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電力,生命保障背包上的電子裝置全都不可使用,或者說不敢使用,因為一旦通電,這套航天服就會馬上變成另一個照明頭盔。所以他只能透過機械開關啟動第一個生命保障部件——供氧通風部件。他感到一股氣流湧進了航天服,呼吸馬上順暢起來。供氧通風部件還附帶氣壓儀,並配合航天服的氣密度,將服內氣壓控制在安全範圍之內。
穿戴妥當後,他從另外兩個氣密箱中解下兩套航天服,一面滑行一面將它們帶回機組成員的休眠艙。他記得有年在國家空間站上舉行過一次模擬葬禮,當時是拿了一套廢舊航天服加上相當於人體質量的填充物來模擬宇航員的遺體,將其懸浮在過渡艙里,然後關上對內艙門,在不抽空過渡艙的空氣的情況下打開對外艙門。真空的宇宙一下子就把過渡艙里的空氣抽乾,被瞬間抽離的空氣產生強大的氣流,「遺體」像氣釘槍的釘子一樣,被氣壓擠出過渡艙,彈射到廣袤的太空之中。
所以對於在太空中離逝的宇航員,航天服就相當於他們的棺材,這已是航天界多年來約定俗成的事。如今聶紀朗推着兩套空蕩蕩的航天服穿梭在「逐日」號的艙室間,他感覺自己就像推着兩口棺材。
返回機組成員的休眠艙後,他發現年沐盈和呂湘英亦已經醒來,正在討論「逐日」號到底出了什麼狀況和聶紀朗的行蹤。但見後者推着兩套航天服回來,他們也頗感訝異。聶紀朗沒有做任何解釋,只讓他們趕快穿上航天服。在他們穿戴的過程中,聶紀朗才將自己的推測一一道來。
為了證實聶紀朗的推測,三人一同來到設備管理艙檢查。但因為缺少光源,他們在處於甲板之下且沒有舷窗的設備管理艙中,根本什麼也看不見。年沐盈提出引光的方法,即以「逐日」號上反光度較高的東西從甲板上把日光折射到設備管理艙。而呂湘英卻說有一個方法可以更快確認。他微微打開面窗,讓設備管理艙里的空氣流進航天服里,然後頓時咳嗽不止。
年沐盈見情況不對,馬上為他關上面窗,並把他搬出設備管理艙,移到另一個艙室處,拔掉航天服與供氧通風部件相接的軟管,讓服內的空氣加快排出,然後再重新接上,加大供氧量。聶紀朗隨在他們身後出了設備管理艙並關上艙門,看着年沐盈對呂湘英的關注,他的面窗不覺模糊起來,仿佛為他本就不輕鬆的心情再蒙上一層霧,就像在冬天的室內朝玻璃窗上呵氣一樣。
見呂湘英呼吸漸緩,年沐盈才讓他打開面窗,抹去他面上的唾沫珠。「咋樣?」她關切地問,「覺得好點沒有?」呂湘英擺了擺手,示意無礙:「設備管理艙里瀰漫着一股嗆鼻的焦味,恐怕修不了了,只能更換後備部件。」聶紀朗從他身旁拉開年沐盈:「那個不礙事,只要重啟電磁裝置,一切就好辦。」
「那我們接下來該幹些什麼?」呂湘英問。
「咱們不知道原電磁裝置出了什麼事,無法制定維修方案。」年沐盈說,「最現實的方法就是直接啟動後備電磁裝置。」
「問題是現在缺少電力供應。」聶紀朗說。
「咱們先到艦橋,那兒有『逐日』號的設計圖。」說着,三人便動身往艦橋方向飄去。在路上,年沐盈又說:「後備電磁裝置配置了兩套啟動機制,分別是常規模式和應急模式。前者就是由發電機供電,後者則是為了應對我們現在這種情況而設計的,是機械式啟動,就像許久以前的發電單車一樣,以人體動能作為發電的動力源。它的優點就在於內部機件可限制人體動能的輸入量,在人體動能達到上限後,你就算讓一隻猩猩去操作,輸入量也是不變。這樣做是為了保障產生的電荷不會超過安全電壓值和電頻值,則不至於在高能帶電粒子的強脈衝下產生太大的電路過載,導致電子元件燒毀。」
來到艦橋,年沐盈馬上從船長控台下方取出「逐日」號的設計圖,並在朝陽的位置攤開。「逐日」號的設計圖共有三套,分別是《空間結構平面圖和側剖圖》、《電路圖》和《設備標識圖》,每一套都有好幾張,疊在一起足有整整一公分厚。年沐盈從中抽出《設備標識圖》,迅速找到了後備電磁裝置的位置和編號,再翻出設備詳細說明,一面閱讀一邊跟聶呂二人解說。
「後備電磁裝置就在原電磁裝置約十米外的機體下,是個三米見方的標準立方體,無重狀態下可輕易從機體內抽出。在應急模式下,動能需要透過人力轉動裝置外部的傳動軸輸入。」從圖紙上可見,後備電磁裝置是靠一套子母齒輪咬合,帶動裝置內的發電組件來進行冷啟動的。其中較大兩個的是母輪,而十個子輪則大小不一。
「傳動軸承需要兩人同時在裝置兩端往同一方向轉動,」年沐盈說,「並在達到一定轉速後,通過裝置上的變檔器讓母輪與更小的子輪咬合,透過改變子母輪之間的比例來增加轉速,原理就跟自行車的變速器類似。」
「不愧為應急模式,」呂湘英說,「就連啟動機制都這麼原始。」
聶紀朗皺着眉看着年沐盈:「你說一個後備電磁裝置需要兩個人同時轉動傳動軸?」
「是的。」年沐盈回答得很淡然。
「必須得艙外作業嗎?」呂湘英將問題補充完整。
「是的。」
「但我們只有三個人……」聶紀朗沉吟道。
「是的。」年沐盈看着他們,沒有把話往下說。
試航員休眠艙中亦有人醒來了。由於休眠箱是嵌地式的,所以當梅若虎醒來的時候,他只覺得四周漆黑,唯有面前的透明箱蓋看見光線透射進艙內。像聶紀朗一樣,在最初醒來的時候,他也以為自己已回到了地球。但過了一會兒,他也察覺到不妥了。首先,他發現休眠箱的蓋子沒有開啟。他以為是什麼給卡住了,嘗試用手去推,但沒有推動。然後,他發現自己並非緊緊地躺在休眠箱中,而是輕飄飄的,要不是繫着安全帶,他可能就撞到蓋子上了。這就讓他知道,自己還在太空之中。
他本想接着睡,卻已經睡不着了,不再像之前那樣,只要休眠劑一旦起作用,意識會連一點掙扎的餘地也沒有。現在只感到兩張眼皮仿佛有某種力量在對抗着他合上,他甚至要使勁才能勉強把眼皮蓋上。漸漸地,他更感覺到呼吸困難,仿佛有一股氣從里往外撐着胸口,他拼命地喘氣,卻沒有呼吸的感覺。這是因為休眠箱裏的氣壓和含氧量越來越低的緣故。他開始慌了,使勁去推箱蓋,還用腳去踢,但那蓋子堅固無比,絲毫沒有動彈。
這時候,一張大臉突然出現在面前。梅若虎先是嚇了一跳,再定眼去看,赫然是湯蘭。他看見湯蘭在再外面,就知道有救了,連忙大喊:「快幫俺把蓋子打開,俺透不過氣哩!」湯蘭手搭篷子擋住箱蓋反射過來的光線,把臉湊近:「原來是你。」
「是俺是俺!」
「看來你厶認真上培訓課。」湯蘭說,「箱子側面有個凹處,你摸摸看。」
「摸着哩。」
「裏面有個按鈕,你摁下去。」
隨着「咯嗒」一聲,休眠箱的蓋子打開了。梅若虎迫不及待地想從休眠箱裏坐起來,不想忘了解安全帶,一彈起又被扯回箱子裏。他一面咒罵一面解開安全帶,飄到半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要將整個休眠艙的空氣都吸乾。待緩過氣,他才發現原來潘德念也醒了,正與湯蘭飄到吳翠鶯和陳華聲的休眠箱旁,替他們打開蓋子。
「原來從外面也能打開,」喘氣間,他咽了一口唾沫,「為啥剛不給俺打開?」湯蘭沒有看他:「你既然有能力自救,為啥要別人救?」她一面說一面把還沒醒來的陳華聲托起,讓他浮在半空中,更為他把了一下脈搏,還活着。「你幫俺打開不是更省事嗎?」梅若虎說。湯蘭這才緩緩回過頭來看着他,冷冷地說:「我救你,你欠我人情;你救自己,你誰都厶欠。」梅若虎微微一愣,轉而憨笑起來:「還是你說得對。」
湯蘭轉臉看着潘德念,見他正為吳翠鶯解開安全帶,便問:「還活着不?」潘德念回答得很簡短:「活着。」
梅若虎環顧四周:「到底發生了啥事?咋不亮燈咧?」湯蘭朝舷窗外看了一眼:「反正不會是好事。」聽着她半死不活的語氣,梅若虎開始擔憂了:「該不會讓你給說中了吧?」
「說啥?」
「你之前不是說……」梅若虎當然不想複述她的原話。「我當時只是覺得奇怪,厶別的意思。」湯蘭說。
「其實我也挺奇怪,」潘德念說,「聽你對上一次醒來時說的話,你好像早就覺得這船會出事。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報名參加試航員?」
「不為別的,就是覺得活着厶啥意思。」說話間,湯蘭在艙內東飄西盪,貌似在尋找着什麼。「你想自殺?」潘德念問。
「那可不中,活着雖然厶啥意思,但命還能賣個好價錢,自殺可就浪費了。」言畢,湯蘭已飄到近艙門處,在一個手動開關上按了幾下。燈沒有亮。她沒有再說話,只若有所思地望着艙頂。
梅若虎飄到舷窗畔,朝光源望去。「日頭還老遠哩。」他指着五個天文單位外的太陽說,「不是說俺們再醒來時,就能到家嗎?」湯蘭陰沉地回答他:「都說了,反正不會是好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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