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念三人不禁相互對視,因為他們已聽得出,那是哈葛托的聲音。潘德念更是按捺不住,連忙擠出人群,莫桑和基夸索連勸阻都來不及。然而,正當他想穿過前方警衛兵的時候,卻讓負責警戒的攔住了去路。
潘德念本以為只要向對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對方就會讓自己通過。誰知對方卻堅決拒絕了他,並一句「這裏是立憲派的蜂巢,並不是你們疾游氏族的『拱嘎』」戧得他無話可說。潘德念一看對方胸牌,才知道他是由聽濤氏族的海嬰所扮演,心中有氣卻不便發作,畢竟對方嚴格上說是在履行職責。正鬱悶間,前方又傳來了聲音。
「你不要過來!否則我馬上咬斷自己的舌頭!」
此言一出,潘德念更是目瞪口呆。身後莫桑和基夸索不約而同地低聲呢喃了一句「是那姓呂的」,恰恰引證了自己的想法,心中不由得默念起兩個字——「英哥」。只是他不曾察覺,伴隨這兩字一同出現的,是作為潘德念本人才應該有的擔憂。
「好,好!」哈葛托如琴弦般顫鳴的聲音傳來,「咱們有話好好說。」
「我沒話跟你好好說!」呂湘英憤怒的聲音,就連過道上的人群都聽得一清二楚,「我要馬上見我的朋友。」
「行。——那誰,快把一六零一號的潘先生和一六零二號的湯小姐帶來。」
一六零一號的潘先生不正是自己嗎?潘德念墊高腳,正想大叫一聲「姐夫」,忽然想起呂湘英在場,忙閘住舌頭,改而叫道:「一六零一來了!」之前攔住他去路的警衛兵不禁愣了一下,潘德念忙向他解釋,「我就是一六零一,讓我過去吧。」哈葛托即傳命,「讓他過來。」
未等警衛兵有所反應,潘德念已擠了過去。莫桑擔心他會遇到麻煩,正要跟上去,卻叫他阻止了。他穿過嚴陣以待的警衛兵列隊,馬上就看見自己的姐夫哈葛托。看着姐夫一雙正散發着奪目紅光的眼睛,他不禁激動得手足無措。他沒有想過,自己剛通過了扮演評級的情景模擬,這麼快就有表現的機會。他信步往蜂房大門,想先一看裏頭的呂湘英,卻讓哈葛托的尾巴突然捲住腰部,揪了過去提在半空。
「你乖乖的戴上那相機,」哈葛托要挾呂湘英說,「把剛剛跑到你腦子裏的傢伙還回來,我就讓你們三人平安離開這裏,絕不食言。否則,我就先在你面前肢解了這小廣東,然後再輪到那姓湯的肥婆。」
被提在半空的潘德念看見呂湘英仍被縛在椅子上動彈不得,但唇邊早已是鮮血淋漓,顯然是咬破了舌頭。而讓他真正吃驚的,是呂湘英身旁竟躺着一名不知死活的海嬰。仔細一看,赫然就是納查瓦。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怎麼想也不明白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然而此時腰間突然稍稍一緊,直覺告訴他這是姐夫傳來的信號,連忙根據目前的情況作出反應。
「啊!」他一聲慘叫,面容痛苦扭曲,「英哥!救我!」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演得怎樣,只好一邊假裝痛苦,一邊觀察着呂湘英的反應。
誰知呂湘英竟然笑了。
「殺呀!你倒是殺呀!」他一面說一面朝地上的納查瓦瞪眼,「這傢伙的記憶正在我腦子裏轉悠呢,我可是非常樂意用我們三人的命來換你老哥的命。你說是吧,老嚴?哦不,我應該稱呼你做哈葛托!」
潘德念感到哈葛托的尾巴陡然鬆了。他感覺到姐夫有點無言以對的樣子,又好像是很震驚。但到底震驚什麼呢?是因為呂湘英竟然知道那麼多嗎?那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嗎?看樣子,姐夫是不可能讓他活下去了。
「真有你的呂船長。」哈葛托說,「我還以為你沒認出我呢。既然是老相識的,咱們還是有話好好談吧。」
「我說過我沒話跟你好好談。」看呂湘英的態度,他真的一點也不留談判的餘地,「咱們這裏只有兩個結局,要麼我跟我的朋友安然離開這裏,要麼我朋友三人抱着你老哥一塊死。我相信小潘是絕對不會介意的,你說是吧?」他最後一句話,顯然就是對潘德念說的。
潘德念突然怔住了,竟不知如何應答。他的真實身份自然不會允許肯定呂湘英的說法,但他所扮演的身份卻又要求他必須與呂湘英同一陣線。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要扮演一個人類角色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容易,不同身份之間的矛盾所引發的角色衝突,會產生他做夢都不曾想過的麻煩。
他苦苦思考着應答方式,不想呂湘英又說道:「怎麼樣?你這長着張烏鴉臉的傢伙。爽快決定吧。」聽着呂湘英的話,潘德念頓時鬆了一口氣。原來他並沒有在意自己會給出怎樣的回答。
「很抱歉,呂船長。」哈葛托說,「你低估了我們海嬰的犧牲精神。我們是絕不會向人類低頭的。」
「那我就跟你玩個遊戲吧。」呂湘英獰笑着說,「我數三聲,你立馬放了小潘讓他過來解開我的手腳銬,不然我立即咬斷自己的舌頭,反正我都已經咬了一半了。」說着,他吐出仍在滴血的舌頭,露出上面深深的牙痕,然後沒等哈葛托答應,便已開始數起來。
「一。」
他真的會咬斷嗎?還是說他只是裝腔作勢?潘德念暗暗思忖着。
「二。」
潘德念還暗自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只覺得這天下哪裏會有人能自己咬斷自己的舌頭。但呂湘英那根血肉模糊的舌頭,卻訴說着一個與他所認為的恰恰相反的事實。
「三我就不數了。」呂湘英話音剛落,便鉚足勁狠狠咬住自己的舌頭,鮮血頓時從他口腔中濺射而出。潘德念這才發現,原來舌頭是不能一口咬斷的,因為劇痛會讓人不自覺鬆口。但是,反覆地咬,就能咬斷了。
哈葛托只看着他咬舌,一言不發。潘德念倒是萬分焦急,就怕他真把舌頭咬斷了。眼看鮮血已不再迸射出來了,改而汩汩而流,這說明呂湘英已咬斷了舌頭的某條主要血管。
「慢着!」哈葛托突然暴喝了一聲,震得潘德念險些暈過去。「行,你贏了。」
呂湘英咽下了滿口鮮血,口齒不清地說:「我……我還想知道,咬舌是不是——咕嚕——真的能致死呢。你卻不給我這個機會。」
哈葛托放下潘德念,並讓警衛兵把醫療包交給他,「人類,去為他止血吧。」潘德念接過醫療包,轉身往呂湘英走去。「等下。」哈葛托又把他叫住,「銬子的開關在椅子的背上。」潘德念驚訝於姐夫的鎮定,更驚訝於姐夫竟然會交代銬子開關的位置。儘管自己早就知道這個開關的位置,但如果是潘德念本人,是斷不可能知道的。他不敢想像,倘若姐夫沒有交代這麼一句,而自己就傻乎乎上去幫呂湘英解開銬子,身份就會如此輕鬆簡單地暴露了。
這讓他更加崇拜自己的姐夫,但同時卻令他更為躊躇。身份暴露實在來得太簡單了,他自問不可能顧全每一個細節,甚至已開始後悔扮演了人類。然而,如今已騎虎難下,他不能再猶豫下去,否則就會顯得過於猶豫了。
正當他向呂湘英邁出腳步的時候,卻輪到呂湘英把他叫住。
「慢着。」呂湘英提着眉,目不轉睛地盯着潘德念的臉,「你真的是潘德念嗎?」
回答這個問題不能猶豫。
「英哥,真的是我。」
「我記得你的字跡。」呂湘英一邊說一邊咽下不停冒出的血,「拿紙筆簽個名看看。」
潘德念正想搪塞他「這裏一直是電子辦公,沒有文具」,不料驀地想起,無論這情況是否屬實,潘德念本人都不可能知道,旋即閘住了舌頭,改口說:「英哥,等給你止血了再驗好嗎?」
「不!」呂湘英斬釘截鐵地說,「現在就驗。」
潘德念無可奈何,只好轉過身去看着哈葛托,等他回應。
「這裏沒有筆。」哈葛托自然不會讓他有機會檢驗潘德念的真實身份,「而且你難道忘了嗎?字跡辨認是我告訴你的,你覺得這可信嗎?」
呂湘英往地上吐了口血,「你不也說過,真正能騙人的是半真半假的話嗎?我信這是真的。——小潘,你不需要筆,地上有的是血,蘸着寫吧。」
潘德念哪裏料到他會提出這種方式,一時間腳步竟挪不開去。他很希望姐夫能給他一些建議,可是在這節骨眼上,哈葛托是不可能給他任何提示。他雖然清楚記得潘德念的簽名是怎樣的,但卻毫無信心,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讓時間別在自己的猶豫中度過。
想明此節,他毅然邁開步子,朝呂湘英走去。簽個名而已——他心裏想——簽得不好,這姓呂的頂多就是不相信自己而已,說到底自己並沒有什麼損失。退一萬步說,他未必就真的記得自己的字跡,人類最擅長故弄玄虛,他極有可能是在使詐。
他彎下腰去,用食指蘸了蘸地上的唾血,然後以極潦草的筆跡,在地板上寫下「潘德念」三字。但當寫完之後,他後悔了。儘管他扮演潘德念後,曾進行過一定程度的字跡訓練,然而這只能讓他的字看起來不那麼幼稚生硬,全然沒有達到模仿本人字跡的程度。
當簽下自己的名字後,他連看也不敢看一眼呂湘英。他的心臟像要從嗓子裏跳出來一樣,惶恐與不安就像是毒藤荊棘,將他緊緊束縛着。他知道,呂湘英要識破自己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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