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漢 第三十六章 被驅無異犬與雞(二合一)

    自西向東,長安、潼關、弘農、函谷關、洛陽、虎牢關……這是一條直線,而且是中國文明史和軍事史上最重要的一條直線。m實際上,由於這條線上的三個關卡、兩座城市的絕對敏感性,所以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連鎖反應。

    那麼,當公孫引兵越過黃河從河東來到弘農以後,雖然一仗未打,卻立即在這條線上引發了絕對的動盪,而等到他轉向東面,牛刀小試拿下弘農郡郡治弘農城後,就更是立即引起了全盤的連鎖反應。

    長安的董卓下令,讓自己的弟弟董離開長安,進駐潼關身後的華陰,這個地方可以從容支援前方的潼關和北面的蒲津;而直面公孫壓力的賈詡、呂布,還有牛輔、李儒無一不採用了最保守的軍事策略,一個閉關不出,一個屯兵自保;而與此同時,函谷關東面的洛陽周邊部隊也立即收縮防守,拱衛在了洛陽周圍……甚至有傳言,董卓不惜通過南陽繞道下令,讓洛陽部分軍力回援函谷關,以確保要將公孫鎖死在弘農境內。

    其實,這就是董卓之所以難打的問題所在了,別看他的部隊根本不到十萬,而且還各自分開屯駐,咋一聽好像跟白波賊、匈奴亂軍都差不多,但其實後兩者只是『賊』,而董卓和他的下屬是一個完備的軍事集團。

    從軍事角度來說,只要董卓牛輔這個指揮體系在,那他們就是一個整體,就是一個附屬於董卓這個政治核心的軍事體系,就是一個有活力、可以補充延續,而且還願意聽指揮的正式軍隊。

    這樣的部隊,想指望像對付白波賊和匈奴人那樣,通過一次兩次的軍事勝利來瓦解,太過艱難……按照那句說老了的話,想動搖董卓大局,只有攻入關中!

    同樣的道理,公孫的部隊也是如此,河北那邊不打到昌平,他在那個地方的政治勢力是不可能垮掉的,這邊的遠征軍不宰了公孫本人也毫無意義。

    甚至還有袁紹,你不殺了袁紹,那以他的政治聲望,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東山再起。

    這就是所謂政治威信的可怕之處,這三個人可能還有半個袁術,跟天下其他的人不是一個階層的,沮授那天對着袁紹的一番話確確實實是精闢至極就是要利用這個先發優勢,迅速建立起一個完備的軍政體系和軍政集團,而一旦形成一個蒸蒸向上的嚴密軍政集團,那對誰都是可以挺直腰杆子懟上去的。

    而想要建立一個這樣的集團,沮授也給出了明確的答案袁紹本人、人才、軍隊、地盤、名望。

    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可能說法不同,但本質都是一樣的,就好像一千八百年後那些人說的一樣,領袖、幹部、軍隊、財政、外交……不都是一回事嗎?

    所謂地盤無外乎是人口、經濟,也就是軍隊後備力量和財政的意思;至於外交,漢末這年頭當然不需要搞外交來確保局勢的穩定,但他們卻需要同樣起穩定人心的聲望與大義,而這一點,公孫正在努力爭取,袁本初則生下來就有,等他叔叔和哥哥全家死光光後更是已經到頭了!

    所以……

    「衛將軍去了弘農,宛如自入彀中,這是天賜良機,可明公為何還是遲疑不定呢?」郭圖立在成皋城一處大宅院中,正對自家主公袁紹懇切相勸。

    至於袁紹,一身素衣頭戴孝帶,正立在院中一處四面開窗的樓閣之上,望着西面晚霞出神,此時聞的郭圖再勸,卻又緩緩搖頭:「非是遲疑不定,而是千頭萬緒,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郭圖本想再說話,卻見到袁紹微微扶額,並側過頭去,情知對方不願多談,讓他本人偏偏又不敢違逆這位『明公』,便無奈告辭。

    而其人走出這個院落,卻又迎面撞上許攸許子遠拿着一封書信之類的事物昂然而入,二人對視一眼,倒也懶得互相裝模作樣……一個根本沒提袁紹此時聽不進人言,另一個也沒說自己來幹嘛。

    實際上,之前辛評、郭圖專門選在逢紀在時堵住沮授,弄的許攸這個袁紹最信重的兩位謀主之一都沒來得及參與進去,他便乾脆與這幾個潁川來的人物撕破臉了。

    就這樣,二人心中各自冷笑且不說,一進一出之後,郭圖自去城中尋自己親故說話,而許攸也直入後院閣樓中見到了袁紹。

    袁本初看到又一人進來,隱隱頭疼又加重了幾分,剛要打發掉對方,卻不料,許攸來到閣樓之上,居然鄭重其事對着袁紹大禮參拜,然後畢恭畢敬的送上了一封文書,並口稱有罪。

    「子遠這是何意啊?」袁紹接過書信,尚且茫然不解。「何至於如此大禮啊?」

    「回稟車騎將軍。」許攸抬起頭來正色以對。「在下有心想去投靠舊識衛將軍公孫文琪,只是多年受袁車騎你的照料,不能不來辭行,而且此番路途遙遠,我家人口也多,還望能借些錢來讓我家人去昌平……」

    饒是袁紹早有對方弄么蛾子的準備,此時也不禁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趕緊去拆信,果然是一封言辭懇切的辭行書信,外加一個署了名的借條!

    情勢如此,雖然心理大概還是明白對方是來說最近的一些事情,可袁紹心裏還是有些不安。

    於是乎,其人只能上前扶住許攸認真回應:「子遠,你我相交十餘年,有什麼話不能直言嗎,非得用這種手段?」

    「袁車騎以為我是開玩笑嗎?」許攸甩開對方胳膊,正色而答,引得袁紹陡然變色。「以為我真不會走嗎?我明白的告訴袁車騎你一聲,若你過了今日還要猶疑不定,我就真要走了……不是我想負你,而是我家中有老小,若論私交,我固然可以隨你坐而待死,可我死後家中老小誰來撫養?」

    「我如何坐而待死?」袁紹也是無奈至極。「子遠,別人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的難處嗎?」

    「車騎將軍有何難處?」許攸好奇詢問。「有公孫文琪在彈汗山難?」

    袁本初當即語塞。

    「本初啊本初。」許攸愈發感慨,卻又忽然變色,厲聲而斥。「你現在根本就沒搞清楚你要做什麼……所以才會瞻前顧後,左右為難!你以為你現在的處境比公孫文琪在彈汗山的處境要好嗎?我告訴你,你跟他當初最艱難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若不能奮勇而起,努力向前,便只有死路一條!」

    「何至於此?」

    「何至於此?」許攸喘着粗氣轉向閣樓西側,指着滿城旌旗、軍馬,放聲呵斥。「你以為這是什麼?這是你在洛陽、汝南養望嗎,可以有大把的時間揮霍,可以裝模作樣,感時傷懷?!你自己看看,這是在打仗!是在爭奪天下!勝了便是貴不可言,敗了便是冢中枯骨……五社津一敗,你還沒醒悟嗎?如今這個局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卻在這裏優柔寡斷,斷送良機!」

    袁紹面色青紅不定,卻是撤下頭上的孝布,扔到一旁,然後再度上前握住了許攸的胳膊:「子遠,我當然知道是該做決斷,但是如今的局面確實也難……」

    「有什麼難的?」許攸嗤笑一聲。「你口稱為難卻又遮遮掩掩,難道真以為大家不懂你的可笑心思嗎?如我所料不差,你所憂慮的,一個是若去河北,去取冀州四郡,不免要第一個與公孫文琪對上,而其人兵強馬壯,號稱天下名將,於是心有畏懼……對否?」

    袁紹愈發羞赧,卻也無言以對。

    「至於去中原,無外乎是中原諸侯多有從你之人,而且俱是黨人名士,高門故舊……不是不好動手,也是不願動手,而是公孫剛剛主動跳入弘農險地,劉備、曹操這些人也在整日求戰,孜孜以求興復國家,所以你怕此時動手被人嘲諷,於是心存不安,對否?」許攸愈發冷笑不止。「前一個,喚做色厲而膽薄;後一個,喚做沽名而釣譽;加一起,還有一個多謀而無斷!本初我就想問問你,就憑你這陣子的猶疑,我離了你又如何,不該嗎?」

    袁紹羞的耳根子都紅了,卻只是抓住許攸的胳膊不放手:「我知道子遠不會棄我,還請子遠教一教我!」

    「本初啊。」許攸也是低頭一嘆。「誠如你言,咱們多年故舊,雖然一直沒有主從之名,卻也一直有主從之實……今日我便與你開誠佈公好了。」

    「請子遠賜教。」袁紹撒開手,也是還了許攸一禮。

    「先說冀州四郡。」許攸也不去扶袁紹起來,而是在閣樓上背身向東而言。「本初畏懼和公孫文琪打仗,我何嘗不怕?這要是上來被打的落花流水,被白馬義從踩成肉泥怎麼辦?但是怕又如何呢?本初我問你,你想要學秦皇、高祖那般掃平四海,御宇天下,最大的敵人是誰?」

    「自然是公孫。」袁紹毫不猶豫。「董卓雖然強暴,可其人太過於強暴,而且出身太低,不得人心,更不要說他一把年紀了;至於我弟袁術,不是我小瞧他,我便是小心劉焉、劉表都不用小心他,他在別人面前威風一時倒也罷了,在我面前不足一提;唯獨公孫,今日我也不瞞子遠,早在數年前的孟津宴上,我便認定了他是我成大事的唯一之敵,而非之前所想的北地主人!」

    「這不就結了嗎?」許攸沒好氣的回頭攤手反問。「既然公孫是你最大之敵,你怎麼能把河北的地盤讓給他?!若公孫打了關中再回來吃了河北,你還有爭勝的希望嗎?這種東西,你不爭,就是讓給他!同樣的道理,公孫為何要爭天子,因為他不爭,就會有人拿天子對付他!」

    袁紹宛如醍醐灌頂:「我懂了,就是因為冀州四郡挨着公孫,所以一定要取!就是因為公孫最強,所以一定要上來便與他為敵……若是今日避讓一時,那將來便再無勝機了!」

    「正是此意!」

    「可是……」

    「我知道你在憂慮什麼。」許攸繼續正色言道。「你是不是覺得,公孫文琪如今佔有形勝之地,居高臨下,而其餘四郡便是輕易得手,也會被他借着幽并突騎之利,直接把我們衝下來?」

    「卻有如此憂慮。」袁紹也是越來越認真。「但是子遠你剛剛說的也對,河北四郡是萬萬讓不得的……如之奈何?」

    「那就不要只取冀州四郡!」許攸懇切言道。「本初,青州雖只六郡,卻皆是富庶之地,平原國百萬人口,北海八十萬人口,其餘濟南、樂安、齊國、東萊,皆四五十萬人口,加一起就是近四百萬人口,而如今青州無主,這不是天賜良機嗎?公孫文琪可以取并州以作倚靠,你難道不能取青州以作後援嗎?」

    袁紹微微頷首:「換言之,那就是公孫以幽并,我以青州,然後雙方在冀州爭雄?」

    「還不夠。」許攸上前一步,貼住一身素衣的袁紹繼續言道。「還有兗州,我讓你去冀州與公孫當面而對,卻也不是讓你放棄中原的!兗州現在就在身後,兗州各路諸侯此時都在你手下,如何不能取?要我說,應該是公孫文琪以幽并之虎士,本初你以青兗之富庶,然後雙方親臨冀州,一決雌雄!」

    「可是……」袁紹卻又微微搖頭。「胃口太大,會不會反而一事無成?公孫此去關中,真能給我留下那麼多時間?若是叩關不成,他折身回來又如何?而且,青州、兗州、冀州都是有大麻煩的,冀州在公孫瓚與韓馥;兗州在各路諸侯;青州在泰山周圍百萬黃巾……你之前說的四百萬青州人口,我怕有一百萬都成了黃巾。」

    「他什麼時候回來我不知道,」許攸冷笑一聲。「我也管不着。但是青、兗之事我現在就有一個絕佳之策……」

    「子遠教我!」袁紹趕緊再度拱手。

    「驅虎吞狼外加連環之策如何?」許攸繼續捻須冷笑道。「公孫瓚不是求渤海太守嗎?給他這個印綬便是,反正渤海早就是他的了……然後請他跟咱們一起去打青州!還有泰山的青州黃巾,為何不讓劉兗州、鮑國相、橋太守他們去討伐呢?他們三人的地盤可是緊挨黃巾賊所在的。倒時候,咱們藉機吞併三人,再破黃巾,然後告訴青州士人與當地世族,就說咱們是來替他們防禦公孫瓚的……本初,你畏懼公孫文琪,難道還畏懼黃巾賊和公孫伯圭嗎?」

    袁紹幾乎是瞬間醒悟,卻又大喜過望

    「那張邈、張超……」袁紹剛要欣喜開口,卻又陡然想起兩人。

    「當斷不斷……」許攸忽然變色,卻是只說了兩句半截話。「至於劉岱、鮑信、橋瑁,這三人若是識時務,自然更好……」

    袁紹緩緩點頭,然後又問了一句話:「可若如此,河北河南大河相隔……我在河北與公孫必然是苦戰,誰來為我當後呢?」

    「這個事情我這幾日也仔細想過。」許攸一聲嘆氣。「如公孫,尚有公孫越、公孫范可以倚重,而於本初你來說,袁公路反而是個對手,你也確實無人能制方面。」

    「孟德怎麼樣?」袁紹忽然開口。

    「孟德極佳。」許攸微微蹙額道。「唯獨太佳……而且我幾日看的真切,他是真想討董心復國家的!」

    袁紹一聲嘆氣:「若以長久論,得慢慢發掘英才了。」

    「但曹孟德依舊可用。」許攸忽然又道。「依舊可以依仗他來穩定兗州局勢。」

    「這是何意?」袁紹一時恍惚。

    「他不是豫州人嗎?」許攸捻須眯眼道。「又是本初你信重的英才,讓他去豫州做個豫州刺史如何?」

    袁紹只覺身前豁然開朗……這簡直是絕妙之策!

    曹操去了豫州,以曹操的才能和他家族在本地的勢力必然能迅速於豫州北部站住腳,然後擋住袁術,而只要曹操和袁術在豫州拉扯,那兗州便自然安然無恙。

    袁紹長呼了一口氣,然後學着之前對沮授那般,對着自己這位久存身側的智謀之士躬身相見,大禮參拜。

    而許攸也是昂然受了對方一禮。


    「子遠啊子遠!」袁紹一時感慨。「前幾日我見到沮公與,只覺他能來見我是天助於我;今日才知道,你也是天助於我之人!」

    許攸冷笑一聲,捻須而言:「本初啊,我要澆你一木桶冷水了……事情哪裏是我們這些所謂智謀之士幾句就能解決的呢?之前沮公與把話說的那麼透徹,大家都以為你要當機立斷有所為了,卻不料你反而因為畏懼和浮名耽擱良久。將來的事情也是如此,不知道有多少麻煩在等着你呢!」

    袁紹一時苦笑,卻又強打精神昂然言道,不過這一次,他卻指着落日餘暉下的北面黃河揚聲感嘆:「前路忐忑,壯志難酬,這個道理誰都知道……但是子遠,你看着大河之水,蜿蜒向東,萬里不止,中間彎過了多少彎,改了幾次道,但她一力向東,最終不還是匯入大海了嗎?若你們這些才智之士能夠助我,咱們齊心協力,我的壯志想來也會有一天直入東海吧?」

    許攸哈哈大笑,卻又忽然搖頭。

    「子遠這是何意?」袁紹略顯不解。「我哪裏說錯了嗎?」

    「本初沒說錯。」許攸收笑搖頭。「不管如何,這段話還是對的。只是本初,你憑什麼讓我們這些人為了你的壯志陪你這麼辛苦呢?」

    袁紹也不由失笑:「不錯,是我又想當然了……若能成事,必然與子遠還有諸位共富貴!」

    「不對,便是先在不能成事,也要共富貴。」

    「不錯。」袁紹趕緊肅容。「現在便要與諸位共富貴!」

    「既如此,本初應該知道我為何沒有提對付韓馥的法子了吧?」許攸低頭輕笑。「潁川諸位,跟着韓馥的家人一起去了鄴城安置,他們背井離鄉,又倉促搬遷,到了鄴城幾乎一無所有,甚至都沒法子在當地取得一官半職……不然,本初以為為何辛仲治、郭公則他們最近如此急迫呢?」

    袁紹當即再笑:「如此說來,只要我想取冀州,這些韓馥的鄉人,反而都是我的助力了?不過話說回來,些許官職、財貨,與他們便是。當然了,子遠功勞最大……今日一番指點,將來無論如何,你我都要共享富貴的。」

    許攸愈發失笑:「其實,便是沮授那些當地世族、豪強也是你的助力。」

    「這又是何意啊?」袁紹是真疑惑了。

    「因為他們雖然未必喜歡本初你,卻更不喜歡公孫文琪。」許攸不由挑起眉毛來。「不然早就學田豐那般投奔過去了……」

    「他們不喜歡公孫什麼地方?」袁紹愈發嚴肅。「出身,還是武人作風?」

    「他們不喜歡公孫在河北治政時對待世族的苛刻。」許攸似笑非笑。「公孫在河北十年治政,凡是他治理下的地方,世族、豪強都老實的跟狗一樣,偏偏一旦被他管束住了,還無計可施……但是旁邊人看了,未免心有戚戚焉。」

    「既然公孫對他們嚴,我就對他們寬;」袁紹忽然言道。「公孫以威,我就以德;公孫以武,我就以文……如此,以我的家門和聲望,何愁不能可聚青兗之士,合力於冀州,向北而無前!」

    許攸啞然失聲。

    正在二人於閣樓之上定策與公孫爭雄之際,忽然間,樓下有人來報,帶來了成皋城西十里外駐紮的曹孟德的一封書信。

    「必然是請戰。」許攸回過神來,當即嗤笑。「我之前怎麼沒瞧出來曹孟德如此忠忱?果然是板蕩見忠臣。」

    「你說錯了。」袁紹借着落日餘暉看了幾眼,卻是直接搖頭。「曹孟德、劉玄德實在是忍耐不住,已經再度向洛陽進發了……按照信上說法,曹孟德得到了昔日一位故人的傳訊,說是董卓軍因為公孫攻破了弘農郡郡治弘農縣,直接威脅到了陝縣的緣故,牛輔急調諸部收縮回援,而那位故舊願意做內應反水,開洛陽城以待……算算時間,這時候他與劉備應該已經到了鞏縣了。如何,子遠以為董軍是真退嗎?此戰又能成嗎?」

    「不知道。」許攸微微搖頭。「退不退也無所謂,成不成也無所謂,洛陽如今什麼都沒有……一座空城罷了,曹劉二人想當重臣便讓他們去當好了,總會醒悟的。」

    「那我們……」袁紹扔下信函,重新在額頭上綁起孝帶。「且喚諸位先生一起過來,議論一下轉向青州黃巾之事如何?」

    「可以。」許攸不以為意。

    天色黑了下來,正如袁紹猜度的那樣,曹劉二人已經進駐到了成皋西面的鞏縣,而起讓兩人大喜過望的是,此處果然沒有守軍。細細問來才知道,數日前,此地董軍忽然盡數西撤了……如此,正好印證了內應的說法。

    翌日一早,二將留下呂岱和腿腳不方便的簡雍引着千餘人駐守鞏縣,然後依舊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繼續西進,而果然,前面的偃師城也是半個董軍都無,而且他們還在這裏遇到了那名故舊藏在城內的信使……後者告訴他們,再前面二十里的洛陽並非是空城,還是有三五千兵馬駐守的,畢竟那是洛陽。

    不過,信使也保證,只要曹操能在三日內於晚間進軍到洛陽城東,然後從正對着銅駝大街的耗門入城,他家主人是有辦法開門的。

    曹操與劉備驚喜之餘也是不由謹慎盤問……畢竟,之前二張的潰敗實在是太慘了,而此番若非是袁紹不想進軍洛陽的意圖太過明顯,又有公孫突然插入弘農,他們也是不敢來的……不過,盤問的結果倒是讓人唏噓了。

    「軍事凶危,兩位將軍有所疑慮也是正常。」官寺堂中,此人顯得面色蒼白,只是強撐着答道。「在下一個僕役,也沒什麼資格與兩位辯駁,只是在下主人曾有有一言,還望兩位將軍慎重相對。」

    「你說來。」曹操正色相對。

    「洛陽士民百不存一,苦董卓久矣,曹將軍之前棄洛陽而走,難道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復歸朝廷,重扶社稷嗎?還望將軍莫要猶豫!」

    「這話我如何不懂?」曹孟德也是有些訕訕。「我在洛陽北部尉任中與你家主人同僚,不止一次在你家溫氏園中飲過酒……往日種種,宛如身前,只是軍事凶危,不得不防。」

    「但是曹將軍想過沒有?」此人依舊面無血色。「將軍心中有疑慮,那盤問下去,只會越來越疑,而我一個低賤之人,什麼都不懂,只是傳訊而已,說的話一多,不是破綻也是破綻了,彼時又該如何?」

    「這個道理我也不是不懂。」曹操看了眼面色不變的劉備,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應聲。「而且也真不是我不信你家主人與你,只是我這裏近萬士卒,性命全都操之於我手,如何能不謹慎?」

    「那我只有一種方法以證清白了……我家主人來之前與我有交代!」此人忽然就在堂上拱手。「請許我後退幾步,展示一物。」

    曹操自然無不可。

    而這僕役後退數步,卻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匕首,然後雙目一閉,便在曹劉與堂上諸將的目瞪口呆中往自己脖頸上一插,當即血濺三尺!

    屍體倒砸在地上,血液兀自噴涌了許久方才漸漸緩和下來……卻已經滿堂血跡了。

    「不想今日殺一義士!」堂上一人頓足而嘆,正是資助曹操起兵的大財主衛茲,此人乃是陳留襄邑人,舉過孝廉的。「孟德,你也太多疑了些!」

    曹操羞愧難耐,滿堂上下也無人再多言。

    而片刻之後,回過神來,曹孟德再也不疑,一邊下令讓人厚葬此人,一邊便與劉備商議,當夜便一起出兵。

    二人議定,以夏侯領一千兵守住偃師以作後路,然後曹劉合力,外加之前從鮑信處借來的于禁部,合計九千人,當夜出全軍攻洛陽!

    初夏時節,星河燦爛,全軍傍晚出兵,連夜行軍。

    然而,越是接近洛陽,曹劉二人卻越是黯然……他們都是在洛陽久居之人,當日之繁華,今日之死寂,如何不讓他們黯然神傷?尤其是曹操,那僕役死前所言,讓他念及自己逃出洛陽時的狼狽不堪,復又想起此番組織聯軍十萬卻不能阻止董卓遷都,更是憤交加。

    沿途順利,直到洛陽城東的耗門之外,舉火搖晃示意,卻果然有人打開城門,主動相迎。曹操和劉備半驚半喜,匆忙引兵迎上,卻還是小心為上,讓樂進先入城控制城門。

    等到樂進派人匯報城門已得,曹劉二人這才放下心來,讓于禁在城外接應,然後親自引眾入城。

    「玄德!」曹操強壓心中激動之意,回頭言道。「雖只是空城,可畢竟是洛陽,不想讓你我成此大功!」

    劉備面色不變,但也是強壓心中激動,他對洛陽雖然有些感情,但更多的卻是在想,此番奪回洛陽後,不免要名震天下,以抒三十年不平之氣。

    「按照約定。」曹操見狀也是趕緊收起多餘話,指着南面挨着城牆的道路而言。「你從此處往北走,沿途奪取中東門、上東門,並在那裏與城外的於司馬匯合,然後合兵去取北宮;我便隨老溫還有他的人一起,沿着銅駝大街直接去鎮壓南宮與各處署衙……最後,咱們再合兵於西城,務必將殘存的些許董卓軍給逐出洛陽!」

    劉備微微拱手,便帶着張飛與自己所部兩千人,徑直順着城牆北上了。城外,作為客軍前來助戰的于禁部也是按照軍令即刻順着城牆,在城外北上。

    而曹操這裏終究是小心為上,一直眼見着劉備的兩千人全部入城了,這才回頭讓自己的兵馬出發。

    而等到他的四千人和那個姓溫的故舊一起合兵進發,甚至夏侯淵、曹洪等人已經開始分散佔領鎮壓官署以後……不知為何,曹孟德剛要催動馬匹,卻又忽然想起那個僕役死前的面容,想起自己逃出洛陽城時的狼狽,想起自己在呂伯奢家中的作為,想起舉兵時的艱難……然後鼻子一酸,居然差點留出淚來。

    「老溫,這次多謝你了。」曹孟德對着那名在火把下顯得有些面色發白的故舊,倒是誠懇的道了句謝。

    然後,不及這溫姓洛陽故人來得及反應,曹操忽然下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命令:「文謙,燒了城門!」

    「為何要燒城門?」樂進茫然不解。「劉將軍和於司馬尚未奪得那兩個城門,萬一有變,這是我們唯一後路!而且此時燒城門,無異於明告城內守軍,我等已經到了。」

    「就是要絕了後路!」曹操在火把下厲聲而言。「就是要告訴那些西涼賊子,這一次,我絕不再逃了!」

    樂文謙無可奈何,但想來既然已經入城,此戰十之**是個大勝仗,倒也無話可說……實際上,跟在曹操身後的衛茲等人也都無言……便乾脆撤出城門,一把火點着了洛陽耗門的城門樓。

    隨即,曹操親驅全軍向前,其中各部紛紛往據三公府、九卿署,而曹操本人則兀自帶着兩千餘人往南宮而去。

    行到南宮跟前,眼見着當日因為誅宦而倒塌、焚毀的城牆尚在,向來情感豐富的曹操幾乎又有落下淚來。

    然而,不及多想,忽然間四面喊殺聲頓起!

    北面北宮方向,身後三公府與諸官署間,交戰聲都是陡然一強。

    這個時候,曹操倒依舊沒有在意,因為他畢竟之前放了火,此時的交戰聲,恐怕是城中殘餘的那幾千西涼兵馬見到火起匆匆趕來的。

    而按照之前內應老溫的說法,整個洛陽城此時應該只有區區三四千人,以此番曹劉二人的合力,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其人剛要呼喊左右,下令進入北宮時,卻心下猛地一驚。原來,那名有着以死明志僕役的洛陽舊交老溫,居然已經沒了蹤影。

    「將軍,孟德!」旁邊的衛茲見狀不由焦急。「速速入北宮掃蕩吧!」

    曹孟德張口欲言,卻一個人都說不出來。

    而衛茲剛要再言,深夜中,喊殺聲越來越重的洛陽城中,一陣弩矢從殘破的北宮牆後射出,隔牆射入到了曹操軍陣之中,而在馬上彎腰說話的衛茲直接脖頸背上挨了一矢,當場斃命!

    火光琳琳,喊殺陣陣,曹孟德終於明白,自己並不比二張更聰明!而當他聽到銅駝大街那一端傳來密集馬蹄聲,倉促勒馬迴轉,看到被自己下令燒着的洛陽耗門時,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何止是不比人家聰明,有時候簡直蠢得過分!

    我是天真爛漫的分割線

    「初平元年,自河東輕兵入弘農,天下震動,時紹在成皋,聞之欲行退兵之策。左右以洛陽在前,多有疑慮。紹乃曰:『今天下英雄,唯公孫與吾爾,余者雖董卓一時強暴,亦年長而失德,皆不足慮也。故以嚴,吾以寬;以武,吾以文;以進,吾以退;每與相反,事乃可成耳。』遂棄曹劉在前,退而取關東、河北。」《世說新語》.言語篇

    ps:感謝書友z喚澤,第四十三個盟主……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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