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影子傀儡 第105章 海嬰的世界(四)

    其實,若把這裏稱為水族箱似乎有點不妥。這裏的面積足有兩個籃球場般大,深逾百米,其容積比傳統意義上的「箱」大了不止百倍。但若稱之為水族館,海嬰又會覺得自己像是某種為娛樂人類而被圈養的水生物,於感情上難以接受。

    據聞當初為了命名這個地方,海嬰之間還發起過討論。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用人類的語言去解讀自己生活的地方的名字背後所隱含的意義,實在是愚蠢至極。最後他們決定不再遵從人類語言的隱喻,而只接受字面意思,從此這個地方不管稱之為「箱」也好,「館」也罷,甚至是「池」、「缸」、「瓶」、「罐」也可以,只需在前面加上「水族」二字即可。

    反正名字這東西對於海嬰來說從來意義不大。比方說他們為孩子取名,大多是以孩子破殼出生時所產生的聲音而定。就像哈葛托,他破殼時的聲音就是「哈葛托」,或者是「呵卡塔」,管他呢,反正他的父母認為就是這個聲音。所以,本來就沒有什麼意義的名字,再經音譯成人類的語言,那還能有意義才怪。

    待哈葛托潛到七十米深時,他已觸碰到水底。然而,這裏其實是一個高逾三十米的水下建築的頂層。這個建築模擬了海嬰在深海生活時的居住環境——他們在海床之上,於丘陵、平原、盆地等不同的深海地貌中,尋找硬度足以抵抗水壓的土質,再利用異常發達的尾巴和堅硬的喙嘴,鑿空中心作為自己的居所——說得文明點就是房子,說得原始些就是巢穴。

    建築的頂部是呈拋物弧狀,其中遍佈着許許多多的洞口,是這建築的出入口。這些洞口一般只能容一名成年海嬰通過,據聞是為了防止巨型海生物的入侵。鑽進洞裏,就是蜿蜒迂迴的室內通道——站在人類的角度,應該稱之為管道。這些通道的直徑要比洞口寬,約有一百五十公分,但說到底也不甚寬敞。幸而海嬰族群中沒有胖子,所以這種尺寸的通道足夠容兩名海嬰並肩而游,蜷縮一下身子便能輕易轉身,絲毫不影響日常生活。

    沿着通道一直游,會發現四周都鑿有許多鏤空的球型空間。那就是海嬰的居室。而每一居室都會因應居住者的社會地位,相連鑿建若干個同樣是球型的內室。普通平民是兩三個,像哈葛托這樣的,會有五至十個,如果是酋長,則會有數十上百個。在物質並不豐富的深海,居室的數量可算是體現海嬰族群不同階級的一項重要象徵。

    倘若把通道比作枝梗,這些居室無疑就是一串串掛枝的葡萄。對於建築的整體,海嬰為其命名的稱謂用漢語勉強音譯過來大概念作「拱嘎」,沒有別的意思,僅僅是因為鑿建時會響起類似的聲音。而「拱嘎」內的居室,則稱為「拱嘎蚩」或「拱嘎沙」,這多出來的「蚩」和「沙」,就是他們鑿建居室和清理余泥的聲音。

    當然,不同氏族和方言,會有截然不同的稱呼。以上稱謂僅僅是來自哈葛托所屬的聽濤氏族的官方語言,如果換了他的姻親氏族——疾游氏族,則稱之為「朵多」,這可能是因為兩族所處的海床位置的土質不同的結果。

    在海嬰語中,有意思的名詞可謂鳳毛麟角,就連他們的氏族名稱,也是依靠人類語言為其意譯。比方說聽濤氏族,他們的族名原本稱為「嘩沙」,是根據浪濤拍岸時的聲音而來。他們居住的海域較接近陸地的海岸線,每當他們游上海面遙遙相望人類的世界時,總認為滾滾濤聲能帶着他們對陸地的渴望,直抵他們既不可望亦不即的內陸腹地。這種單純的嚮往,最終成為他們氏族名稱的核心意義。而疾游氏族的族名應該是「嗚隆」,那是他們暢遊時水流從身旁划過的聲音。當這些再自然不過的聲音被不同的海嬰用不同的理解經過不同的系統歸納起來,就形成了海嬰族群各不相同的語言。這種語言儘管在表達能力方面十分欠缺,但卻有着某種近乎天然的自然美。

    只是海嬰們不曾意識到,這種語言邏輯遠遠滿足不了更深層次的思想發展的需求。而思想一旦發展不起來,則整個文明將沒有什麼是可以發展的。

    穿過通道,哈葛托看見數之不盡的同胞安躺在自家的居室中。他們都是沒有意識的軀體,僅剩下某些如呼吸的本能可證明他們還「活着」,若失去別人的照料和基本營養供給,他們早已是一具屍體。這情景哈葛托已不是首次目睹,但不管看過多少次,他總是會不禁想起在木馬儀問世之前,這些軀體都只能在沉睡中死去。儘管人類社會在頃刻之間土崩瓦解,但海嬰何嘗不是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自古以來,像聽濤、疾游這樣的非貴族氏族,每年都要向宗主氏族冰岩外派至少一千名族人服兵役。在為期五年的兵役中,會有半數以上的同胞被勒令執行扮演人類的任務,其所屬氏族的政治地位越低,承擔任務的可能則越大。也就是說,每年被派往服兵役的同胞當中,至少會有半數以上是不會再回來——哈葛托還記得有個名不經傳的小氏族曾有一年外派的族人最終一個都沒有回來——而他們的家人只會得到一些食物補助和一個光榮的稱號,幸運的話,或許還能要回一具會呼吸的遺體。

    扮演人類之後,哈葛托才知道人類政府也會對犧牲的士兵的家屬作一定經濟補償。他們稱之為安家費。

    安家,多麼動聽。一個家庭突然失去了一位成員,試問家何以安?他聽過太多關於竊腦的悲壯故事,聽過有不少前輩曾冒着曬死、渴死、乾死的危險,深入大陸腹地執行重要人物的竊腦任務,成功之後還要以他殺的方式來進行自殺,親手處理掉自己仍活着的遺體。在這些故事的薰陶之下,他早就覺得那些來自大氏族的生活補助是多麼不值一提。

    但為了全族大業,一些個人犧牲是在所難免。海嬰們也明白這個道理。然而,為什麼多年來從不曾見過冰岩氏族派遣族人執行竊腦任務?為什麼那個光榮的虛名永遠要落在小氏族的海嬰家庭中?這些問題他們從不曾思考過,直到有天他們搖身一變成為人類,才恍然大悟這其中的貓膩。

    當他們以人類的身份戳破了這層利害關係,立憲派就此應運而生,並在人類的社會中傳承了上千年。

    起初,他們不叫立憲派,立憲派一名也只用了不到三百年,是立憲治國成為人類社會普遍標準之後的事。在此之前,他們在不同時期有過很多不同的稱謂,但無一不是以人類階級鬥爭時期代表起義方的名稱命名。在東方,他們曾稱作陳勝派、太平派、辛亥派;在西方,則有斯巴達克斯、七月王朝、紅色十月等。因為意識到自己的氏族受到極不平等的對待,他們對人類的革命起義史可謂極其痴迷,並且不遺餘力讓組織在人類社會中傳承下去。

    事實證明,他們成功了。而且,組織的成員絕大部分是人類社會中的位高權重者,就這一程度而言,立憲派也是人類社會中權力最為集中,資產最為雄厚,行事最為隱蔽的組織。更有趣的,莫過於部分成員在扮演人類角色時彼此之間是敵人,但在組織中,卻是同仇敵愾的盟友,這就好比岳飛和秦檜其實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哈葛托看着「沉睡」中的同胞們,想像着在他們當中,有幾人還活着,有幾個已死去。他自然不得而知,只是感慨這些身軀所等待的主人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他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打從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宗氏派的通緝名單上,家中老幼也被迫着隨族人四處逃亡,以避冰岩氏族的追殺,至今杳無音訊,生死未卜。幸好汪洋茫茫,縱橫相加比陸地大了豈止千百倍,家人有足夠的逃生空間,故也不是十分擔憂。

    然而久別家人,總不免牽腸掛肚,特別是每當回到這裏,看着一個個不省人事的同胞,心中更倍感寂寥。他時常會想,如果家人知道他在這裏,一定會想盡辦法前來與自己團聚。可惜「如果」畢竟是「如果」。這麼多年過去,他從未與家人取得任何聯繫,而現實情況也不允許他去尋找家人的下落——海底與陸地可謂名符其實一水隔天涯——直到上岸多年之後他才明白,羅建明的木馬儀,頂多能讓他歸腦,卻永遠無法讓他歸家。對於他的家人來說,自己其實與歷來上岸扮演人類的先烈並無多大區別,都是一去不返。

    所以他跟自己說,這輩子與家人的緣分盡了。

    如今他的家人,就只剩下疾游氏族的姻親。

    (本章完)



第105章 海嬰的世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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