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得這地步了,這幾個人是再不能放回去的,那妓子身後又且有鴇母,便她不鬧,失了個搖錢樹,鴇母也是要來鬧的。
可紀氏還真不怕她鬧,略一定心神就把事兒定下來了,先叫人把這三個人捆了,說要送了她們去見官,罪名都是現成的兩條,她先是一氣冷笑,笑得那妓子心頭髮毛:「既他不要臉,也都別要臉了!」
那妓子這會兒才知道怕,她才還梗得脖子想着自個兒是良家,又非賤籍,便是紀氏想擺佈了她,也沒這麼容易,哪裏知道這個大婦竟是想着魚死網破的,她這時方才磕頭哀求:「太太想想老爺罷。」
「掌她的嘴。」紀氏連眼神都不落到她身上,伸手撣撣衣裳:「憑你一個下賤東西,也敢稱我太太了。」
明潼下令,那些個婆子還留着後勁,這會兒聽見紀氏說話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天塌下來還有前頭這位頂着呢,兩記蒲掌上去,打得那妓子眼冒金星。
「捆起來見官,我倒要看看,你這身條兒經不經得板子開發。」紀氏一說完,先頭張狂的丫頭把頭直搗,一氣兒求饒,另一個原就是紀氏安排進去的,她才剛說的那些個,便是給紀氏指得一條路。
那妓子叫掌得嘴,反而潑起來,扭在地下:「我是平民,我媽媽總要來找我,到時扒府上大門哭,還看太太怎麼把這事圓過去。」
她這話出口,紀氏反而笑了:「她縱不來,官府自有拿她去的,你的丫頭都說了,家裏也行得此事,我只看看鴇母保不保得你。」
只聽見見官一事,那一個就抖個不住,這裏頭且還有紀氏安排進去的丫頭,只這時候還須用她,紀氏眼睛一掃,她便垂了頭。
妓子滿面死灰,心頭卻還存僥倖,只要顏連章知道了,便沒這麼容易送她去見官了,臉上幾番變得顏色,把唇兒一咬,今兒不死,這一個個都不會放過。
紀氏再懶得瞧她,叫人堵了她的嘴兒,又反過來看兩個丫頭:「你們不過買來的人,想也是聽命行事,跟着她呢便是捆在一處的螞蚱,哪一個想活命?」
紀氏的眼睛往那青衣丫頭身上一溜,她一個機靈跪了下來:「奴婢要活,太太只管吩咐,奴婢再沒有不應的。」
另一個原還在猶豫,這會兒想跟着磕頭,紀氏也不理會了:「把這個捆下去。」留下了青衣丫頭,勾着嘴角一笑:「你收拾了東西回去,就說你們姑娘我很喜歡,想接進府里來住着,等作定了再送回去,用轎子抬進來。」
青衣丫頭立時學舌一回,若她不是個機靈的,紀氏也不會挑了她,沖她點一點頭:「是個聰明的,想明白了,可別把事兒辦岔了。」
能呆在裏頭原就是心腹,這會兒聽見紀氏吩咐,明白紀氏並不想鬧大,說着見官不過是唬她們的,到底跟老爺姑娘連着,若是讓那妓子叫嚷出來,一家子的臉面都沒了。
把車叫到后角門,拿披風罩住了頭臉,把人往車上一扔,派了兩個婆子跟車,一路先行回去,喜姑姑先跟了去,把人看押住了,不論這兩個怎麼求,只把人看緊了,一個字兒也不露。
那個小丫頭拍乾淨衣裳立起來,手腳麻利的把那妓子餘下的東西收進包袱里,紀氏叫卷碧褪一個鐲子出來給她戴上:「告訴她,這是我賞的,還有人會去收拾衣裳箱籠。」
有了憑證,也不怕那鴇母立時察覺出不對來,小丫頭點得頭,拎了兩包點心,作個歡天喜地的模樣兒跑出去,同那車夫說:「咱們夫人,這回可交了高運了!」
戲到得此時還未散,紀氏見着明潼怔怔出神,明沅卻還鎮定,一邊拉了一個:「走罷,這道觀里倒有野雞子吃,這會兒該上得桌了。」
明沅拿眼兒打量紀氏,她還是那付八風不動的模樣,好似才剛不過一件小事,既沒捆人也沒騙人,她吸一口氣,抿了嘴兒一笑:「可不是呢,才來就聽說了,這兒有道鳳脯珍珠定是要嘗的。」
跟着的下人暗暗稱奇,這六姑娘莫不是成了精怪,才剛打起來是她支派的人,幫着三姑娘遮掩,這會兒又是她接的口,她竟真箇不怕?
明沅在顏家也算有了名聲,頭一個是寬和待人,第二個就手上大方,說白了不過是些湯點心,跑一回差多得兩個賞錢,可就是這幾個賞錢的事,一日日把她的名聲傳得出來,有論道的說一句她是個明白人兒,且還有人覺得她這頭便宜好占,如今一看再不是那麼回事。
明沅說得這一句,紀氏就有了台階,她一手緊緊勾住女兒,另一邊卻是明沅扶了她的手,言笑晏晏的打趣:「知道你是只饞貓兒,等會子那些個點心都多拿兩包回去,你多送一份給你姨娘,若不是怕小人家眼淨,也該把你八妹妹帶了來。」
底下人經得這事兒哪敢亂嚼舌頭,卻有跟在後頭互換了眼色的,心裏品砸一回,真是個厲害的,往後且得小心在意,萬不能開罪了她去。
這第二個不能開罪的,便是明潼,明沅還不過是嘴皮子厲害,這一個上手就是先斷人的路,那妓子憑着什麼,憑的還不那一張臉,一句多餘的話未說,先把臉給劃了,縱她原來嬌媚,如今也是失了顏色的花兒了。
紀氏時不時打量一眼女兒,明潼也算得經過事了,才剛怒極,這會兒見着紀氏行止如常,知道這事兒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她若不是早就灰了心,這會兒必不是這般模樣了。
「娘聞着花香,憑般醉人,我原嫌這花開得小,又藏在葉間很顯不出來,不意竟是個好的。」說着一笑,指了丫頭:「多剪幾枝來,帶回去插瓶。」
明潼一開口,紀氏松得一口氣,她所憂的頭一樣,便是叫女兒知道了,心裏不定怎麼難受,她是顏連章頭一個孩子,抱她比抱官哥兒還多些,家裏納妾便罷了,連暗門子外宅都置了起來,她心裏又怎麼過得去。
明沅輕聲一笑:「可不是,咱們家卻沒有,我看外頭這會兒還有賣木樨香球的,我等會兒差了丫頭買幾串去,掛在身上且不比薰香更好些。」
幾個人一路說着回去了,明湘正陪了程夫人趙夫人兩個說話,明洛也緩過氣來,見着紀氏回來了,一姐一妹臉上都有笑意,雖不知事情是怎麼料理的,卻知道無事。
趙夫人程夫人也不是蠢材,曉得這番出去中定然有事,只紀氏不開口,她們也不問,擺開桌兒吃一回道觀裏頭的點心鮮菜:「這雞就是後山上打的,這菜俱是他們自家種的,倒是新鮮。」
知觀就怕在觀里鬧得人命出來,他自家擔得干係,若是一家告三家,把他也算在裏頭,便是全須全尾的出來的,這觀裏頭的生意也必要糟,十分巴結着,叫廚房拿出看家的本事來,治得滿滿一桌子菜。
「這也是個八卦了。」上得一道糯米甜飴飯,黑的是豆沙,白的是糯米,兩邊一邊挖一個小圓出來填上鴿蛋,一邊黑一邊白,圓溜溜一小碗,官哥兒早忘了前事,這會兒吃得正香,灃哥兒很是可憐他,把自己那個鴿子蛋也給他。
趙夫人看了心裏點頭,一個兒子好算不得什麼,就是得這樣和睦了,才是一家子都好,袁氏人雖可厭,可澄哥兒是紀氏教養大的,她有意定下了兒女親,等到小娘子們再往院裏舒散時,便道:「我看,咱們倆家,甚個時候吃一回茶。」
紀氏心頭一喜,明潼出手把她全盤都打亂了,到底還有一樁好事,握得趙夫人的手:「總要叫靜貞往後也有個誥命。」
程夫人倒犯起難來,她兩個兒子都到了議婚的年紀,明湘溫婉明洛活潑,哪一個合適還真不好說,這兩個已經到了年紀,再看便得叫別個捷足先登了,她是喜歡明洛的,可明湘的性子卻更合適。
兩個又說些玩笑打趣的話,趙程兩位身邊也跟着有丫頭的,到坐上車了問得一句,卻無人知道,都想着道觀裏頭能有什麼事兒,倒沒深究的想頭,紀氏卻嘆得一口氣兒,單拉了明潼一個坐上了車。
當着灃哥兒官哥兒的面,明洛忍着不能問,等回了家,哪裏還顧着別個,才要張口,明沅皺了眉頭沖她搖搖頭,倒是明湘曉得這事能不問就別問,自往房裏去睡,明洛只覺得心口一陣跳:「那一個,可是……」
「是。」明沅索性應了,把玉佩首飾解下來,只當明洛還要問,卻見她坐着不說不動,心裏嘆得一口氣,上前拉她,明洛卻立了起來,滿面通紅:「太太有什麼不好?家裏有什麼不好?」
就是因為都好了,男人的心才不在家裏了,明沅拉了她:「你可千萬別漏出去,太太這會氣不順,那一個是叫捆進來的,若擔得半點兒干係,你姨娘也要糟糕。」
明洛兀自氣憤,聽見人都叫捆了回來,倒抽一口氣,捂了嘴兒直點頭,張姨娘那個嘴,她再清楚不過,若嚷嚷出去,或是想從裏頭討得什麼好處,紀氏總在秋後算帳,她咽得口唾沫點了頭:「我也乏了,回去歇着了。」
一面走一面還吩咐採桑:「你要是敢說,我再不留你!」
明潼坐着看紀氏拆頭髮換衣裳,眼見她竟真箇絲毫不亂,還記着讓卷碧自家補個鐲子,心底一顫,立起來往紀氏跟前去,把丫頭都揮退了,一把摟住了紀氏:「娘受了委屈,怎麼不說。」
紀氏一向撐得住,她知道這事也不是一日兩日,整樁事都謀劃好了,還有什麼好心酸苦澀的,可叫女兒一抱,聽着她一聲哽咽,眼淚卻落得下來:「傻囡囡,我受了什麼委屈?」
明潼只說不出來,她從沒這樣哭過,堵得嗓子眼出不得氣,一聲一聲的抽氣,紀氏聽見她哭,反收了淚,拍只她一陣:「大囡不哭,萬事都有娘在。」
明潼聽見這話反倒立直了身子,眼淚雖收不住,卻冷笑得一聲:「我再不怕了。」
後院裏頭一片寧靜,連着跟回來的下人俱都不敢多說一個字兒,紀氏把人關在罩房裏頭,到得此時,心裏反倒靜了,她一院院的賞下菜,連着罩房也沒忘,那妓子已然知道受了騙,她曉得紀氏是騙了她來的,這會兒也不怕了,帕子一取出來便道:「你們再不敢捆了我,趕緊放了我家去。」
那送飯的婆子只不理會她,她心裏卻得意起來,原是個紙紮的老虎,到底怕男人不敢動她呢,又是要水又是要鏡子,還要丫頭侍候。紀氏只給了飯食水,婆子們報上去,她理都不理,叫人還堵得她的嘴兒,把門看嚴實了。
明沅跟明湘兩個也不多說,灃哥兒舉了筷子吃菜,見明沅一動都不動,眨巴了眼睛問:「姐姐,我是不是又裝病?」明沅抱了他香一口:「沒事,灃哥兒不怕。」
到得月落星沉,顏連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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