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情深 第五十六章 上善若水

    姥姥有三個哥哥和兩個弟弟,家裏都很窮,尤其三哥。土改的時候農會分給他一座青磚到頂的院落,他說:「我平白無故要人家的房子,住着不踏實。我住自己親手蓋的土坯房,心裏安生。你說房子像黑窯洞,我閉着眼睛能找到東西,方便。」他拒絕農會的好意。農會分給他土地,他又推脫,全家人跟他干起仗,老婆罷工,不做飯。大兒子賭氣,不去二畝鹽鹼地里幹活。他固執地認為除了種地,自己還有做灌樟的手藝,一家人拗不過倔老頭!他一年四季在二畝薄地里耕作,冬天賣蕎麥麵灌樟。他住兩間土坯房子,外間有個大灶台,灶台上有一口直徑八十厘米的大鐵鍋,他用鐵鍋做蕎麥麵灌樟。在鐵鍋里放半鍋水,水開了把蕎麥麵糊、少量花椒麵、鹽,攪拌好徐徐倒到鍋里,邊倒邊用大擀麵杖攪拌,用力攪拌至非常均勻,灶火里的柴撤掉一些,然後用小火稠,直到完全凝固。一鍋灌樟做好要兩個小時,他出一身大汗,老婆燒火弄一臉灰。

    出鍋後把灌樟攤在大木板上,切成大方塊蒙上一塊布,放到獨輪木頭車上,然後推着車子沿街叫賣。

    天氣好的時候,一鍋灌樟賣一天,天氣不好的時候賣兩天,夏天不能做灌樟,天氣熱,一天灌樟就變餿了。三老舅賣灌樟,有點收入,但是沒有保障。家裏窮的叮噹響,連個安全住所都沒有。他家只有兩間土坯房,沒有院落沒有圍牆,出門就是野地,冬天野狗、狐狸、獾拱門鑽窗戶,時常攻擊騷擾。屋外間是做飯的地方,套間有一個大炕是老兩口和五個孩子睡覺的地方。後來三老舅患風濕性關節炎,下地幹活不行了,賣灌樟也不行了。他老婆患哮喘病常年臥床,屋裏的營生也幹不了。一家人沒有辦法過啦。

    一天他費力走到城裏,到姥姥家大倒苦水:「妹子,你把老大領到城裏吧,他死活不聽我的話,不下地幹活。你托人在城裏給他找個活兒,多少掙點錢幫補幫補我。」姥姥說:「你活該!農會分給你一個大院愣是不要,七口人擠在一個土炕上,兒大女大,你不為自己想想,也不為孩子想想?農會分給你水澆地你不要,你那不叫志氣,那是迂腐!榆木疙瘩!你家大牛又懶又倔,能找個啥活?」數落歸數落,姥姥心軟,後來把侄子大牛領到城裏。

    解放前姥姥的村里只有三十多戶人家,都是貧窮的平頭百姓,大家過着相安無事的日子。解放了市容擴大,農村人口大量湧入城市,各色人等遷徙而來。

    大牛在農村窮窩長大,剛到城裏還保持他原來的習慣,平時不洗臉,臉灰褐色,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不刷牙,牙齒上佈滿黃斑。性格和他人長得一致——傻大笨粗。在農村他一年四季兩套衣服,冬天黑粗布棉襖棉褲,幾年不拆洗油膩發光。春秋天一條黑粗布單褲,一件灰上衣,夏天光着膀子。姥姥讓人領着他去澡堂子洗澡,他不願意去,說:「找個有水的大坑,在裏邊搓搓就行,不乾不淨,不會生病,沒有好歹,活得自在。」

    姥姥好說歹說,讓人強拉着大牛去澡堂子洗個澡,然後把他的衣服都給拆洗乾淨。要說洗個澡多簡單的事,牛人牛了好幾天才完成。

    一天吃過早飯,姥姥領着大牛到早市,讓他跟等活兒的短工們站在一起。別人陸續被僱主領走了,沒有人僱用他。一連去了幾天,他都是耷拉着腦袋回家,沒有等到活計。後來姥姥費勁巴力讓他在糧庫當了搬運工。大牛平時不說話,說話就打鍋。一日幹活中間休息,工友們坐在一起聊天,一位工友說:「過幾天我請假,老婆快生孩子了。」大牛說:「不一定生個什麼孩子呢,先天畸形的多啦。」那工友很生氣,白了他一眼,扭頭走了。又過了幾天,中午工友們蹲在地上圍個圈子吃飯,一個工友端着飯碗不吃,大牛關心地問:「有事啊?」工友答:「孩子生病發燒。」大牛勸說:「別當回事兒,農村幾歲的孩子夭折的多了。」這是勸人嗎?他的話遭到眾怒,大夥說:「臭嘴!一邊去,一邊去!」他在糧庫沒有干多長時間,人緣不好,被炒魷魚了。

    沒有工作大牛在家吃閒飯,姥姥說:「去地里侍弄莊稼吧。」他說:「我在農村種地,到城裏還種地?」姥姥說:「這城裏有不少人靠種地生活,我現在不是也下地幹活嗎?」大牛說:「我到城裏堅決不當農民!」楞着脖子頂撞姥姥。到傭工早市找活,他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間間斷斷地打個零工。他在家啥活不干,姥姥說:「你走吧。」他竟然蠻不講理地說:「是你把我接來的,請神容易送神難。」狗皮膏藥扒拉不掉了。其實姥姥就是說句嚇唬的話,並不忍心把他攆走。

    大牛的事夠姥姥鬧心了,大牛的妹妹又投奔姥姥來啦。這侄女叫蕎花,命也夠苦的。十七歲跟一個二十五歲的農民結婚,那農民家境不好,脾氣暴躁,兩人經常為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發愁爭吵。爭吵不斷升級,後來男人竟然動起拳頭,蕎花被打得沒有辦法,投奔姥姥。姥姥一看侄女滿身是傷,嘆口氣:「先住下再說吧。」

    轉眼一年過去了,那男人沒有找過蕎花,竟然又私自結婚了。姥姥聽說後:「這是重婚罪,告他去!」蕎花說:「我也不想跟他過了。離婚吧。」蕎花沒有文化,長相一般,離過婚,條件不咋的。姥姥托鄰居們幫忙,都給她積極尋覓對象。後來有人給介紹一個在酒廠工作的外地人,介紹人說:「他父母雙亡,單身一個,沒有結過婚。整天悶頭幹活,話不多,是個老實人。」姥姥說:「了解了解再說吧。」那時候交通不方便,信息不靈通,去哪兒了解?過一些日子介紹人又來啦,問:「咋樣?他在酒廠工作好幾年啦,挺本分。」姥姥豁達開通,她說:「年輕人婚姻自己做主,好賴大人不落埋怨。」介紹人安排蕎花和那男人見面,見過幾面後蕎花同意,兩人就結婚了。那人姓寇對蕎花關心體貼,掙的錢全交給她,十年生三個孩子。一天下班後寇沒有回家,晚上公安局來人通知:他被逮捕了。蕎花聞聽如雷轟頂。心想:他老實得連句話都不說,會犯啥法呢?


    第二天姥姥陪着蕎花到公安局打聽,姑侄一聽,目瞪口呆。原來寇是殺人犯。寇二十來歲跟他本家嬸子有染,一次正被嬸子丈夫撞見,怒火中燒的男人到廚房拿起一把菜刀,就朝跑出門外的寇追去。寇拼命向村外跑,那丈夫拿着刀瘋了一般在後面追。前面橫着一條河,寇奔逃無路,遲疑一下「噗通」跳到河裏。拿刀的人跟着跳進河裏,追上後舉刀就砍。寇仗着年輕奪過刀將追趕的人連砍數刀,拼命游到對岸。他回頭一看,河水被血染紅一片。從此他隱姓埋名到處躲藏,最後落腳到該市。被砍傷的男人游到岸上爬回家,因失血過多第二天就死了。

    公安當即立案,通緝案犯。十幾年後案情才得以告破,寇被判刑十五年。蕎花帶着三個孩子沒有辦法,尋死覓活。姥姥把他們娘四個接過來,說:「他爹有罪,孩子沒罪,喝稀菜湯也要把孩子拉扯大。」姥姥對蕎花說:「孩子我給你照看,你去外面找零活打工,咋着也餓不死。」姥姥每天像保姆一樣看護剛剛四個月的小孩子,另外還要給兩個大點的孩子做飯。別人議論:「這老太太攬了多少事,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苦,她就不知道體惜體惜自己?」有的說:「她就是菩薩心腸,誰有難她都要幫一把。」有的當面勸姥姥:「你寡婦老婆一個,鄰里街坊看你可憐,同情你幫助你。你倒好,把自己忘啦。醒醒吧!」

    姥姥姥爺在他們兒子杳無音信之後,知道自己晚年孤苦無依,自己干不動靠誰?他們傾其所有,托姥姥的大哥在娘家買二畝地,由大哥兒子代耕,收穫莊稼各得一半。每年秋天姥姥去娘家看看,回來時由大侄子趕一輛牛車,車上裝滿糧食蔬果,那是姥姥一年的口糧。一次牛車剛走到姥姥家門口,突然一個人攔住牛車,就地橫躺在車前,趕車的趕忙吆喝:「吁!」隨即下車喊:「什麼事?起來,起來!」那人一動不動,姥姥問:「誰呀?」那人打挺撒潑地說:「我沒有辦法活了,快餓死了……」姥姥一聽是姥爺大侄子的媳婦歪嘴,姥姥無奈只得說:「起來吧,回頭拿個口袋,給你點糧食。」女人一骨碌爬起來,扭頭回家拿口袋去了。她早就打探好了,知道老太太去娘家拿糧食,天天在門口窺視,專等着攔車訛糧呢。這種把戲每年她都演一出。別人說:「老太太把你家男人養大,你咋出損招訛詐呢?」女人得意地說:「老太太心軟,我一哭一鬧,不用勞動糧食就有了!」

    解放後,姥姥村里來不少外地人。姥姥有七分宅基地,自己先後蓋兩個土屋居住,另有一間東屋準備做廚房。一天,一男一女走到姥姥家,站在門口膽怯地向屋裏伸伸頭,小聲問:「屋裏有人嗎?」姥姥出門一看,男人四十多歲,不抬頭偷眼看人。女人二十多歲,高顴骨大虎牙。男的說:「大娘,我們在農村受迫害,沒有辦法生活下去。」女的說:「我們剛從鄉下來,除了身上背的鋪蓋卷一無所有,舉目無親。」姥姥上下打量着來人,在姥姥遲疑的時候,女人說:「大娘,我們能進屋坐一會兒嗎?」姥姥把他們讓進屋裏,男人說:「我們是安縣農村的,村裏有個惡霸,霸佔我們的宅基地,找他講理,惡霸變本加厲欺負我們,沒有辦法在村里呆了,偷偷跑出來,想到城市幹活混日子。」女的接着說:「我們沒有錢,一路要飯一路打聽。鞋磨破了,趿拉着鞋片走到城裏來,我腿瘸了,他腳磨破了,實在走不動,正巧遇到你這位好心的老人。有一間空房讓我們歇兩天嗎?」姥姥心裏想:咱是本地人,本鄉本土,盡地主之誼,讓他暫時住住,房子還能住塌麼?她又一想:素不相識,是啥人也不知道,會給惹事嗎?會賴着不走嗎?這兩個人看着姥姥有些心動,噗通一聲雙雙跪下。姥姥一看心軟了說:「起來吧,起來吧,先到東屋歇歇吧。」

    大虎牙兩口子走投無路,在姥姥家暫時落腳,他們除了身上的簡單行李啥也沒有。姥姥借給她一口鍋、幾個碗、切菜板等等基本炊具,給他三斤米,關心地說:「院子裏有煤,鏟着用吧,先支鍋做飯,需要啥言語一聲。」後來大虎牙的男人到街上找活干,慢慢掙錢顧住吃喝,就長期住下來。他們置辦了生活必需品,第二年生個女兒。她生孩子的時候,姥姥跑前跑後,照顧她坐月子。大虎牙聲聲「大娘,大娘」喊着,姥姥也真把她當成親人一樣對待。

    過了三年,有關部門登記房子,登記人員挨門挨戶登記,問大虎牙:「這房子是你租的嗎?」大虎牙搖搖頭,問:「是你的嗎?你叫什麼名字?」邊說邊記下她的名字。後來姥姥知道了,問她:「我的房子登記在你的名下啦?」大虎牙說:「我只說了我的名子。大娘你放心,這房子明明不是我的,我沒有給過你房錢,連租的都不是,我白白住了三年多,我能訛了?那還是人嗎?」姥姥心想:不就登個記嘛,我們幾輩子住在這兒,鄰里鄉親都知道,她說的信誓旦旦,能訛了?粗心大意的姥姥沒有把這當回事,扔到腦後啦。

    半年後,姥姥侄子大牛要結婚,姥姥讓大虎牙搬家,她竟然說:「這房子是我們的,你去房管部門查查,這房子登記在我們的名下。」姥姥說:「你見物生心,你當時怎麼說的?」大虎牙:「我當時沒有說什麼,你找個證明人來,證明我說什麼啦?」姥姥這個氣呀,瞪眼撒謊。姥姥當了東郭先生,用身體溫暖了凍僵的蛇,毒蛇甦醒過來,卻把她咬一口。大虎牙欺騙了房管部門,忽悠了善良老太。

    鄉鄰們聽說大虎牙侵吞姥姥房產的事兒,十分氣憤,紛紛出主意:「你到法院告大虎牙,街坊鄰居給你作證!」一位老先生在鄰居們提議下,替姥姥寫了起訴書。街道幹部說:「兩個不明來歷的人,欺負孤寡老太,調查調查她。」

    派去調查的人回來匯報:大虎牙的爹是偽保長,滿身血債,有一樁命案在身,土改時候被槍決,她娘是作惡的幫凶,被判刑入獄。大虎牙被人人唾棄,二十多歲找不到婆家,家庭罪惡深重沒有人敢娶。那男人偷過鄰村一條驢,後來事情敗露,被揪去遊街。男人死了老婆,女人嫁不出去,兩人時常鬼混。兩人道德敗壞,為人又差,早有人暗中對他們盯梢,一次兩人在磨房正欲「幹事」,被三個早已埋伏左右的人當場捉姦。第二天被揪着游遍全村。走在路上小孩子們朝他們身上扔小石頭,唾口水,指着罵,他們在村里抬不起頭,私奔跑出來隱姓埋名流浪到本市。

    街道幹部把那男人叫到辦公室問:「你叫什麼名字?原籍是哪?現在住的房子是你的嗎?」男人一聽問話,知道人家掌握了底細,坦白交代。幹部說:「你犯了眾怒,群眾紛紛來反映你們訛老太太的房子,倒是老太太沒有提過這事。」幹部接着說:「像這樣善良寬厚的老人,你們都忍心去欺騙,世上還有你不騙的人嗎?啥時候騰出房子?」答:「我沒有地方住。」「限你三天吧。」幹部聲色俱厲地說。

    男人回家跟大虎牙回報了幹部說的話,她問:「三天咱能找到房子嗎?」答:「幹部說話口氣很硬,咱敢違抗嗎?人家知道咱的底細,七寸在人手裏攥着。」倆人低頭髮愁,大虎牙試探着問:「要不咱求求老太太,讓她給街道幹部說說情,寬限咱幾天?」男人說:「要求老太你去,我可沒有臉再去求人家!」大虎牙厚着臉皮去找老太太,嘴上像摸了蜜一樣。姥姥竟然去找街道幹部說情:「寬限他們一個月吧,房子不好找。」幹部說:「老太太你善良過分,要不是鄰里們抱打不平來反映,我都不知道,你房子就被她訛走了。知道不,留着他在這條街上是禍害。房子是你的,就看你的面子,寬限他們一個月搬家!」

    姥姥一輩子無私助人,不圖回報,性格豁達,從不計較。她的品性像水一樣,澤被萬物而不爭。姥姥一輩子只生過一次病,享年八十五歲,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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