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漢 第十九章 帶長劍兮挾秦弓(不欠賬了)

    公孫珣以主帥之姿,亮出大旗與儀仗,親身強渡滹沱河,幾乎是一瞬間便讓漢軍全線奮起,也幾乎是一瞬間就讓黃巾軍全線動搖起來。

    左右兩邊的黃巾軍紛紛猶疑,不少小帥甚至擅自撤兵,引其部署去救中軍,而河對面原本已經疲憊至極的漢軍則普遍性士氣重振,紛紛不約而同往黃巾軍中軍處發起突擊。

    而與此同時,河北岸,婁圭等人苦勸不成,也只能趕緊發動旗語,傳遞消息,讓下遊騎兵速速啟動,即刻參戰。

    「遼西白馬,不負天下,五官中郎將果非浪得虛名!」

    看到周邊士卒不用自己督促便朝着東面中軍蜂擁而去,郭典長嘆一聲,卻是不顧自己已經奮戰半日,年歲又長,居然再度拄着已經滿是豁口的環首刀起身,大聲勉勵全軍向前。

    東面的情形完全類似,黃巾軍立即動搖,漢軍幾乎是瞬間便反撲了出來。

    然而與郭典不同,此處的最高長官張純怔怔盯着河道上的白馬旗,卻是一時失神……平心而論,公孫珣的這個舉動,着實超出了張純的想像,在這個中山太守看來,如他這般被逼到絕境上不得不拼命倒也罷了,可如對方這般大局在握卻還如此強橫霸道,那就有些讓人不寒而慄了。

    「府君!」

    就在張純遠遠盯着河中白馬旗徑直向時,身旁忽然有人狠狠將他從傾倒的土壘上拽了下來,卻正是徐盞。「府君,此時不是發呆的時候!程校尉手下那隻最精銳的千人部已然上來了,咱們要速速隨漁陽兵行動才對!」

    張純回過神來,順着對方指向北面的手勢一看,登時醒悟……程普是公孫珣的私人,而這個領着一千極其精銳并州悍卒的高順聽說更是那五官中郎將從一個陪隸提拔起來的心腹,這要是亂戰中落在他們軍陣里,怕是要被直接剁成肉泥,然後落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下場。

    一念至此,張純也不敢耽擱,他直接拎刀而起,帶着身旁徐盞,便隨着已經發起突擊的漁陽郡卒一起奮勇向前了。

    黃巾軍中軍處,土山之上,地公將軍張寶眼睜睜看着公孫珣率本部登船渡河,然後一直到對方從容上岸,還都手腳冰涼,大腦空白。

    「該、該如何是好?」張寶勉強坐了回去,然後強做鎮定向周圍人詢問。

    「我軍兵多,主公不用慌張。」有人趕緊安慰,這是張寶的一個心腹門客。

    「大醫,依我看,漢軍主帥如此動作非但不用慌張,反而是戰機!」有人面紅耳赤咬牙切齒道,這是太平道在河間國的渠帥。「彼輩殺我太平道同仁何止十萬,此時對方既然敢來,正該盡發中軍,將他留在此處!」

    張寶登時一愣,似乎也意識到了這理所當然的一種選擇。

    然而,馬上就有人出言反駁了,這是一個邊郡老卒出身的副帥:「將軍,此時不可以亂動,這白馬將軍既然親身而來,必然是有所恃……你忘了之前咱們猜度官軍騎兵的事情嗎?現在已經不用猜了,官軍騎兵必然馬上就到!」

    「那該如何是好?」這老卒頗有軍事威望,故此周圍慌亂更甚。

    「不必如何,也不能如何!」這年老副帥跺腳言道。「大股騎兵將至,最要緊的保住陣型,是不能亂!還請地公將軍速速傳令,安撫兩翼部隊,然後只從本部周邊調小部隊頂住咱們當面之敵便可!」

    張寶究竟是鍛煉了不少,他心裏雖然半是畏懼半是躍躍欲試,但終究是明白戰陣之事還是這老卒的話最可靠。

    而正當他要咬牙如此做的時候,忽然間,一支明顯是射歪了的弩矢遠遠自前方土山下飄了過來,斜斜插在了土山平台南側下方不遠處……說是不遠,其實距離眾人所在黃天大旗也還有數十步。

    但如此情狀,土山之上的黃巾軍高層們卻猛地一驚,張寶卻當即便將口中言語給咽了下去,便是那老卒也不敢再多言……原來,就在黃巾軍中軍處一時紛亂的時候,那之前登岸的河間兵居然趁機不顧生死的涌了上來!

    盾兵自動散開,彎腰在長槍之下,然後長槍大戟密集如林向前向上而來,至於他們身後的幾百持弩之人非但連續拋射不斷,更有人從陣地上搶到了黃巾軍遺失的腰開弩……那腰開弩七石力氣起步,需要人手足腰全力運作才能躺在地上發射,剛才那一支弩矢,怕正是來自於此處。

    「速速調兵!」見到張寶和那老卒俱皆不言,周圍的人立即不管不顧起來。「調大盾來此處,遮護主公!」

    「讓中軍出戰,將漢軍主帥拿下!若能成功,此戰便是我軍大勝!黃天還是能立的!」

    「讓兩翼兵馬往中間匯攏!」

    老卒出身的副帥瞥了眼坐在那裏閉嘴不言的張寶,欲言又止,但終究是放棄了勸說。

    畢竟,地公將軍如此姿態,要麼是方寸已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如此說來無用;要麼就是擔憂眼前之敵,所以默認了周圍人的這些安排……如此,說來也無用。

    實際上,即便是這位軍事經驗豐富的副帥本人也被眼前漢軍的氣勢所驚到了,因為就在傳令的這一小會功夫,當面漢軍繼續頂着密密麻麻的黃巾軍士卒,居然又推進了數十步!

    而且,戰局瞬息萬變,就在土山後面傳令聲不斷,數萬還對局勢一無所知的中軍一時不明所以,恍惚準備動身之際。土山前面,滹沱河畔,成功登岸的白馬騎兵甫一立足,居然不去護着那位重新上馬立於傘蓋下的威武將軍,反而即刻在一名身形矯健武士的帶領下下,立即上前來援助前方的千餘先登部隊!

    自土山上看下去,只見數百白馬騎兵分成幾十個小隊,幾乎是瞬間便從長槍兵兩翼涌了出去,他們借用馬匹機動性和高度優勢,不停的在兩側各部黃巾軍縫隙中往來殺傷威嚇,逼得黃巾軍無法對中間頂在前面的漢軍長槍大戟形成側翼壓力……

    曾經遠徵到過涼州的老卒畢竟軍事經驗豐富,所以幾乎是瞬間便理解了對面這支白馬部隊的思路——他們不是不想保護自家那位白馬將軍,而是說,若能將戰線推動向前,反而會讓那名傘蓋下的將軍更加安全。

    一念至此,這位老卒出身的副帥忍不住看了一眼身邊的地公將軍,只見後者嘴唇發青,強坐不動,跟對面傘蓋下那位以一千餘兵對三萬大軍卻主動向前之人兩兩對比,真真讓人感慨!

    與此同時,土山下一百餘步外的張頜,也幾乎是立即就明白了這支白馬義從的意思。不過,他可沒心思比較什麼雙方主帥,戰場之上,張儁乂只會珍惜這隻部隊給自己原本最薄弱兩翼的援護,然後抓住戰機向前,向前,再向前!

    一隻長矛遠遠擲了過來,來到跟前便已經飄然無力,張頜側身躲開,卻又就勢鬆開了手中卡在敵兵肋骨上的環首刀,轉而撿起長矛直衝向前,然後又是將一人刺死在當場……大概是刺中了心臟或者血管的緣故,拔出矛來,屍首上的熱血登時湧出,來了個血濺五尺,將張儁乂原本清秀儒雅的臉上徹底糊住。然而,他只是抹了一把臉,便咬牙不顧,繼續催促身旁戟陣向前。

    其人如此悍勇,立時便驚得身前數名黃巾卒驚惶散開。

    話說,長槍大戟列陣衝鋒,騎兵左右阻隔,在狹窄的小範圍戰場上無疑是一個極為出色局部戰術,效果着實出眾。但原本渡口處當面的黃巾軍一路被推到土山下的時候,卻遭遇到了山上的嚴厲呵斥,甚至有督戰隊持弓居高臨下的射了下來,逼迫陣前士卒不得不返身應對漢軍。

    故此,原本已經成潰退之勢的黃巾軍在土山跟前,卻又形成了一道雜亂卻又堅實的人肉防線,漢軍攻擊向前之勢一時受阻。

    公孫珣在河岸上見到如此情形,也是微微眉頭一皺,因為從他這個位置來看,視野更加開闊,所以早已經注意到那座人工土山後面煙塵大作,儼然是張寶已經下定決心要中軍盡出來吃掉自己了。

    這是好事!

    要知道,公孫珣選擇此時出兵並不是莽撞之舉,而是他觀察了大半日的戰局,然後陡然靈光一現,抓到的連自己都有些得意的絕妙戰機。

    因為,騎兵馬上就要到了!

    公孫越的穩重,關羽和審配的出眾戰局把握力,張飛、劉備、成廉、牽招、褚燕、楊開等人組成的豪華攻擊陣容,還有西園馬廊的健馬,洛陽武庫的裝備,幽州、并州、河內的騎士……完全可以說,那支此時尚未出現在戰場上的萬餘騎兵部隊是此時整個河北大地最強悍的一支機動部隊!

    實際上,不止是公孫珣,全軍上下的有識之士,沒人會懷疑這支馬上就要到來的騎兵部隊會直接改變戰局結果!

    所以,公孫珣此番親自渡河,看似冒險,其實是很有底氣的。若非如此,怕是呂范、董昭、婁圭、戲忠那些人寧可抱住他的大腿也不會讓他過河的。

    而此時,黃巾軍中軍既然已經成功被調度開來,那麼當漢軍騎兵呼嘯而至,又能及時插到對方中軍身後的話,此番張寶全軍不死怕是也要脫層皮。

    故此,公孫珣之所以還依舊皺眉,真不是擔憂戰局,他只是在可惜眼前的局勢……因為張頜打得太漂亮了。

    這張儁乂不愧是五子良將之一,如此陣仗居然被他一力衝殺到了土山跟前……這要是能再往前數十步,一鼓作氣奪了土山,逼得張寶倉惶而走,怕是騎兵到來後就可以放肆屠殺了!

    到時候,十萬大軍,能逃回城兩三萬都得看天意!

    可回到眼前,如今的局勢是,土山後的黃巾軍中軍大部隊馬上就要圍攏過來,王蒙、張頜和他們的河間長槍大戟卻偏偏已經勢頹!

    公孫珣搖了搖頭……他本想就此結束此番突擊,但忽然間,他扭頭一看,目光所及,卻才發現地上滿是漢軍與黃巾軍的屍首殘肢,血染河灘,幾乎赤紅一片,更有雙方傷員哀嚎不斷,哭喊連連!

    這種場面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但公孫珣回頭看了看身後被血水不停浸染的河水,卻忽然有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那就是,這天下事,總得有人來做的!

    一念至此,鬼使神差一般,原本已經要放棄的公孫珣不急不緩,卻忽然勒馬向前!

    旁邊舉着傘蓋、節杖、旗幟的力士和衛士們驚慌失措,只能趕緊跟上。

    「給我喊出來!」公孫珣拔刀在手,頭也不回的吩咐道。「五官中郎將向前五十步!」

    周邊寥寥十幾名士卒不敢怠慢,趕緊隨之大聲呼喊:「五官中郎將向前五十步!」

    隨即,落在槍戟陣後的零散弩兵聽得聲音回頭望去,見狀一邊大驚一邊不由自主紛紛向前,然後居然也跟着喊了起來:「五官中郎將向前五十步!」

    這下子,包括韓當在內的兩翼白馬義從紛紛循聲大驚,前方河間兵也是不由自主隨着喊聲再度緊張起來,雙方再度咬緊牙關,頂着傷亡,努力向前。

    「五官中郎將向前百步!」公孫珣勒馬繼續向前,卻是忽然換了言語。

    周圍衛士還有已經簇擁在公孫珣身側的河間弩兵們一邊繼續緊隨其後,一邊也大聲傳遞言語……戰場之上,紛亂無比,然而兩翼的白馬義從和前方的槍戟兵陣聽得此言卻幾乎是本能一般重拾力氣,奮力搏殺向前,以求繼續推進戰線。

    張寶居高臨下,已然遠遠望見公孫珣那漸漸清晰的身形面孔,卻只是屢屢張口,不知所言。

    土山下,雙方原本都已經是被逼到了崩潰邊緣,可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因為漢軍主將的親自上前,漢軍前線卻再度奮起士氣,重啟攻勢。相對應的,土山下的黃巾軍面對着已經被屍首、亂戰弄的不成陣型的槍戟軍陣,卻是再也支撐不住,居然直接潰散左右而走!

    山下張頜見狀大喜,立即催促漢軍登上土山。

    山上張寶兩股戰戰,幾乎便要逃竄。

    然而,就在這時,那名老卒出身的副帥忽然間向前半步,一手死死按住了張寶的肩膀,一手連連揮動,催促左右張寶親衛上前,居高臨下,持弓攢射山下之人!

    數十名被戰功激發到眼紅的河間槍戟士在假司馬王蒙的帶領下蜂擁上前,卻迎面被一陣齊射撂倒在地!

    須知道,張頜是黃巾亂起後從軍的地方豪強,說起來王蒙正是他的恩人,見到如此情形,張儁乂不管不顧,居然是奪來一面鐵皮大盾奮然向上,硬是把腿上挨了一箭的王蒙給拽了下來。

    然而不等他喘半口氣,先是一陣弩矢自後方拋射到了土山之上,然後,張頜便聽得身後復又大喊起來:「五官中郎將已向前兩百步!」

    聲音就在腦後,賊帥就在身前,鄉人袍澤就在身側,張頜只覺的熱血上頭,便咬緊牙關,從身側奪來一把環首刀插在腰中,然後又從地上撿起一支斷矛,便一手舉盾一手持矛,再度向土山上衝鋒而去!

    趁着身後弩矢掩護,其人連上十餘步,卻旋即聽得身後河間子弟呼喊起來,他情知對方箭矢已至,便趕緊停步立盾。

    箭如雨下,盾牌上叮噹不斷,張頜馬上便覺得自己頂住大盾的胳膊某處微微一麻……已經從軍數月打過數場仗的張儁乂心裏明白是有箭頭刺破了盾牌傷到了舉盾的胳膊。

    不過,張頜來不及多想,便在大盾下回頭朝着自家袍澤大聲言道:「土山高二十丈,若是我再能上五十步,便喊我停下!」

    山下士卒或是躲在盾下,或是在奮力搖動長槍槍桿以求阻擋箭矢,還有人直接中箭倒地哀嚎,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聽得清張頜言語。

    再往後,挨着箭矢射程的地方,公孫珣面無表情,更只是在催促周邊漢軍弩兵速速裝填。而須臾後,漢軍弩矢齊發,張頜情知機會已到,立即再度舉盾爬山!

    如此情形下,哪裏知道自己爬了多高,只不過,忽然間他聽到身後齊聲呼喊,便咬緊牙關轉過大盾,不顧前面正在慌亂舉弓的黃巾軍,便將手中短矛對準黃天大旗下,視線中已經清晰可見的一個人影奮力擲了出去。

    做完這個動作,張儁乂看都不看自己的戰果,便躬身立盾藏在盾後。

    隨着黃巾軍一陣凌亂而鬆散的箭矢亂射,數十步外,黃天大旗下的張寶目瞪口呆,看着那支短矛將自家剛剛還指揮若定的年長副帥給穿腹而過,完全不知道該當如何。

    「撤兵!」老卒出身的副帥被釘在地上,雙手握着腹部的矛杆表情扭曲,儼然痛苦至極,見到張寶起身也只是咬牙說出了零碎至極的幾個短句。「不要管我,殺我……黃天……快走,騎兵還沒……將軍、全軍……帶着旗…………」

    話語斷斷續續,只能勉強傳達一些意思,然而不等張寶有所反應,這位昔日漢軍老卒,今日黃巾軍副帥便已經完全沒了說話的能力。

    眼見着對方如此痛苦,張寶淚流滿面,立即示意左右,而周圍自然有人咬牙一刀下來砍掉了這老卒首級,好讓對方解脫。

    張寶有心想帶上對方首級,卻膽氣已泄,又思及對方話語和身下再度湧上來的漢軍士卒,便不管不顧,直接讓人卷了自己的地公將軍大旗往身後逃竄而去!

    張頜力氣全失,根本不知道上面發生了什麼,但眼見到山下殘餘漢兵一時歡呼,然後全軍簇擁着五官中郎將的傘蓋再度向前,也是不由大喜。

    漢軍蜂擁而上,奪取土山,張寶來不及帶走的黃天大旗更是被順勢推到!

    大旗一倒,遠處不知道是何情形的黃巾軍兩翼幾乎是瞬間崩潰,而土山南面、下曲陽城北空地上的黃巾軍中軍主力,此時完全茫然!

    事情發生的太快,從河間兵渡河成功算起不過是一刻多鐘的功夫而已,他們固然親眼看得到張寶無恙,也能看得到張寶的地公將軍旗還在……但剛剛他們還得到命令要饒過土山往前,此時卻又見到張寶引軍中高層紛紛狼狽向後,然後居然又有命令讓他們入城?

    須臾間,這三萬完全沒有投入戰鬥的黃巾軍主力精銳雖然沒有什麼崩潰的兆頭,也沒有出現傷亡,但卻不免產生了調度上的混亂,軍陣陣型更是一時散亂,根本無法整齊而有效的作出反應。

    然而,就在這個要命的時候,地表隆隆作響,親自下馬扶着張頜上到土山上的公孫珣順勢往東側瞥去,果然見到了一道煙塵滾滾,如龍如馬,居然是瞬間衝到了東側戰場邊緣。


    漢軍騎兵到了!他們如約而至!

    漢軍騎兵的胃口比想像中的要大,來到陣前,眾人才面前看清他們的陣勢,只見一萬餘騎兵居然一分為三,一路乃是審配引五千騎,以張飛為鋒矢,自為後軍,沿河而驅;另一路關羽居然引四千騎,自為前鋒,以成廉為後衛,沿城而驅;公孫越則率領剩下的兩千騎兵自後列陣兜底,倒是無話可說了……

    這個陣勢不考慮公孫越兜底,其實宛如兩把長劍左右齊出一般,將黃巾軍全線裹入陣中……平心而論,以黃巾軍的數量,有點貪多嚼不爛了。

    不過眼前的局勢,想怎麼打就怎麼打吧!

    張寶未及撤到城前,眼見着煙塵滾滾順着城牆而來,哪裏還不明白是漢軍騎兵兜城而至?他勉力呼喊,想調度根本就沒有半點損失的中軍主力迎敵,卻發現中軍早已經因為自己的撤退混亂不堪,根本無法聽令。

    無可奈何之下,原本就已經喪膽的他只能被親衛護着率先向西而走,以求從西側入城。而混亂之中,他的地公將軍大旗卻也丟失在了戰場之上。

    這下子,黃巾軍徹底崩潰,隨着漢軍騎兵一路自東向西而來,十萬大軍兵敗如山倒!

    河北岸,常山相馮歆早已經看的手舞足蹈,言語荒唐起來……想想也能理解,他一個文士,吟詩作賦,刻碑立傳乃是出了名的,但如何見過如此情形?

    好在此處做主的不是他,之前婁子伯那邊傳遞完旗語並收到回信後,即刻向呂范匯報,而呂子衡也當即立斷,全軍着鐵甲者全部卸甲,長兵大盾者也一律棄之不用,只配披甲,帶弓弩與環首刀而已。

    等到騎兵煙塵捲起,呂范更是毫不猶豫,命令船隻前後橫着一字排開,一邊倉促搭建浮橋,一邊又讓全軍會水性之人立即從眼前扶船泅渡!

    此時,能支援對岸多少兵力是多少!

    而就在呂范下完命令,攏手立在河畔望着對面土山遙遙而望的時候,一個矮胖子卻忽然來到他身側:

    「子衡兄,咱們這位君侯,身上的英雄氣真是壓都壓不住!」

    「公仁何意啊?」對岸喊殺震天,身側泅渡匆忙,呂范趁機攏手問道。

    「沒別的意思。」董昭嘆氣道。「只是陡然明白,為何項王不能得賢,不能用謀,卻能橫行天下,覆滅暴秦了……這種英雄氣,任誰見了會不服氣呢?何況你我這般書生呢?」

    「這可不是什麼好話。」呂范冷笑道。「董司馬是在怨君侯輕剽,擅自冒險?還是嫌他不聽你言,亂出風頭?」

    「不是怨望,確實是為君侯氣勢所懾,心中震動。但也正如子衡兄所言那般,君侯如此英雄了得,卻反而終究沒聽我言語,我心裏還是有些可惜的。」董昭無奈言道。「過河沒有問題,騎兵說來就來,算是有底氣的,可是為何一定要攻上土山呢?如此局勢,張寶便是不死,下曲陽也名存實亡了……天下事,敢為天下先的,就要承天下之重。君候之前分明答應我,要藏功藏德,如何臨時變卦了呢?」

    「我大概能猜到一些……文琪的心思。」呂范低頭肅容道。「文琪此人傲上而憫下,怕是自亂起以來,見到戰局慘烈,民不聊生,心中早有了不忍之意,而此戰又機緣巧合打得如此痛快,他便一咬牙做了下來。公仁明人心,通形勢,我倒是好奇,你覺得……文琪這算是項王婦人之仁,還是算高祖關中得民心之所在呢?」

    董昭一時抿嘴不言。

    「要我說。」就在這時候,婁圭忽然帶着戲忠自後而來。「若是有高祖之成,那便是得民心之德,若是有項王之敗,那便是婦人之仁……恰如我之前五勝五敗,若是此戰有失,便是天大的笑話,可如今大獲全勝,便是至理名言,將來要流傳千古的!」

    董昭和呂范齊齊回頭看向了婁子伯。

    「子伯說的好。」戲志才也忍不住昂首看着南岸言道。「我之前蝸居在潁川,常常想,若能得一主,有高祖的成就與大方,又有項王的威風與仁義,也就不枉此生了!董司馬和子衡剛才說什麼項王、高祖……在我看來,此比不倫不類!項王有君侯這般能得人嗎?假使項王能得人,安有高祖之功?而高祖有君侯這般威風嗎?假使高祖善戰如此,安有項王分封天下?所以說,君侯便是君侯,而將來的形勢也必然與古時不同,於你我而言,只要君侯待我們以誠、以恩、以德,那便盡心盡力,為之驅馳便是了!何至於在這裏思前想後,以古亂今呢?」

    董昭聞言怔了片刻,隨即便恭恭敬敬朝着戲忠行了一禮:「志才兄所言極是,昭受教了。」

    戲志才看了對方一眼,不由捻須一笑,卻也不再多言。

    隨即,四人各自收起心思,遠處手舞足蹈的馮歆一樣,遙遙觀戰不止。

    殘陽如血,漢軍縱橫不斷,下曲陽戰前足足十萬黃巾軍……幸虧張寶之前留了一萬在城中做接應,再加上倉促逃回的一萬多人,城中勉強以兩萬多殘兵穩住了局勢,不至於被漢軍銜尾而入。但隨着日頭西沉,任誰都知道,在漢軍擁有大量騎兵的情況下,黃巾軍已經不可能再繼續收攏兵力了。

    換言之,此戰,黃巾軍大敗,幾乎全軍覆沒。

    被人從西城用繩子吊上來的張寶甫一落地,便跪倒在了下曲陽高大的城牆之上,然後居高臨下,望着城外慘烈局勢茫然失神。

    他看着遠處大量的黃巾軍或是被屠殺,又或是被驅趕到河邊溺斃,然後又有人舉眾投降;又看到近處門前,有人爭搶入內,以至於踩踏不斷反而阻塞城門,還有後來渡河的漢軍憤憤然打掃戰場,一邊救助漢軍傷員一邊又將黃巾傷兵抬到城牆下任其哀嚎不斷……一時間,這位地公將軍悲從中來,卻又居然無淚可流!

    事到如今,張寶哪裏還不明白自己是被對方黑虎掏心的一招給弄的滿盤皆輸?他哪裏不明白,城外這七八萬黃巾軍不管是死是傷,是降是逃,全都要記在自己的無能頭上?

    大軍不是不能戰,但自己跟對面那個白馬將軍而言卻差了何止一籌?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黃天若敗,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

    不過,局勢崩壞至此,死傷如此之眾,情形如此慘烈,張寶也只能麻木也對了。實際上,今日身邊死的人雖多,卻也只有那位年長副帥死前的扭曲面孔時不時的在他眼前閃過……這是他最對不住的人,明知道此人可靠,明知道此人有能耐,卻不能用!

    「主公!」一名僥倖逃得性命的心腹門客,舉着一個裝了些許酒水的水囊顫抖着遞了過去。「且潤潤嗓子……我軍還有兩……還有三萬餘大軍,下曲陽城池堅固,完全可以倚城待援!等、等天公將軍……」

    話結結巴巴說到一半,張寶便忽然將已經兩口喝光的空酒囊扔到了地上,然後雙目通紅淚流不止。

    周圍人剛要下跪請罪,他卻又忽然起身,並哆嗦着向身後走去:「我心已亂,爾等且替我照看好城頭局勢。」

    眾人不敢多言,而那心腹門客也趕緊起身上前扶住對方,小心朝着城中張寶所居的高台而去。

    數里外的河邊,一處滿是黃巾軍敗卒的地方,張飛怒目圓睜,持矛引兵飛馳而來,卻不料為首之人居然立即引眾棄械跪地求饒!

    張飛不喜反怒,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大吼一聲,然後乾脆撕扯開身上甲冑,露出長了一圈黑毛的白皙胸膛,復又引着一眾騎兵往別處而去了。

    不遠處的中山太守張純見狀一時搖頭:「張寶既然逃入城中,首功必然是那河間假曲長的,也難怪這些驕兵悍將如此不耐……不過,終究是十萬大軍,便是騎兵再利又如何能盡全功?」

    「天快黑了!」徐盞忽然眯眼道。「接下來我軍也只能看住對方城門,卻難再有所作為,想來郭太守、馮國相,還有兩位校尉,以及軍中上得了台面之人此時都要紛紛往那土山處而去了。」

    張純聽到對方言語有異,心下不免有些恍然:「徐君的意思是……」

    「他們能去,咱們卻不能去。」徐盞咬牙言道。「府君你想想,天色一黑,這路上又多是五官中郎將的心腹,咱們苦戰一日疲憊不堪,萬一路上再遇到剛才那種人物,被一矛挑了,順勢扔進屍首堆里,又能如何……」

    「我曉得。」張純立即表示了贊同。「戰事既然已經了結,那便是明槍已經躲過,須防暗箭了。其實,以此戰公孫珣的威風,怕是軍中上下已經無人不服。所以非只是去的路上,便是在土山那裏相互見了,晚上休息時被他不明不白的下了手,恐怕都無人為我說話!」

    「府君所言甚是,所以河南不能留!」徐盞趕緊再言道。「最起碼今晚不能留……我們不走臨時搭建的浮橋,隨便尋一處渡船,然後趕緊趁暮色尋個人少的地方過河往北,今晚就宿在河北大營……您看如何?」

    「好!」張純稍一思索便乾脆應聲道。「而且不到北營不能卸甲,以防暗箭……還要用今日一起作戰的漁陽兵沿途護衛,他們是我鄉人,此時軍中唯一能信的部隊便是彼輩了。」

    二人商議已定,便立即相互扶持,然後又尋到這幾日刻意拉攏的一位漁陽軍官,讓他領着幾人隨行護衛,這才刻意轉回東面去偷偷尋找渡船。

    且不提張純和徐盞刻意要避開今日威勢無匹的公孫珣,卻說另一邊,隨着日色漸漸西沉,軍中諸將紛紛聚攏到了原本張寶所在的土山處去拜會五官中郎將。

    而第一個到來的兩千石,卻居然是原本在西側強渡的鉅鹿太守郭典。

    郭君業雖然也很服氣公孫珣的表現,但他這人卻也依舊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稍微寒暄之後,他便當眾詢問起了公孫珣下一步動作。

    「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方略?」公孫珣搖頭言道。「該圍城圍城,該設壘設壘,造土山、制器械,或許還可以挖地洞、誘降守軍……總之,清掃四面,圍三缺一,待城內敵人士氣低落,一鼓而下便是!」

    郭典倒也無話可說,便復又問道:「經此大敗,城中士氣低落惶恐,我軍又有騎兵,圍三缺一乃是正道,只是軍中諸將該如何分派,還請五官中郎將言明。」

    「這也簡單。」公孫珣趕緊分派道。「郭君本就在西面,便引一萬兵在西面設壘圍堵,然後宗校尉引一萬兵去東面設壘,我自引大軍主力在城北設大營就是!」

    郭典聞言微微蹙額,本還想再問些什麼,但眼見着周圍人多是歡天喜地,也知道自己這麼盯着不放招人厭,而且此番大勝終究難得,便就此作罷,轉而放鬆下來,解甲休憩。

    但是,有人卻根本不讓他休憩,就在郭太守解開甲冑,試圖在土山上喝水用餐之時,北面滹沱河上那條過於簡陋的浮橋側,卻忽然有船隻載着馮國相還有呂范、董昭二人往此處而來……而那馮歆馮國相甫一來到岸邊,也不看地上屍首無數,更不管周圍還有無數士兵辛苦,便大呼小叫往土山上而來。

    其人終究是個兩千石,之前郭典嫌棄人家不發兵,可如今也發兵了,而且還沒拖後腿,最重要的是此戰大勝,他也不好駁了對方面子,便隨已經在此處的護烏桓校尉宗元一起起身相應。

    「五官中郎將,白馬將軍!」馮歆來到土山下一邊攀爬一邊呼喊。「我剛剛在河北觀戰,為你做了一首詩……堪稱我生平之傑作,你一定要……咳咳……你一定要聽聽!」

    這下子,原本還算正常的公孫珣反倒膩歪了起來……他聽過的『千古名詩』何其多,哪裏會在意這馮歆的一首詩?還佳作?

    而且,這年頭真正登大雅之堂的乃是四言詩、五言詩,而且五言都很少。這種詩天然跟公孫珣那被養叼了的審美觀不合,他哪裏會期待呢?

    不過,一旁的郭典倒是來了興致,而公孫越、審配、張飛、牽招、劉備、成廉、魏越,乃至於身側裹着臂膀的張頜,不管是真是假,也都來了興趣。

    唯獨一個關雲長,因為沒抓住張寶,又被張頜一個無名小卒取了頭功,本來就有些不耐,只是礙於這詩是稱頌公孫珣的,這才沒有當場撂臉。

    公孫珣乾笑一聲,終究也是不想毀了氣氛,便拉住對方手臂,將馮歆一路扶到了土山高台上,然後便微微拱手行禮,口稱期待。

    馮歆得意大笑,然後也不推辭,便轉身捻須對着夕陽連行數步,這才如唱歌一般將自己所做之詩給誦了出來……果然,正是一首五言雅詩。

    詩曰:

    「將軍發白馬,旌節度黃河。

    金鼓震川岳,滄溟涌濤波。

    武安有振瓦,易水無寒歌。

    鐵騎若雪山,飲流涸滹沱。

    揚兵獵東郡,轉戰略長社。

    倚劍登土山,殘陽列嵯峨。

    蕭條鉅鹿澤,耕作常山多。

    一掃清河北,包虎戢金戈。」

    此詩一出,饒是公孫珣多有成見,但他的基本賞析能力還是告訴他這是一首好詩,而且還歷數自己自黃巾亂起後的戰功,分外契合!

    當然,郭典、呂范、審配、董昭、公孫越等人也是紛紛讚嘆!

    「當立碑在此!當立碑在此!」仰頭誦完此詩的馮歆一時回頭,卻又繼續手舞足蹈起來。「正面刻此詩,背面記載此戰,敘諸位之功勞,言此詩之始末……當立碑在此!」

    這一次無人再反對這位了,郭典當即表示贊成,只等收拾好此戰戰局,便立碑記功記詩!

    而公孫珣也緩緩頷首:「死傷無數,慘烈一時,不僅要立碑,還要藉機祭祀,招魂慰靈,以求來年安康。」

    眾人愈發贊同,更把此事推給了馮國相來做,而馮歆得意之餘自然一口答應。

    而一番熱鬧後,夕陽繼續西下,儼然已經要徹底沉下,眾人中真正有文化的觸景生情,便忍不住連連朗誦此詩,以慰戰事之辛苦,戰場之慘烈。

    便是關雲長,此是居然也捋須輕誦此詩,然後望夕陽漸落!

    然而,天色漸晚,就在眾人在土山上設一簡單小宴,一邊討論今日苦戰,一邊感慨馮歆此詩雄渾之時。忽然間,婁子伯也不知自何處來,一臉倉惶,而且一到燈火通明的土山上便告知了眾人一件意外的『壞消息』。

    「張太守渡河之時無意間落了水?」公孫珣大驚失色。「可曾把人救上來?」

    「回稟君候。」婁圭在土山上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一時感慨。「聽人說張太守上船時身披雙層鎧甲,又是在夜中,此番落水……怕是屍骨難尋!」

    公孫珣聞得此言,一時仰天長嘆。

    ———————我是心緒難平的分割線—————————

    「珣既親身過滹沱伐張寶,須臾阻於土山下,不得登,乃募先登數十,皆重甲持楯,張頜為副。先登進當之,賊弓弩亂發,矢至如雨,自首河間王蒙以下皆倒,頜獨存,乃拖蒙歸陣,復孤身持楯負矛而上。不視,謂山下人曰:『山高二十丈,登五十步,乃白之。』既至,山下人齊乎:『五十步矣!』頜乃撤盾,奮擲矛向旗下,有副帥忠寶,以身當之。矛穿胸而過,副帥慘痛難耐,寶大恐,哭斬副帥首,即抱於懷而走。寶眾遂亂。後,珣親扶頜登山,問曰:『卿何以孤身登上?』頜伏地大拜:『將軍親身而渡,不避生死,安敢不為將軍取全功?』珣大嘆之,復大賞之。」——《漢末英雄志》.王粲

    ps:一萬一,勉強四合一,包括今晚的,還債完畢……這是失眠後的通宵碼字,還在搬磚處勉強修改了一下錯字,現在確實很疲憊,所以今晚是想有也沒了,估計一回去就要補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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