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去世不久,姥姥的小姑子丈夫也死啦。按說他的死,罪有應得。他在煙草行當夥計,不正干不顧家。老婆生兩個孩子以後,他漸漸下班不願意回家,在街上閒逛悠,口袋有倆小錢就進小酒館喝兩盅,結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後來他染指毒品,偷偷吸鴉片。他上班掙錢不給老婆,反而向老婆要錢,老婆沒錢給他,他舉手就打抬腳就踹,老婆時常被打得鼻青臉腫混身是傷。沒有錢買鴉片,他就把家裏的東西拿出去變賣,直到家裏只剩一條破被子的時候,他仍然不顧老婆的央求,抱起被子就走。老婆撲上前去,死死拽住被子不撒手,哭着說:「你可憐可憐兩個孩子吧,大冬天他們躺在光禿禿的席片子上會凍死的!」煙鬼一腳把女人踢倒在地,奪門而去。煙鬼家裏的東西賣光以後,他開始在街上小偷小摸,得逞了就去換點鴉片吸一吸,被人抓住了,沒頭沒臉挨頓揍,但是狗性不改。有時候他煙癮發作,犯困,打哈欠,流鼻涕,冒汗,煩燥。後來煙鬼被煙行開除了。他像一條癩皮狗一樣在街上流浪,熟人見了躲着走。漸漸煙鬼毒癮發作越發頻繁,越發嚴重。一次在家裏毒癮發作涕淚交流,神志不清,渾身發抖,大小便失禁,撕扯頭髮,滿地打滾,臭氣熏天。兩個孩子嚇得哇哇大哭,老婆嚇得索索發抖。
煙鬼一貫遊手好閒,就是個痞子,吸食毒品以後更是見錢眼紅,他想去做賊,骨瘦如柴跑不快;他想去搶劫,手無縛雞之力打鬥不過。後來他想到賣孩子,他兒子十來歲叫墩子,男孩是個根兒,不想賣。女兒叫枝子七歲,閨女早晚得嫁人,乘早賣掉換一把錢花花。他找過幾個想買孩子的家戶,人家一看他是大煙鬼,都趕快後撤。煙鬼是狗皮膏藥,一旦沾上,扒拉不掉,你買他的孩子?!買他一根柴火棍兒,他會說那是金條,賴住你。煙鬼賣孩子的計劃沒有實現。
煙鬼又心生一計,訛人!一天他領着閨女去大馬路上玩,站在馬路中間,看見有車輛過來,他就拽住閨女的胳膊往車軲轆下推。他想:不管閨女被軋死、撞傷,車主都得賠錢,訛他一筆沒有問題。車主遠遠看到煙鬼的架勢,那是等着碰瓷兒,趕快繞道走。
一天他在街上毒癮發作,一頭栽在地上,渾身抽搐,捲曲着在地上滾動兩下再也沒有爬起來。
煙鬼死了,煙鬼的老婆帶着兩個孩子沒有辦法過。她拉着倆孩子去找煙草行老闆,進門看見老闆,娘仨一齊下跪,乞求老闆念及煙鬼在他行里工作幾年,讓她十歲的兒子頂班,當個童工。煙草行的工序有:分類,焙烤,粉碎等。十歲的孩子干點小雜活,搬運些小物件。一次他端着一簸箕煙絲,力不從心,搖搖晃晃摔倒在地,煙絲撒了一地。老闆對他娘說:「把你兒子領回去吧,按規定該罰款,你吃飯的錢都沒有,咋罰款?」女人說:「我家住在火車站附近,來往行人較多,你賒給我點煙絲,在門口擺個小攤,賣賣試一試行不?」
女人住的房子臨街,她在門前支起一個木頭架子,貼上煙牌廣告,有大前門、哈德門、老刀、豫北香煙等,她貼不要錢的廣告為招攬顧客,實際只賣煙草行賒給的煙絲。生意好能賺一兩毛錢,能買二斤米。雖然辛苦,一家三口能吃飽飯也就知足,知足的日子剛過了一年多,一個買煙常賒欠的痞子,一次與女人發生口角,竟動手打了可憐的女人,女人回家在光禿禿的炕上躺三天,連氣帶病死了。
煙鬼老婆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家,撇下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哥哥十一歲,妹妹八歲。兩個孤兒起初由他們嬸娘收養,嬸娘看好的是他們有兩間門市房。盤算着暫時養着他們,以後把他們的房子弄到自己手裏。嬸娘性情暴躁,為人刻薄。她虐待兩個孩子,張嘴便罵動手便打。女孩子脾氣倔,挨罵挨打都不說軟話,嘴裏嘟嘟囔囔,嬸娘更變本加厲把她身上擰的紫一塊青一塊。兩個孩子每天頭不梳臉不洗,更別說洗澡了。女孩子亂蓬蓬的頭髮上爬滿虱子,整日悶聲不說話。如果嬸娘交給她的活兒沒有幹完,就會把她鎖在屋裏不給飯吃。有幾次她餓得暈了過去,倒在被禁閉的屋子裏。
兄妹兩人住在爹娘留下的兩間空房子裏。嬸娘為了霸佔那兩間房子,對兩個孩子說:「喂,兩個討賬鬼,你們在我家又吃又穿,這幾年花我多少錢?為養活你們我欠下債,你們找地方住吧,這兩間房子我要賣掉還債!」任憑兩個孩子央求,狠心的嬸娘不容分說,把他們攆出家門。
兩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只好在街上流浪。 一次姥姥在街上偶然看到他們,只見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正伸着小手向路人乞討,姥姥急忙向前問明原因,才知道他們已被嬸娘逼出家門,才知道他們挨凍受餓流浪街頭多日。姥姥已經寡居,靠在幾畝地里勞作,依靠女兒接濟生活,但她不忍心看兩個孩子受罪,含着淚把他們接到自己家來。
兩個孩子身上髒臭難聞,污垢厚厚一層,像泥盔甲一樣。姥姥想:怎麼也得洗個澡吧,去澡堂子洗澡?那不是窮人去的地方,一張澡票兩角錢呢。在家裏洗澡,沒有澡盆,像平常人一樣用一臉盆水洗一洗,那是在身上和泥!姥姥想到一位鄰居。
鄰居是屠夫,屠夫家有一口大鐵鍋,殺豬之後,燒一鍋開水,把死豬放進鍋里燙,屠夫用專門的石頭把豬毛蹭掉,這是最原始的殺豬去毛的方法。大概這就是俗話「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由來。姥姥借來屠夫的鐵鍋,燒熱一鍋水,讓墩子跳進去洗澡,囑咐他:「多泡會兒,身上的泥泡泛了,用刷子刷一刷,然後用手才能搓乾淨。唉,幾年沒有洗澡了?」
後來墩子用燙死豬的大鐵鍋洗澡的事兒,成了笑話。屠夫說:「笑話?少見多怪吧,水為淨,我殺完豬把鍋用水洗了一遍又一遍。我就在那鍋里洗過澡。」
姥姥給枝子洗頭,用篦子刮頭髮上的虱子。每刮一下,就把爬滿虱子的篦子在水盆里涮一下,亂爬的虱子沉在洗臉盆底淹死了,黑黑一層。同院鄰居看着掉在姥姥身上的虱子在爬動,說:「我們看着渾身起雞皮疙瘩,你不嫌噁心?」姥姥沒有接話茬,卻說:「看看,虱子把孩子頭皮都咬腫啦,痒痒受不過撓破了潰爛成瘡,怎麼忍受的呀!看着我就心痛,沒有爹娘又遭遺棄,多可憐的孩子啊!」姥姥傷心地看着表情麻木的枝子,辛酸地止不住落淚。
姥姥每天辛苦操持,兄妹倆每天能吃到熱乎的飯菜,身體漸漸健康起來,個子也長高些。慢慢姥姥教他們在地里干一些零星小活,拔草、撿山藥豆,後來教他們學會鋤地、鬆土、摘菜。墩子有時候偷懶,讓他拔草,他卻躲在莊稼地里睡覺,姥姥哄着勸着他才肯干點活兒。枝子習慣了自由散漫,性格孤僻不願意聽管教,動不動就絕食。鄰居說:「這麼不懂事理、又犟又倔的孩子,你受苦受累不說,氣也能氣個半死,別的親戚不管,就你菩薩心腸?讓她走吧!」姥姥善良愛心無限,決心要感化她,打開她心中的鏽鎖。姥姥找一個性格開朗的同齡姑娘,去接近她,跟她一起聊天一起玩耍。女孩子離群獨處的性格,慢慢有所改變,漸漸主動開口說話,和人交往。
過了幾年墩子十七歲了,姥姥托人給他找一份臨時工作。隨着年齡的增長,他們也由原來的懶散變得勤快,各自找到正式工作,姥姥又幫他們各自成家。
姥姥一輩子受苦,仿佛吃苦成了生活的本身。她從來不講究穿戴,衣服破了縫縫補補接着穿,吃飯以填飽肚子為準。她經常左手拿一個窩窩頭,右手拿根大蔥,左一口右一口,吃完了到缸邊舀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用手把嘴一抹,這就是一頓飯。她掛在嘴邊的話:「不管吃啥飯食,一過嗓子眼兒,啥滋味都不知道了。」她教育晚輩:「幹活別惜力氣,出力長力。」她說自己沒心沒肺,別人說她寬宏大度愛心無限。
姥姥收養八個孤兒,箇中辛酸苦累她從來沒有說過,總是樂樂呵呵大大咧咧。姥姥操心地里的農活,操心幾個孤兒吃穿。麻煩棘手的事兒不少。今天這個給人打架打破頭了,明天那個禍害別人莊稼,被人找上門了,冷不丁哪個孩子生病發燒、跌倒摔傷了……。一個老太太應該多難呀,可是姥姥心寬度大,她經常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啥事兒解決啥事兒。」鄰居勸她:「你錢花光了, 力氣出盡了,你不為自己的後事打算?」姥姥說:「街死街埋,路死路埋,跌倒就是棺材。」她不顧自己,也不想那麼長。樂觀現實是姥姥的個性,她吃苦受累,愣是在貧困交加中拉扯八個孤兒長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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