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去上香的日子,明沅早早就叫喜姑姑拍醒了,她揉了眼睛往窗戶一張望,天還暗着,采菽給她穿衣,她便把下巴擱在采菽的胳膊上:「這樣早呢。」
采菽輕笑一聲:「去進香就得趕早呢,廟門一開就許願,那時候最靈驗了,等人多了,菩薩便聽不真了。」
明沅點點頭,才想嘆氣,就叫采菽截住了話頭,采菽伸手點點她的鼻頭:「姑娘今兒可不能說那敗興的詞兒,昨兒喜姑姑教的吉祥話,姑娘可還記着?」
「我記着呢。」明沅皺皺鼻子,伸手進袖子裏,便是喜姑姑不說,看她給挑出來這件小衣裳也知道紀氏往廟裏去是求什麼了。
明沅今兒穿了件大紅右衽,前片繡了一對童子踢皮球,後片是一對蓮藕,小衣裳瑣了黑邊,兩邊袖子繡了彩色花卉,領口包了藍布,袖子上邊是一圈兒金線勾的花,因着上裳穿得艷了,下邊就是黑裙兒,只繡了三兩朵花。
紀氏這是去求子的,喜姑姑雖然教了一日,明沅又能整句兒說出來,她卻還是開了箱子把這件衣裳翻了出來,這是原來明潼這點子大的時候穿過的。
穿上這樣一身,便明沅記不真那些話,或是到了地方忘了說,這一身衣裳已是討了好彩頭,紀氏看見了必是高興的。
采菽幫着明沅穿衣,那邊採薇掀了竹帘子進來,一瞧見就擠過來:「我來罷,你去看看水,給姑娘擦臉。」
明沅伸手就拉住了采菽的袖子,皺了眉頭看過去:「採薇病!姑姑說要歇着。」她才說得這一句,採薇的笑意就僵在嘴角,半晌才哄道:「我好了,姑娘伸伸手,咱們把這隻袖子套進去。」
明沅還只不肯,歪着腦袋看她,采菽不欲同採薇爭這個,見採薇一眼掃過來,也幫着哄:「我去看看水,給姑娘洗臉抹香呢。」
再這麼扯着,喜姑姑便要進來了,紀氏起的早,一院子丫頭都跟着起來了,喜姑姑過不多會兒定是要來的,採薇趕緊矮了身子笑:「太太那邊都收拾得了,姑娘可不能叫太太等呀。」
明沅見她一臉急色,鬆開采菽的袖子,自個兒把袖子穿進去,還翹着手指頭要自家系帶子,採薇臉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幾回插手進去要幫,明沅俱都噘了嘴兒扭過身子去。
「這是怎的了?」喜姑姑立在門邊,採薇受了教訓,這時候才知道這個姑娘看着乖巧,竟是個犟脾氣,半點也不受人哄,才要笑着把話頭茬過去,就看見喜姑姑掃了她一眼,自家走上前來,坐到床上,把兩條寬帶打了個蝴蝶結子。
明沅張開手臂不動,看也不看採薇一眼,她在上房是庶女不錯,可也輪不着一個丫頭來甩臉子給她看,有了這頭一回,屋裏另幾個要怎麼想。
采茵捧了盒子一進門就見看採薇訕訕的立着,她只作不見,笑盈盈把匣子捧上去:「我尋了一付小鐲子出來,花頭剛好配着瓔珞。」她把匣子打開來,裏邊一對光面的開口赤金鐲子,兩邊打着龍頭,正好配成一對。
喜姑姑接了過去給明沅帶上,擦過臉再抹上香脂,額間點上一團紅,脖子裏頭戴上了七寶瓔珞,看看屋裏提着心的四個丫頭,笑一聲道:「采菽采茵跟了車吧。」
一句話說的採薇眼圈兒都紅了,采苓卻只嘆息,還悄悄捅了采菽一下沖她眨眨眼兒,明沅穿好鞋子牽了喜姑姑的手往上房去。
不成想澄哥兒竟也跟着起來了,人還在犯困,腦袋一點點的坐在床上,兩隻手在腿前抱了團兒,紀氏要抱他下去睡,他便揉搓着眼睛怎麼也不肯。
明沅叫牽到榻前,自個兒立到踏腳上去,脫了鞋子爬上羅漢床,澄哥兒立時醒了:「六妹妹,你記着麼?」
明沅想笑又忍住了,認真的點點頭:「我記着呢!三姐姐快回來。」看他對明潼這樣好,只要日子久了,也能紮下根來。
明沅這一身先已討了紀氏的喜歡,又說出這一句來,紀氏摸了她的背:「告訴曹先生,今兒澄哥兒怕是要鬧覺的,許他多歇一個時辰。」又叫擺了飯桌出來,澄哥兒陪着她們一道用一碗菱粉粥,是拿菱角同胭脂稻米一道熬的,熬到開出米花來,菱色燉的不見塊,才能拌了紅糖上桌來。
紀氏吃的還更講究些,叫丫頭往裏挑了一勺松花粉,又專拿蜜餞玫瑰來,兩個小人一人食得一碗。
「沅丫頭少用些,同我一道去廟裏頭吃齋菜。」怪不得桌上一個葷也無,只澄哥兒面前有一碟子對半切開的流油鴨蛋黃兒。
澄哥兒心裏自然想去,卻知道求情也無用,把整個兒蛋黃全吃了,抹了嘴氣哼哼的道:「素齋有甚個好吃,我中午要吃蜜鴨子!」說着反身就去搖紀氏的袖子撒嬌。
明沅笑着刮臉皮臊他,紀氏「撲哧」一笑,低髻上邊簪的海珠釵兒不住晃動,拍了兒子的頭:「可不許這麼混說,許你一道蜜鴨子,沅丫頭還給你帶素點心回來呢。」
澄哥兒一聽有素點心帶回來的,側了臉笑眯着眼睛:「那我給你留半隻鴨子。」說的一屋子人都在笑,明沅靈機一動,伸手出去:「拉勾兒!」
兩個小人似模似樣的拉過勾,一個說我給你帶點心,一個說我留半隻鴨,說定了才又鬆開手去,把紀氏逗得直樂。
說是不須叫妾室們早起請安,她們又哪裏真敢不起,安姨娘來的最早,張姨娘緊隨其後,只有睞姨娘姍姍來遲,比着兩個打扮齊整的姨娘,她連頭釵都是歪的。
明沅都在肚子裏嘆氣了,這個姨娘也不知道是真蠢還是假蠢,竟把紀氏的客氣話當了真,想必看到對面院裏兩個姨娘來上房了,這才急趕着梳洗。
妾室們不管心裏如何想,擺這個樣子出來,紀氏便和顏悅色的說了兩句場面話:「看你們,說了不須請安,一大早起來作甚,正好,讓四丫頭五丫頭兩個也多歇一個時辰。」
張姨娘笑一聲:「便是太太疼妾們,咱們也不能給了臉起那慢怠心思,自然該送太太出門的。」
她這湊趣的話兒倒說在點子上,紀氏笑看她一眼,牽了明沅的手,一路叫幾個妾室簇擁着送到了二門邊。
等紀氏在門邊踩着腳凳上了馬車,張姨娘要笑不笑的轉了身,從上往下打量一回睞姨娘:「到底年紀輕,這般好睡,可別怨咱們沒通傳一聲。」
睞姨娘本來心裏就存了氣,延松院裏竟沒個人說給她聽,受了這一句刺,才要回駁,安姨娘便拉了她的手,滿面歉意:「是我不曾想着,該是我的不是。」
張姨娘嘴角一撇,轉身就走,睞姨娘卻不領安姨娘的情,她原還抬了兒子出來打打張姨娘的氣焰,叫安姨娘堵在喉嚨口,手一抽,調頭就走。
兩個一個都不識她的好,安姨娘面上也不變色,站着等馬車都行出大門,這才往回走,在廊道上便急急吩咐身邊的丫頭:「去把安姑姑請了來。」她好容易手裏捏了東西,一匣子珠子,再加一塊紅寶,怎麼也夠補上五百兩銀子缺了。
明潼房裏的松墨雲箋也求着要一道去上香,說是給姐兒祈福,紀氏特特賞了兩人一人一套衣裳,許了她們跟車。
紀氏一個人上香,趕了三輛馬車往六榕古寺去,似顏連章這樣的品階,只去得早些,再叫小沙彌守了門,好叫她安心上一持香。
明沅知道自己是沾了光才能出來,要是明潼在,怎麼也輪不上她,明洛曉得她能跟着去上香,酸了好幾句,便是明湘,嘴上不說,心裏也是羨慕的,她們倒還記得當初是坐了船來穗州的,長到這麼大,也只坐船算是出過門了。
明沅坐着馬車一路都在大道上行駛,她跟紀氏一輛車,叫喜姑姑抱在懷裏,兩隻手牢牢的箍着,不叫她去動車帘子。
明沅很想瞧一瞧外面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可紀氏正靠着厚墊子養神,情幾個沒一個伸手去掀帘子的,明沅只好把頭趴在喜姑姑懷裏,伸長了耳朵聽沿街的叫賣聲。
一路上都熱鬧得很,來來往往車水馬龍,街前街後你長我短的叫個不住,便不去看,也能聽得出街上一派景象繁盛非常。
紀氏心中有事,掀掀眼皮看見明沅不吵不鬧,規規矩矩的伏在喜姑姑懷裏,嘴角勾起一個笑來:「開個角兒叫她看看吧,瞧着模樣也怪可憐的。」
明沅立時就高興了,她扒着車簾,掀開一角來,兩隻眼睛朝外望,沿街都是食肆店鋪,一溜兒蒸屜,掛着燒鴨子燒雞,隔得這麼遠還飄進香味來。
臨街的角店擺了兩三張桌子,叫上一碟子鴨肉,那赤了胳膊的伙夫便拿從大鍋裏頭撿一隻出來,拿刀在鴨身上一捅,鴨子裏邊的醬汁「嘩嘩」流下來,淌了一砧板。
刀起刀落一碟子片鴨就送到了桌前,明沅看着倒覺得像是後世賣廣式叉燒的,她再一看,裏邊竟有好些個鼻高目深的外國人,竟還常見的很,馬車碾過三四個車轍,她就數出來三四個了。
明沅心裏奇怪,把頭縮回來點點窗子外邊,喜姑姑見紀氏並沒不耐煩的樣子,也往外一張,見明沅手指頭點着人直笑:「姑娘沒見過,那是西人,同咱們生得不一般。」
紀氏聞言也笑了:「原是瞧見這個了,膽兒倒大,澄哥兒頭一回見着,還唬得哭了呢。」她說了這一句也有興致再說:「這是販貨來賣的西人,坐了海船來的,也止此地有,不許他們出州府的。」
明沅眨眨眼睛,點點頭又把趴着張望,好容易出來一回,什麼都不能放過,再看便是成群結隊穿着藍花布的女孩兒,一手架着竹籮,說笑着走過來,喜姑姑索性坐在窗前指點明沅:「那是浣紗的,織錦織緞兒出來好賣的。」
因着早市人多,馬車走走停停,紀氏到後來也沒了說話的興致,只覺得人叫顛着難受,情取了個白玉瓶出來,倒出裏頭的仁丹托在帕子上遞給紀氏,紀氏含在口裏,這才覺着舒坦了些。
明沅也叫搖的受不了,幸好早上沒多用,胸口一噁心,還不全吐出來,頭一回邁出大宅,就這麼搖搖晃晃行行住住,一路到了六榕寺。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8s 3.7651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