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燈花 第二十三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話說上回董嫣芷在服待老鴇母劉脂兒睡下後,依窗眺望,對月生情,悄然寫下了一首《一字詩》。這詩里流露對李秋生的那個情份啊,簡直就是泣血連綿,衰情憾慟。只可惜的是物是人非,情依依,人茫茫,兩不知。

    一晃半夜,劉脂兒悠悠醒來,口枯舌焦的感覺連連讓她吐出了幾水字。

    董嫣芷起身為劉脂兒端來了水杯。柔聲問,姨娘可曾舒緩點?沒了先前的緊張,窒息。劉脂兒臉上露出微弱一笑,這會兒,舒緩許多,氣也暢順了,心也空靈了,就是覺得腦袋有些昏昏的眩暈。

    哦,那可能是還留有些氣血穢積所在吧。相信再吃一二付胡郎中開的藥方,多休息就會好的。姨娘不用再擔心什麼的了,你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好好調理好身子骨。身子骨好了,什麼樣的事情都好解決了。董嫣芷笑着安慰劉脂兒,可是自己的眼睛裏卻先變得有些模糊了,淚水已盈在眼際,就差沒掉下而已。

    小丫頭青衣瞧得真切,嘟囔道。姨娘,你看,嫣芷姐姐都要掉淚了,想來是心念秋生哥的結果。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的好,還是請姨娘勸勸嫣芷姐姐吧。青衣,小丫頭,你又多心了。你懂什麼啊,這姨娘剛醒過來,身子骨弱,就你多事了。人小鬼大的,這大人的事小孩子那懂,看你多事啊,落得個不知道你羞也不羞?

    姨娘,嫣芷姐姐就懂凶我,你說說看這是何道理。人家每次說穿了嫣芷姐姐的心思,她就只知道另扯話題,裝作一副先哲先知的樣子,強犟着性子硬說不是。就依今天秋生哥這事來說,這會兒心裏不知有多牽掛呢。我看呀,十有八九是恨不得爹娘少生了一雙腿呢。

    小丫頭,你胡扯。董嫣芷怒喝道,眼睛裏已放射了一股毒辣的晶光。姨娘,嫣芷姐姐就是強牛。她總是這樣強勢扭曲變形,非得把證據拿來了出來才死心。嗯呀,小丫頭,別瞎說,睡你的覺,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別在這再麻煩姨娘了。

    唔,嫌我麻煩姨娘,我得把證據寫出來了。小丫頭青衣立馬從床前跳下坑,來到了窗台前。只見一幅韻味悠長的詩句,厥然入目。小丫頭青衣小心翼翼地拿過那幅詩卷,移到劉脂兒的跟前嬌笑說,姨娘,你看,這就是昨晚嫣芷姐姐依窗對月寫下的詩句,那詩里對秋生哥的情義啊,我一個小丫頭雖然甚麼都不懂,但是讀着這詩句都心醉呢,別說是相思病了。

    哎,青衣,小丫頭,你也別取笑你嫣芷姐姐了。這人在一起久了總是有感情的,換作誰都有是一樣的。可話又得說回來,你不是一樣對秋生哥有天大的私好和好感嗎?現在啊,也不單你嫣芷姐姐是這樣念想秋生這小子了。這青樓大院的人都一樣,都為李秋生這小子揪心呢。

    姨娘,你也安生些,別再想大多。董嫣芷督促着劉脂兒說道。可是劉脂兒還是不能安心的叼念着說,現如今也不知李秋生這小子的下落在那裏,連李大官人和劉捕頭這邊也沒有了音信。耿侯爺那邊又是死活不認帳,這揪心的日子啊,一個接一個難過了。

    這會兒董嫣芷不急不慢輕撫着劉脂兒的心口,理順了她喘着的氣脈才說。自古常理說得好,好人自有好報,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依我看啊,秋生哥雖說不是吉人天相了,但也總算是能逢凶化吉的好人了。

    哎,但願吧。嫣芷,你也要自愛些,別讓這些傷筋蝕骨的詩詞侵腐了你的心靈。姨娘對這些啊也算是看透了,曾經多少官宦雅士,文人騷客,自以為了得,為了搏得紅顏一笑,揮金如土,惜墨如金。到最後啊,落得個人才兩空,屍骸瀑曬,客死他鄉。在這青樓混日子的營生吶,最忌諱的就是多情自誤了。不管你是自比西施勝幾分,還是沉魚落雁難忍回頭痛的絕色佳人,亦或是當朝最有才華的文人仕子,粘上了結尾,沒有一個不是一撮黃土掩風流的。

    可是你對秋生這小子的這份情義,姨娘早已看出來了。但是啊,若是落得個善終的結局也好,就是這世上的事兒吶,浮浮沉沉,變化莫測,世事難料啊。姨娘總是為你倆揪着心的啊。

    知道了,姨娘教訓得是,嫣芷會謹慎記住的。只是這日後的營生少不得要拋頭露面了,若是到了那情景,恐怕也不是由得自己做主的了,多少牽繫着他人的命根吧。劉脂兒默默嘆了一口氣,愣是說道。我知道的,這就是姨娘為什麼剛才勸你不要迂情大深的道理。咱這是過來人的經驗,沒白白的就傳受了你。


    青衣小丫頭說的沒錯,嫣芷啊,你對李秋生這小子的那份心思,其實姨娘一早就看明白了。只是當作不知道不想給你心裏造成壓力而已。這會兒,李秋子那小子失蹤了,更越發見着你的真性情了。這詩句啊,寫得倒是好傷筋動骨的,點到了人獨自相思苦的痛處。姨娘看着也是滿心歡喜,姨娘的嫣芷啊,現在不但是歌喉冠絕天下,這詩詞裏的文化也是一流的,不比那些正兒八經的士子差。姨娘唯一擔心你的就是被別人用情大深會傷了自己,到頭來,孤墳野蒿,不勝淒涼。

    不過人因情而來,因恨而去,那裏分得出是對是錯呢。就連阿彌陀佛也難辯這其中的是非曲直,我一個老婦人又能多說什麼呢。

    好拉,姨娘,你安歇下吧,我們都累了。你看,咱娘仨倆這樣一嘮哆,天,就要快亮了。

    等劉脂兒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大堂前的代管馬福已氣喘吁吁地侯在正廂房的前門外求見了,一副恭順的樣子正兒八經地立在那裏,心裏顯得有些惶恐不安。

    馬福,什麼事,這麼早早的要緊,就跟追命似的。老娘我還是不要這條小命的好,省得這般來回扎騰。劉指兒撐着身子骨問馬福。馬福擦擦因恐懼而生出的許多汗珠,老實回答着劉脂兒的問話。

    大當家的,本府李大官人那邊,今早兒派人來傳話了。經過昨日到今辰的嚴密搜索盤查,只在南城密樹林叢中尋得了一件包裹,不知道是不是李秋生的,正囔着要派人過去認領呢。這會兒就來問詢大當家的了,不知道該派誰去好。

    哦,劉脂兒喘了一口氣,努力用手支撐起身子來,靠在床頭上,清了清嗓門說道。就讓青衣這小丫頭去吧,她對秋生這小子的言行衣物最是熟悉不過的了,不過馬福,你得多派個小廝跟着,我怕青衣這小丫頭到了那兒就心顫腳軟的了。衣物沒認出來,人卻先暈了。馬福應喏了一聲,隨後而去。

    秋月則帶着一眾青花繡樓的姑娘也一併進來向劉脂兒施禮問安,劉脂兒着實忙碌了好大一兒,後院的廂房總算平靜了下來。

    董嫣芷已端着昨日胡郎中開出熬好的藥方進來了,她挪過一張小凳子,把藥碗放在上面,自己再拿來面巾為劉脂兒墊好脖頸,便在床跟前坐下。端起藥碗,又放嘴邊吹了幾下,便一勺一勺舀起遞上向劉脂兒的嘴巴。劉脂兒機械性地張合着自己的嘴巴,臉色因過度疲勞而變得跟一張白紙一般,眼睛裏已是噙滿了淚珠。

    嫣芷啊,姨娘得你這般照顧真不知道是那輩子修來的福氣。也許是上天可憐見的吧,讓我劉脂兒在半百之年遇上了你親如閨女一樣的女兒,姨娘高興吶。雖說這青花繡樓只是賣笑不賣肉的營生,是損人了一點,但是姨娘從來也沒有做過虧心對不起姑娘們的事啊。多是看着這一幫姑娘們揪心的痛啊,憂啊,都把個心裏塞得滿滿的了,無處安放啊。今個兒又得嫣芷你如此善待,想來也是行善的結果,佛祖保佑,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現靈了。

    姨娘,你別說了,我這心都被子你揪痛了。你看這青花繡樓的姑娘們,誰不知道姨娘對她們的好,所以啊,姑娘們年齡大了也總是遲遲不肯離去。還有啊,連秋生哥這樣頑劣的臭小子,姨娘不是一樣沒有嫌棄麼。嫣芷初來乍到,得姨娘這般高檔的寵愛,也是沒法挑沒話說的。這會子,姨娘你還是安生些,養好身子最要緊。這青花繡樓啊,秋生哥那邊,都還等着姨娘來張羅呢。

    劉脂兒吃過藥,在董嫣芷的扶持下又緩緩躺在了床上。董嫣芷正準備轉身收拾這一應什麼物,青衣小丫頭卻淚眼婆娑地急急跑了進來,眼睛裏紅腫一片,嘴裏不停地抽噎着,手裏還拿着一件短小破舊的衣物。

    姨,娘,姨娘,這包裹可真是秋生哥的衣物。是李大官人派劉捕頭帶人在南城外密樹林搜到的,只怕秋生哥,這會兒,這會兒,已經遭遇不測了。青衣哭泣着說,忍不住心中的悲痛,說着說着哇的一聲又大哭起來。劉脂兒躺在床上聽着青衣小丫頭的嚎啕哭訴,又瞥了一眼青衣手上的衣物,試圖用力從床上支架起自己的身子,努力了幾下,剛到半響又重重地摔在了床帳上,臉色慘白一片。

    董嫣芷初聽青衣小丫頭的敘說,只是感覺心裏突然像被什麼東西揪痛了一下,手心裏的藥碗幾乎就要脫手而落。再聽得青衣最後一句『只怕秋生哥,這會兒,這會兒,已經遭遇不測了』,頓時整個身子莫名其妙的顫抖起來,一口濃重的腥味衝口奔涌,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薄而出,就像春末的風掃過開滿花朵的樹枝,落紅片片,飄飄而下。

    在這傾刻之間,董嫣芷的身子隨着那一隻藥碗碎裂的脆響,頹然倒下。

    地上一片狼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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