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漢 第二十八章 盜馬亦盜人

    東郡東北的發乾縣,城中正亂作一團。

    約不到三個月前,本地黃巾軍驟起,殺了縣令,縣中幾家豪右則命運多舛,他們或是被滅族,或是逃到了鄉下,又或者舉家參與到了黃巾暴動中,當時就狠狠的亂了一陣子;

    而十來日前,本地黃巾軍小帥又因為接受徵召率城中黃巾軍主力前往了東武陽,那時候城中就已經因為喪失控制力而顯得很不穩了;

    但是,等到黃巾軍戰敗後,這座城市才真正陷入到了徹底無組織的亂境中!

    黃巾軍的潰兵;打着光復旗號從鄉中反撲回來的豪右;城中的無賴地痞;周邊的遊俠盜匪……總之,各路人馬在城中四處火併,到處打劫,紛紛意圖在官軍到來前狠狠撈上一筆!

    當然了,這些人所求之利並非一致,甚至有人根本就不是求財……於是乎,等到漢軍旗號遙遙出現在地平線遠方時,城中大規模械鬥便立即心照不宣的停了下來,只有那些不上枱面的盜賊、地痞,依舊不知死活的縱火殺人劫掠。

    「先不急接手縣寺,也不着急掃蕩黃巾駐點。」甫一入城,滿目狼藉之下,奉命來此城掃蕩黃巾敗兵並接手縣城的關羽便勃然作色。「與我堵住四面城門,然後讓騎兵沿街道、巷市細細掃蕩,無論劫掠、偷盜、強暴,凡作奸犯科者一律拿下!無由而持刃者,也都與我驅逐上街救火!」

    聽到命令,屬下們自然紛紛嚴肅以對……他們哪裏會看不出來,自家頂頭上司關司馬是動了真怒的。而自從出兵以來,大家也算相互熟悉了,又有幾個下屬不對關羽敬畏有加的?開玩笑,誰敢在這時候跟這位主扯淡?!

    一時間,騎兵四處掃蕩,而城門洞裏,關雲長下馬佇立許久,鬚髮隨風而動。半晌,直到下午時分,城中秩序漸漸以肉眼可見變得安穩起來,他才勉強壓住火氣,步行牽馬向前。

    然而,來到縣寺大門前的街道上,這位漢軍假司馬卻又陡然止步:「寺內院中為何如此多人?」

    「回稟司馬。」一名候在此處的北軍曲軍侯當即躬身匯報。「這些人多是本縣縣吏、大戶,他們或是提前取了縣寺,或是提前打下了黃巾賊小帥佔據的大宅,還有人守住了府庫,俱是有功之人。此番也是按照軍令救了火以後,專門來此覲見司馬的……」

    「那便讓這些有功之人在官寺內『覲見』好了。」關羽當即嘲諷道。「我自在官寺外處置事物……取幾個凳子來,再去將捉到的賊人俱皆帶到此處,我要親自過問辨識,晚間再去『覲見』那些有功之人。」

    這曲軍侯根本不敢多嘴,反而乾脆的把縣寺大門一關,將一群『有功之臣』給關入了縣寺院內,免得關羽眼見心煩,這才去準備凳子。

    就這樣,一群縣吏、豪右在縣寺內隔着大門目瞪口呆、提心弔膽,關羽卻和屬下一群有品秩的曲軍侯在縣寺外的街道上安穩落座。

    其中,關雲長自然是捻須閉目養神,並靜待各路人馬提着那些作亂之人至此,而那些六百石的曲軍侯們卻是喜笑顏開之餘,忍不住閒談不止。

    喜笑顏開是必然的,打仗打贏了,還是如此迅速如此乾脆的大勝,那升官發財自然指日可待。

    不過,也有人面露憂色,顯得極為突兀,倒是立即引起了同僚們的注意:

    「老裴還在擔憂玄德君的傷勢?」

    「也難怪老裴會如此,那劉君須是個體面的幽州豪傑,見到老裴落馬便親自去救,卻不料老裴爬上馬去了,他自己反而落入黃巾賊陣中。」

    「聽說,劉君當時被尋到的時候,小腹上直挺挺的被插了一把環首刀,靠着躺地上裝死才躲過一劫……得虧中郎將回去後不見他,專門遣人去尋,否則,怕是要交代在這東郡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也是各自感嘆劉備命大。

    「倒不是很憂慮傷勢。」那裴姓曲軍候聽了半天,卻又不禁搖頭。「我臨行前專門去探視過玄德君,才知道他腹上挨了如此深一刀,卻居然沒有傷到內臟,故此復原的極速,眼瞅着就能下地了。」

    「那這是好事啊,你為何還面有憂色呢?」周圍人自然不解。

    「我是在擔憂玄德君的氣運。」這裴軍侯皺眉道。「聽人說,當日中郎將在涿郡大破廣陽黃巾時,也是如此大勝,可玄德君居然在大勝中挨了一個老頭一刀;之前在韋鄉,雖然有所小挫,但傷亡不大,偏偏他一個斷後的軍侯又挨了一刀;如今,這第三戰剛來,他就挨了第三刀……這三刀,一刀比一刀狠……你們說,他這人是不是有些運道上的說法,是不是跟從軍相衝啊?」

    「那老裴的意思呢?」周圍人繼續問道。

    「既然受人救命之恩,那就要盡力幫一幫他。」裴軍侯坦然答道。「他本是盧公子弟,又是中郎將和護軍司馬的師弟,戰後論功,品階應當無憂,屆時我再讓家裏人幫幫忙,說不定能幫他取個縣令來做,轉成地方正經文職……不過,看眼前局勢,黃巾賊南北兩處依舊勢大,說不定戰事遷延,咱們還要再打,那他下一次要是再挨刀又該怎麼辦,若是下一次頂不過去又如何?」

    眾人聽到此處也是紛紛亂言……有人說請個本地巫婆給劉玄德開個光什麼的;有人說災厄三次為滿,說不定劉備很快就時來運轉了;還有人說,這運道是改不動的,不妨這次回去就一起找中郎將求個情,讓這劉玄德跟着王修王長史去黃河上管後勤。

    這幾句話說的可笑至極,然而這個時代巫道於民間廣泛流傳,軍中也自然不能免俗,如此話題倒數尋常……於是乎,幾人越說越遠,最後聽得飽讀經書的關羽都忍不住要睜開眼睛開腔呵斥了。

    不過,好在也就是在這時,城中被抓到的那些作亂人犯被帶到了跟前,一群軍官便紛紛主動閉嘴。

    「這幾人所犯何罪?」身材威武的關雲長捻着鬍鬚站起身來,帶着幾分怒氣開腔質問,身側幾名閒話的六百石曲軍侯也紛紛扶刀起身立在其左右。

    所謂衣甲整齊,旗幟分明,威風凜凜之下,登時便鎮住了場面。

    「回稟司馬!」下面的一名隊率也當即揚聲拱手作答。「我在西城掃蕩街道時,正遇到這幾人負着一擔錢帛鬼鬼祟祟而行,還在他們懷中發現了帶血匕首等物,儼然是剛剛從民戶中劫掠、偷盜歸來,意圖遁逃出城!」

    「劫掠、偷盜,還是這麼多人,儼然便是群盜了!」關羽怒極言道。「即刻依法梟首示眾!」

    人贓俱獲,那幾個盜賊聞言並不敢喊冤,只能磕頭求饒……但剛剛經歷如此大戰的漢軍騎士又如何會跟他們講仁慈,剛一得令,便幾乎是立即動手,直接砍下了這些人的首級。

    實際上,此時官寺前的街道上,無論是軍官還是普通士卒,甚至是眼見到官軍入駐卻凜然無犯所以好奇出來圍觀的百姓,居然無一人有所觸動。

    這就是戰亂之下的人心……人命不值錢的,何況是有法可依下對盜賊的處斬呢?

    「回稟司馬,這幾人是閭里指認縱火!」

    「斬!」

    「司馬,這幾人是黃巾潰兵,從東武陽逃回來的,被本地人指認……」

    「回到此處後可還有作惡?」

    「未曾言。」

    「黃河畔死人太多了,不必多造殺生,充為軍中陪隸好了。」

    「喏。」

    「這個束髮少年又犯了何罪?」關羽不由微微皺眉。

    「回稟司馬。」聽到詢問,這名被捆縛着雙臂的少年身後,一個嘴唇腫脹的屯長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這是個盜馬的小賊!」

    關羽循聲望去,果然看到這屯長身後有人牽着一匹高大白色駿馬,也是不由心下瞭然,然後微微嘆氣搖頭。

    「將軍在上!」這少年渾身邋遢,衣着破舊,聞言登時掙扎大喊。「這馬不是我偷來的!」

    「莫要狡辯。」關羽見此人年紀極小,終究是不想不教而誅。「你如此衣着,儼然是城中閭左無賴,如何有這麼一匹神駿之馬?儼然是黃巾賊敗,我軍又未至,城中亂起,你趁機偷盜而來的!」

    「將軍請明鑑!」這少年聞言愈發掙扎不止,引得身後兩名甲士趕緊出手按住,倒顯得有幾分膂力。「這馬雖然是我趁着城中亂時奪來的,卻非是偷盜……放開我!」

    「讓他說!」關羽揮手斥退了那兩名甲士。「非是你物,如何不算偷盜?」

    「回稟大將軍!」在地上昂然作答的無賴少年口中,關羽這官儼然越做越大了。「這是城中一個黃巾賊頭目的馬,戰敗後他領人回城,想收拾細軟逃跑,被之前匿在家中的縣中賊曹領人追殺驅趕走了。我年少,並未參與此事,可是看到那黃巾賊頭目趁着暮色領人倉促逃走又無人追索時,便趁着路熟與夜色獨自一人追了上去,結果在城西十幾里外追到了他們……」

    「你莫說你一人宰了一群黃巾賊,搶了馬來!」那嘴角腫着的屯長實在是聽不下去。

    「他們人多,我自然不敢動手!」這少年面色漲紅,憤然回頭答道。「便趁着他們不備,直接解開馬韁,縱馬逃了回來……彼輩果然不敢來追!」

    「不還是如我所想,是個盜馬賊嗎?我在街上一遇到你牽着此馬,便猜到是如此。」這屯長說完便笑,卻又戛然而止,儼然是聯想到了關羽的脾氣,然後意識到自己嘴角是白挨這無賴少年的腦殼一撞了。

    「好了。」關羽果然捻須言道。「如此倒也說得通……且解了他的捆縛,讓他牽馬在旁侯立,等處置好人犯,待會問問那賊曹,若對的上,便放了他就是。」

    下面屯長雖然憤憤,卻哪裏敢說個不字,立即拔出刀來劃開了少年背上繩索。

    孰料,這少年甫一被釋放,便回身奪過馬來,復又急促牽到關羽身前,然後執繩跪地相拜。

    「這是何意?」關羽凜然問道。

    「將軍!」少年一手抓着韁繩,一手撐地,連連叩首不止。「此馬獻給將軍,請許我從軍!」

    關羽難得嘆氣,並搖頭不止:「你才多大?」

    「十七……不對,明日就十八了!」少年趕緊應聲。

    「將軍莫要被他騙了,他今年剛束髮,十五。」身後有人忍不住喊道。「乃是城中有名的小無賴,素來偷雞摸狗,全然無狀!」

    「不要亂扯!」少年面色漲紅回喊,復又懇切對關羽言道。「將軍,我今年實為十六,而且在城中打架素來是號稱西城第一的。」

    此言一出,莫說周圍軍官、騎士,便是那些圍觀百姓也俱皆鬨笑起來。

    「十六也好,十五也罷!」關羽強忍住耐性呵斥道。「如此年紀正該在家好好上進,或是讀書,或是習武,哪裏便要從軍?」

    「將軍!」這少年依舊不依不饒。「我父母早亡,家貧如洗,僅靠族中接濟才能活下去,如何上進?」

    關羽懶得聽他多言,直接揮手讓人把這小無賴拉下去。

    見到對方如此反應,這無賴少年愈發大急:「將軍明鑑,我非是一時之念,若非族中不許從黃巾賊,否則當日便裹了黃巾了!之前盜馬,也是聽說官軍最精銳者皆騎白馬,這才棄那黃巾賊頭目的金銀於不顧,只盜白馬便回的!」

    關羽難得失笑,卻依舊不答。

    關雲長身側兩名軍官親自動手,輕鬆將地上這少年拽起來往旁邊扯去,少年不敢再反抗,只能邊退邊喊:「將軍收了我吧!我輩閭左貧民,黃巾賊未起時宛如草芥,黃巾賊起時亦如草芥,黃巾賊走時還是如草芥……徒然一身,若不能持刀而起,還能如何?今日不能為官軍,難道是要逼我去做賊嗎?!」

    「拖回來!」關羽忽然色變。

    邋裏邋遢、衣衫襤褸的無賴少年自知失言,被拽回來後更是想起之前被砍的那些盜賊首級,一時手腳冰涼,四肢俱顫。

    關羽看到這一幕,本想呵斥幾句,反而心下一軟。

    「你父母俱皆早死?」沉默了好一會,關羽方才緩緩問道。「族中也只管你不餓死?」

    「是!」少年小心應道。

    「你年歲未到。」關羽認真言道。「軍中不會收你為正卒的,更不要說入白馬義從了。但這匹馬確實神駿……」

    「願獻與將軍!」少年聞言趕緊叩首。「亦不求投軍了。」

    「我如何貪你一馬?」關羽當即怒目道。「我是說,若你獻馬與我家中郎將,我便做主,讓你入我部,拿半餉,做我私衛。須知我有一兵器,重八十二斤,雖然鋒利無比,卻因極重,難得使用。故此每每上陣,都使一親衛騎馬在旁,為我負刀。而我又見你頗有膂力……」

    「願為將軍負刀!」無賴少年驚喜昂頭作聲。「當官軍非只管飽飯,居然還有餉錢拿嗎?比黃巾賊強多了!」

    關羽聞言怒氣半消:「你叫什麼名字?」

    「潘璋!」無賴少年趕緊再度叩首。「發乾本地人潘璋!」


    「潘璋嗎?」關羽俯身按其背而道。「我在河東時曾聽本地老人說,當年西涼兵亂,招募子弟從軍,多有束髮少年匆忙而走,彼時,家中長者便為之裹頭以作加冠!你今日既然隨了我,族中又無看顧之德,我便做主為你加冠取字好了……你名為璋,便取珪字,又粗魯不學,正該習文……如此,便叫文珪如何?」

    少年聽完此言,不及叩首做謝,卻居然情不自禁,淚流不止,一時間連自己新字是什麼都迷糊了。

    且不提潘璋潘文珪如何對命中貴人關羽感激涕零,也不提公孫珣如何分遣諸將掃蕩安頓河北局勢。只說隨着這日天色漸暗,由於大戰和潰兵都在河北發生,河南諸縣,尤其是始終沒有被黃巾賊攻下的東阿縣城,此時卻依舊顯得秩序井然。

    「仲德公。」燭火下,當日助程立奪回東阿縣丞的本地大戶薛房,此刻正侷促坐在一高凳上,然後恭敬對着改了名字的程昱匯報着什麼。「如你所言那般,我等沒有為難縣令,他要我們族中青壯隨縣卒去光復范縣,我等也無絲毫推辭。」

    「那不就得了。」程昱繼續翻看着手中的《太平經》,連頭都不帶抬的。「還有何事嗎?」

    「哎,」這薛房小心問道。「諸家諸戶都想讓我問一問仲德公……」

    「問我什麼?」程昱無奈放下手中書卷。「是問我為何辭去縣吏,還是問我為何要你們盡力配合聞人縣令?」

    「都有。」

    「世道要亂了。」程昱難得嘆氣,然後掩卷坦然答道。「我今年四十四歲,已然老朽,辭去吏職安守家中,難道不行嗎?」

    「這……」

    「我知道你們什麼意思。」程昱繼續言道。「我既然推辭了公孫將軍的徵召就不會出爾反爾的,說要守鄉梓也會守下去的……以後但凡鄉中有禍事,你們儘管來尋我便是。」

    薛房當即鬆了一口氣。

    「至於說聞人縣令。」程昱復又搖頭冷笑道。「我今日已不是他屬吏,便也無所顧忌了。他固然是個廢物,可終究是六百石縣令,是漢室的命官!我讓你們遵從他,不是要你們遵從聞人生這三字,乃是要你們謹守本分,遵從東阿縣君!懂了嗎?」

    「懂了。」薛房趕緊起身行禮,一副受教的樣子,也不知道是真懂還是假懂。「多謝仲德公解惑,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擾了。」

    「那我也不送了。」程昱倒是乾脆。「路上小心。」

    薛房不再多言,徑直離開了堂上,又由程昱長子程武送着一路出了程府,這才登車回家。

    話說,自從王度從了賊以後,這薛氏便是實打實的東阿第一大戶了,所以薛房手下數十精壯各自持刀小心護衛,一路上浩浩蕩蕩、橫衝直撞,從縣寺前路過也不停歇,倒也顯得威勢十足。

    不過,如此高調姿態卻又引得暮色中立在縣寺門內的一人掩鼻怒目,細細看來,此人正是『守土有功』的本地縣令聞人生。

    「彼輩豪強姿態,端是無德,如今更仗着功高屢屢輕視於我,若非是還要用得着彼輩,否則遲早要折辱一番,以出我胸中惡氣。」聞人生放下掩鼻之手,乾脆言道。

    「縣君何必生氣?」立在聞人生一旁的一人立即躬身諂笑。「縣君守土有功,此番又收復范縣,不等數月亂平,必然要高升他處,屆時縣君臨行前尋得一事,好生折辱嘲諷這薛房一番便是。」

    聞人生笑而不語,只是居高臨下盯着此人睥睨問道:「且不說此事,王亭長,你剛才說今日下午在那王度宅中尋到了他掩藏的許多財物,其中還有兩件周時的古物……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這亭長趕緊正色答道。「乃是下午剛剛發掘出的,財貨古物俱在,小吏怎敢欺瞞縣君?王度那賊的老宅就在城內,若縣君不棄,小吏現在便為縣君趕車,須臾便到,請您親自過目!」

    「也罷!」聞人生思索片刻,卻還是頷首相對。「若是明日再去,兩件古物或許還在,財貨怕是要被你們這些奸猾小吏給偷盜的乾淨!」

    這王亭長趕緊便去門內駕自己來時之車。

    「且住!你也姓王,想必是王度遠房宗族,為何如此殷勤呢?」即將登車之時,這聞人縣令卻忽然想起一事。

    「正是如此,才要殷勤啊!」這亭長在車上愈發苦笑。

    聞人生聽得此言,得意大笑,然後便坐上車子,然後又讓兩個心腹文員,四名縣卒依次跟着,這才任由這車子往城西而去。

    就這樣,車子果然是如着亭長所言那般須臾而至,而城西王度老宅中也果然是燈火通明,並早有幾十名舉着火把、持着鋤棍的壯丁在此久候……更要命的是,只來到院門前,未及進入,聞人生便親眼看到院中火把之下有一堆錢帛堆積散亂,數量頗多!

    於是乎,聞人縣令不疑有他,便直接下車帶着那兩個吏員、四個縣卒沖入院中。而王度的遠方族人,也就是那位亭長了,最後才進來,卻是直接返身關上了院門。

    四個縣卒、兩個縣吏都來不及出聲,便軟綿綿的倒下,而直到鋼刀架在脖子上,聞人生才悚然而驚,卻也不敢出聲了。

    「先割了他的舌頭。」

    一名大漢從陰影中走出,聞人生愈發驚恐,因為他隱約認得此人乃是王度的心腹。

    擔此時什麼都來不及了,不等聞人縣令驚恐發喊,便有四五名大漢各自捏住他軀幹,其中兩人更是強行掰開他嘴,一人直截了當將一柄帶着濃烈腥氣的匕首狠狠的刺入了他的口中……聞人生只是覺得一陣劇痛,然後就鼻涕眼淚乃至於屎尿齊流了。

    「諸位!」那為首之人見到此景並沒有什麼愉悅心態,反而是面色黯然。「王君死得其所,我等無話可說,可所謂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我等被王君養了這麼多年,若不能為其有所為,又有什麼臉面苟活呢?」

    眾人手持火把,包括那名王姓亭長在內都默然靜聽。

    「王君死前所言清楚無誤,他造反、起事俱是因為此人折辱過甚……萬事王君去為,惡名王君來擔,而此人卻整日在寺內坐嘯,坐收功勞,到最後居然還是個什麼清白道德君子,還要拿王君的辛苦升官發財!如此倒也罷了,別人說王君無德倒也罷了……他如何還要居高臨下嘲諷王君豪強形狀,無德無行呢?諸位,你們說天下有這般道理嗎?」

    眾人不應。

    「不錯。」此人說到此處,卻又陡然冷笑。「其實天下都是這般道理……但這道理不對,所以王君才會反!我們今日才要把他帶到此處來!毋須再多言了,都說說,如何處置他?!」

    「一人一塊,分屍如何?」有人咬牙切齒。

    「殺人便殺人,哪有分屍的道理?」又一人立即出言反對。「王君臨死前都氣度非凡,我們千萬不要在他鄉中做這種無端狠戾之事,以免丟了他的臉。」

    「那該如何呢?」原本那人立即反過來質問道。「我非是想給王君丟臉,乃是看這縣令如此窩囊,擔憂若是一人一刀,不等大家全都動手復仇這廝就咽氣了,屆時未動手的如何能出這口惡氣呢?」

    眾人一時無言。

    「我有一個主意。」稍傾片刻,倒是那為首的王度心腹陡然出言道。「取個布袋來,將他吊在屋檐下,然後大家輪番動手,亂棍打死!待所有人都動過手出過氣以後,再檢視他屍首!屆時,留他全屍在此處讓縣中人處置安葬又如何?」

    這個主意好,眾人自然紛紛響應。

    而那聞人生自從被割了舌頭,就只覺得疼痛難耐,根本沒聽明白這些人說什麼。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從被分屍的邊緣走了一遭,也不知道自己會被亂棍打死……然而便是聽到了又如何呢?

    這十幾人從戰場上下來,早已經不是數月前一個縣丞的門客做派了,所謂心如鋼鐵、手段利索,當即便捆縛完畢,又乾脆套上布袋,直接將這東阿縣令吊在了前東阿縣丞王度老宅屋檐之下……隨即,連那個亭長在內,眾人掄起棍子,居然就把這個堂堂縣令給活活亂棍打死在了王度老宅屋檐下。

    眼見着聞人生身體較弱,只是每人數棍那袋子就停止了掙扎,眾人也是依舊覺得悲憤難耐,惡氣難處。但偏偏又不好再毆打一個屍首,以免污了王度德行,於是紛紛駐足不言不動……而就在這時,那為首的王度心腹卻忽然上前,從地上用手抹了一把這聞人生的血,然後借着火把的照亮,直接在這老宅廊下柱子上寫下了一行字:

    殺人者,東阿王君門客,河內朝歌於毒是也!

    如此狠狠寫完,於毒這才算是出了一口自蒼亭-東武陽戰後在胸中憋了許久的悶氣。

    其餘人見狀紛紛仿效,前後一十五人,便是不識字也求着別人手把手寫完了這話,這才返身回到院中……卻又心中空落落的,不知何去何從了!

    「於兄。」那王姓亭長思索再三,乾脆盯着於毒直言不諱道。「咱們做下這種事情,便不要再想着分了財帛各自歸家了。你是個有主意的,此番又替我族叔報了仇……我隨你走!」

    其餘十三人也是立即響應。正如這王亭長所言,通過出主意給王度報仇,這朝歌於毒已然是這十幾人的領袖了。

    而於毒也是當仁不讓:「王君死前讓我們好好活着,那便要好好活着,而諸位託付前途給我,我身為王君生前心腹也無話可說……如今局面,無外乎是投黃巾或去做山賊!我思來想去,官軍如此厲害,那冀州、豫州兩處黃巾便都不能去,因為去了也是送死。而且再說了,那兩處不缺人,我們十幾人去了也不會被人看重。」

    眾人紛紛點頭。

    「若是做山賊。」於毒繼續言道。「也無外乎是兩處,一處是往河北去我老家河內,河內北面是太行山;一處是往東走,去泰山……你們說咱們去哪裏?」

    這兩個去處優劣都很明顯,去太行山,自然是首領於毒對彼處熟悉,但偏偏要過河,穿過漢軍密集的地區才能到達;而去泰山,則是反過來,那裏人生地不熟,偏偏路上沒什麼阻礙。

    於是乎,這十幾人也是議論不休,直到那王亭長忽然提起一事:「我前幾日在亭舍中曾聽幾個縣中吏員提起過,說是青州黃巾剛一起事便被當地官府鎮壓,青州黃巾的一名渠帥張牛角如今也逃到了泰山中暫時安頓,彼輩在泰山的話……」

    於毒心中一動,便立即開口道:「那咱們就去泰山找他!」

    「如何不去於兄你老家河內?」周圍人分外不解。

    「我輩既然已經不容於天下,那豁出去命來也要作出一番事情給天下人瞧一瞧的!」於毒舉着火把左右相顧,正色答道。「經此一戰,大家怕是都看出來,黃巾主力遲早要敗,可從那一戰來看,黃巾的旗號在貧民百姓中卻還是一等一頂用的!既如此,何妨趁着張牛角落難時跟上他,將來借他的旗號攪動天下,朝着世人亮出自己的名號,也算是告慰王君泉下之靈,我輩沒有就此負了他一片心意!」

    眾人沉默片刻,紛紛贊同。

    於是,十五人取了兵器,各自又包上一小包財貨……多餘的也就懶得理了,然後便趁夜翻過牆頭,大踏步的在月下簇擁着新首領於毒昂然往泰山方向而去了。

    直到翌日下午,防備疏漏的東阿縣中才發現了聞人生那青腫不堪的屍首,然後終於還只能是將程昱請來做主。

    然而,如此情形,程昱又能如何呢?無外乎是一邊指揮着眾人收拾屍首,交給縣寺中聞人縣令的家人,讓他們扶靈歸鄉,好生安葬;一邊讓縣中為首的吏員趕緊寫公文,給在河北東武陽持節主持大局的公孫珣匯報……東郡太守在大亂一開始便逃到了外郡,此時已然被朝廷治罪!

    屍首被抬出,大部分人也都掩鼻逃到了院外,而程昱卻依舊立在滿是紛亂血污、棍棒、錢帛的院中,盯着廊下那些人名出神。

    薛房戰戰兢兢,朝着程昱行禮匯報。

    「不是我!」不待對方開口,程昱便頭也不回的黑着臉言道。

    薛房一時苦笑。

    「真不是我。」程昱看了薛房一眼,然後一聲長嘆。「薛君見過洪水嗎?」

    薛房立即搖頭不止。

    「黃河大堤固若金湯,你沒見過也正常。」程昱復又回頭盯着那些人血字名言道。「但我年長一些,少年時曾見過一次濟陰郡大野澤發洪水的場景……當時洪水來時,滔天怒吼,泥沙俱下,不可一世,可是只要提前躲到高地上,便不會被洪水吞沒,當日也確實無幾人因此而死!但洪水退後,滿地污泥屍首,龍蛇蟲豸俱隱其中,一時並起,然後便有大疫捲來,十室五空!」

    「仲德公的意思是說……」薛房恍然看向了眼前那行字,這個於毒作為王度的心腹他也是認得的。「此時洪水剛退,便已經龍蛇並起,蟲豸亂舞了嗎?」

    「你也知道洪水剛退嗎?」程昱面色鐵青,猛地一揮衣袖,便昂首而走了。「這算什麼?日後龍蛇紛爭、群蟲蔽天的日子還早着呢!」

    薛房抿嘴不言,只是緊隨程昱腳步不停。

    詩曰:

    五賊忽迸逸,萬物爭崩奔。

    虛施神仙要,莫救華池源。

    但學戰勝術,相高甲兵屯。

    龍蛇競起陸,斗血浮中原。

    —————我是跟着你不放的分割線—————

    「潘璋,字文珪,東郡發乾人也。性博盪無賴,素無形狀。黃巾起,太祖至東郡,其年十六,先於城上觀太祖儀仗,復於城中見關羽威風,乃大嘆之,遂盜馬相從,為羽帳下負刀卒。」——《舊燕書》.卷七十三.列傳第二十三

    ps:重申一遍,為了大家的健康,請晚上不要等……強烈建議每天早上看……而且這不是今天的,這是明天的!還有書友群,684558115有興趣可以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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