的關係雖談不上親密,但也算是上和下睦,作為隔房的堂姐妹,她們更是毫無利益衝突,楚青語為何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害她?
時間似乎在這一瞬停滯,又是一陣春風徐徐吹來,吹得四周的枝葉簌簌作響,春風撲面寒。
楚青語突然動了,朝楚青辭走近了半步,俯視着她,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大姐姐,反正你也活不過半年了……」
說着,楚青語的眼神變得冷,如萬年寒冰一般。
楚青辭早晚要死的,但她不同,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所以,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
她決不能毀在楚青辭的手裏!
楚青語冷靜下來,心中立刻有了決定,嘴角多了一抹狠戾,吩咐翠生道:「你去跟楠表哥說,就說……就說我找他,讓他過來一趟。」
「是,三姑娘。」翠生低頭不敢看楚青辭,急匆匆地轉身離去。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楠表哥?楚青辭身子微顫,楠表哥名為成聿楠,是楚青語的嫡親表哥,兩人正在說親,雖還未正式定下,但已八九不離十了,這件事和成聿楠又有什麼關係?!
難道……楚青語是想設計自己和成聿楠?
楚青辭緊緊抱着了自己纖瘦的身體,臉上泛着詭異的紅暈,額頭、脖頸間也都是一片通紅,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身子極劇顫抖着。
好熱!
短短几息,她的四肢百骸都熱得像是一團團火焰般幾乎要燃燒了起來,而她心卻寒冷無比,冰火兩重天!
她的身子越來越難受,神智也越來越模糊。
她知道她現在需要護心丸,她的心疾一旦發作沒有服藥的話,怕是很難撐下來的。
楚青辭急促地仰天喘着氣,如同一尾離水的魚一般。
忽然,她的身子一陣劇烈的抽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似乎是昏厥了過去,又或者……
想到某種可能性,楚青語花容失色,緊張地上前了兩步,「大姐姐……」楚青辭可不能死在這個時候。
楚青辭還是沒有一點反應,楚青語咽了咽口水,蹲下身來,伸手想要查看楚青辭的鼻息……
下一瞬,原本俯臥在地的楚青辭忽然動了,朝楚青語撲了過去,似乎想要與她拼死一搏。
楚青語面色一冷,就像在看一頭垂死掙扎的幼獸般,她雙手狠狠地朝楚青辭一推,並順勢起身往後退了好幾步,卻完全沒注意到她自己的腰間少了一樣東西。
楚青辭的眸中掠過一抹狡黠的光芒,然後她再次摔倒在地,後背狼狽不堪地靠在了後方的假山上。
楚青語目光冰冷地看着楚青辭,雖然出了點岔子,但是她不會讓任何人破壞她的計劃。
這時,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自遠處傳來,不一會兒,就是翠生氣喘吁吁的聲音:「三姑娘,人來了。」
楚青語應了一聲,又朝虛軟地靠在假山上的楚青辭看了一眼,拂了拂衣袖上沾染的一絲灰塵,對翠生道:「我們走。」
兩人放輕腳步,小心地繞過假山,她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而另一邊,另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則越來越近……
「呼……呼……」
楚青辭的臉頰越來越紅,嬌艷欲滴,心臟仿佛就要撐破胸膛飛了出來,眼神恍惚,體內的火焰燒得她幾乎心神渙散。
那就這樣吧……
她的嘴角逸出了豁達的笑意,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衝出假山,跌跌撞撞地朝前方那清澈的湖水奔跑過去,縱身一躍。
「撲通!」
湖水四濺,漾起了一圈圈漣漪。
初春的湖水冷得徹骨,從四面八方朝她洶湧地壓來,那冰冷的湖水緩和了她體內的灼熱……
媚骨花雖然藥性霸道,但並非不可解,只要在冷水中泡上四個時辰,它的藥性也就漸漸散去了。
只是,她的心疾發作,很可能熬不過這四個時辰。
可就算如此,楚青辭也必須賭這一次,她不能留在那裏坐以待斃……
砰砰砰!
隨着體溫下降,她的心跳得愈來愈快,四肢開始不聽使喚,漸漸麻木,僵硬……湖水霸道地湧進她的鼻腔,灌進她的口腔……讓她無法呼吸。
好像輸了啊……
不過,沒關係!
楚青辭緊緊地攥着她的右拳,手中捏着的是一個粉紫色的荷包。
這是她剛才趁楚青語不備,從她身上拉下來的。
有這個荷包在手,楚青語就別想撇清關係!
楚青語送她這麼一份大禮,自己也該好好回禮才是!
她的意識漸漸遠去,身子越來越涼,她知道她要死了……
碧藍的湖水中,楚青辭的小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因為心疾纏身,她自小就不爭、不怠、不惑,她只想無愧於自己短短十幾年的芳華,然而,她管得了自己,卻管不住別人的不軌之心。
她努力地活了這麼久,最後還是沒能撐到及笄……
希望來世,她能有一具健康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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