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芃再不曾想到,有一天能跟紀舜英兩個相對坐着談論這嫁不嫁的事,她並非不曾想過,小女兒情懷總想過相悅時談起這些,卻全然不是她想過那十七八種情境之中。
許是紅燭帳里,許是琉璃燈下,兩個耳鬢廝磨夜半私語,再沒想到會是在松風晚霞之中,旖旎情思盡去,只余心頭一片清明,說這一句,把杯里的酒一口飲盡了,梨花湛白是今歲新歲,卻飲出一點經年的苦意來。
梅季明怔在在場,他涉過千山萬水回來了,他想的這個人還未嫁,可等他開了口,她卻又不應了,他一雙眼晴在她面上來來回回的轉,想從眉間眼間尋一點她口不應心的蛛絲馬跡來。
她總是有會騙人的,從小一處長到大,家裏又有那許多姐姐妹妹,小女兒的心思梅季明看得許多,獨明芃騙不過他去,只消看着她的眼睛,她自己就撐不住要笑,笑完了再隨手拿個什麼事物砸到他身上。
好的時候是一把花,花汁染得錦衣,真把她惹惱了,連着毛筆硯台都能往前眼扔,墨硯沾了袍角。他過膩了這樣的日子,出去轉了一圈,心底到底還是想念的,若不然也不會回來履行諾言,哪知道不過是在水路上頭拐個彎,竟拐的這樣遠,拐的再也回不來了。
梅季明一眼就知明芃不曾騙她,他原是想笑,可眼眶卻濕起來,第一回徹底明白,舊時光景再回不來了,不因為她等不起嫁了別人,只因為她不想嫁了。
梅季明一時竟說不出是哪一種更叫他心裏好受些,她說的這樣平常,他頭一次在她的面前張口無言。
他心裏都想着了,想着她要發脾氣使小性兒,讓她等了這樣久,要打他要罵他要使東西砸他,他都一動不動的受着,哄着她氣消了,性子平了,就接她下山去,還為他穿嫁衣挽長發。
梅季明經得除名也知道世事,在明陶跟前還作過保,明歲就下得場去,博一個官身回來,好叫明芃面上好看,他知道她必是不在意的,可皇后的妹妹嫁個白身,卻不是掃了她有臉面。
等有了官職在身,就帶她外放出去,那六卷仙域志,他一頁頁細細看了,有些連他自個兒都忘了,卻叫她錄在其中,還替他寫了批,有的是疑問,有的是評斷,更多是感嘆,想親眼見一見那處風光,他便想着要帶了她去,訪得山川書成錦繡。
明芃見梅季明怔怔坐着不動,倒奇起來,她早就想過,表哥心中根本沒她,答應娶她不過是為着家人定下的盟約,如今他已不是附逆,那許多的好人家姑娘等着說親,他又何必做得這付模樣。
眉心微微一蹙,到底還是鬆開來笑了:「表哥要不要……」她想給彼此之間找一個台階,兩邊都不至跌得太重,哪知道還沒開口,就叫梅季明給截斷了。
她皺眉,他的心就跟着起褶,她笑開,他卻不曾放鬆:「你不肯嫁給我了?」兩上丫頭趕緊退了出去,避到外院等着,各有隱憂的互看一眼,這事可怎麼善了。
明芃知道不說明白是不成了,這同她想的又是相去甚遠,見過了飲杯茶,心意互明,就此罷休,往後相見還是表兄表妹,她也還想去隴西看望外婆舅姆,何必非得尋根問底,把那些個尷尬事攤出來說。
可見梅季明目光灼灼的模樣,她心底嘆口氣:「不是不肯,是我心裏不願意了。」明芃扭過頭去不看他,相伴八年,先是不通情字,等明白了心意,知道家裏有意湊成一雙,她動了念,他卻沒有,歲歲朝夕換了個你情而我不願來。
她這話已經算得明白,聲音又輕又細,還有些少有過的溫柔意味,可聽在他耳朵里便似炸雷,撕開個口子,直指人心,到說不願意了,才想明白他有多願意。
「是不是,是不是為着這個和尚?」心裏的恐慌變作醋意,他寧可明芃是故意叫他飲醋,也不願信她是真的對他半分也不在意了,話才出口,就又後悔,只看眼神笑意,就知道她不是喜歡了那個和尚。
明芃臉上驟然變色,胸口狠狠起伏兩下,手撐着石頭桌子冷笑:「山水為家,閒云為冢,我只當表哥是個大雅之人,是我配你不上,不成想,你到底是個俗物,是你配不上我。」
梅季明再想收回已是不及,明芃轉身掀了帘子進去,把門窗一闔,再不看他,只從窗邊透出聲來:「酒也飲了,表哥自便罷。」
屋裏沒點蠟燭,門窗一下,只有窗框透出些光亮來,明芃原是氣的發抖,而後又笑,可不如此,再沒想到有一天,能從他的嘴裏說出這些話來,連梅季明都能這樣想了,旁人可不也是如此。
梅季明吃她這一句,坐在石桌前良久,久到丫頭進來催晚飯,他往窗口望一望,裏頭黑漆漆的不曾點燈,走到窗邊輕叩一下,她並不回聲,他便道:「我知道了,這就下山去,你出來用飯罷。」
明芃靠着床柱呆坐到此時,把他這句話嚼了一會,到得此時才落下淚來,碧舸蘭舟兩個悄悄進屋點得一盞燈,跟着明芃久了,知道這事最戳她心窩子,可怎麼着也想勸一勸她:「姑娘,表少爺都來了……」
明芃拿指尖拭了淚,闔了眼不出聲,只怕親娘也是這樣想的,他都回來了,他都認錯了,他都開口了,那就應了他,就好似母親說的那樣,後頭的總不如前頭的強。
可這是多少個日夜,一句小女兒拿喬就能全作了雲煙不成?她睜開了眼兒:「收拾些隨身衣裳,明兒去叫個滑竿來,我們下山兩日。」
昏沉沉睡不着,松濤原是助眠的,此時一浪一浪拍過來,把前塵往事全淘了出來,明芃到後半夜才將將睡過去,第二日天大亮了,這才醒過來,打開窗戶,卻見窗戶縫裏夾着一枝紅楓葉。
「姑娘起來了,我同拾得師傅說過了,咱們要下山兩日。」也是秋景盛時已過,再往後草木凋零,要等着落雪才能作畫,拾得還要畫佛像,看了一山秋色,他也該動筆了。
梅氏只當梅季明回來必是好消息,一看明芃竟沒跟着,怕女兒捏不住梅季明的性子,叫他知道錯了便罷,真箇磨沒了耐性,人就又走了,轉過來安慰了他:「叫她緩上兩日,緩過這兩日也就罷了。
「她便是怪我,也是該的。」只此一句,再不多言,還是頭一回替她設想,若是直言她不願嫁,顏家可還不翻了天。
第二日明芃下得山來,梅氏的嘴巴都合不攏了,拉了她道:「這是何苦,他一求不得就二求,二求不得到三求,總要有個三顧茅廬,娘連東西都預備好了,讓他再往山上去,你倒急巴巴的下來,還是叫他拿捏!」
手指頭點一點她,面上還在笑,明芃無話可說,只對母親笑一笑:「我想,見見姐姐。」梅氏點了點頭:「是該見見你姐姐了,他是男人不好開口,你們姐妹有甚不好說的,替他求個體面的差事來,往後也是你的體面了。」
立時送了信進宮,明蓁聽說明芃回來了,她既非命婦便不能上表求見,傳了口諭下去,說是想她得緊,召了她進宮見一見。
明芃還是回過時穿過錦衣,這番又在再換上,面上敷得粉點得胭脂,戴了一套十三廂花好月圓的金首飾進得宮去,一路都受着優待,領她進去的小宮人,連頭都不敢抬,腰彎得低低的。
明芃這是頭一回進宮,家裏那點考量,她不是不知道,就算先頭不明白,後來也明白了,一路到了交泰殿,阿霽領了晗哥兒學走路,一路伸手迎着他:「來,來。」
晗哥兒往地下一趴,仰着脖子就要哭,嘴巴還沒張開來,宮人就圍了上去要抱,明蓁自水晶帘子後頭道:「由着他摔,毯子這樣軟,哪裏就摔痛了他。」
明芃原該行禮的,還沒跪下就叫明蓁快步出來拉住了她,把她拉到內室,上下打量她一回,心底暗暗吃驚,她記着的還是明芃才自梅家回來時的模樣兒,不意她竟長得這樣高了,才要撫了她的手,就覺出不對來,翻過手掌一看,眼淚都要淌下來了,明芃哪裏還是養尊處優的手,手上全磨了繭子出來。
「怎麼成這個樣子了?」明蓁眼裏含淚,心頭止不住的酸澀,要早知道妹妹成了這模樣,那時候就不該顧着家裏,只叫她嫁了梅季明,等上兩年什麼好起來了,再授個官職,日子怎麼會過成這樣。
明芃抽了手回來:「秋日裏滿山是柿子栗子,自家動手去摘才有意思,我還釀了酒烘了柿子餅兒,味道比山下買的,要好上許多呢。」
明蓁只憐惜的看着她,自覺沒能為妹妹做些什麼,心裏後悔,不等明芃開口便咬得唇兒:「你想往哪兒去,若是梅家表弟不願科舉,學宮學館還是成的,且叫他逍遙便是。」
明芃搖一搖頭:「他同我,再不相干了,姐姐不必費心,我來不是為着這個。」兩隻手撫一撫裙上的褶皺,抬頭看向明蓁:「我知道姐姐不說,是有姐姐的難處,我都明白的。」
明蓁猝不及防,好似那點私心都叫明芃看了個透,她一時接不上話,明芃反倒伸手去握她,拍拍她的手背:「我再不願嫁人,只問問姐姐,有個不嫁的妹妹,姐姐可抬得起頭來?」
明蓁緊緊攥着妹妹的手:「胡說,你不嫁,就這輩子這麼着了?」梅氏說過幾回,就怕她惹出事來,一家子跟着沒臉,皇后的娘家出這樣的事,可不叫明蓁為難。
明芃聽她這樣說,抿得嘴:「我知道了。」
明蓁急急拉了她:「你知道甚!」緩緩吐出一口氣來:「你可是打定了主意?」眼見着明芃含笑點頭,又深吸一氣:「我來跟娘說。」
好了,接下來是外放穿插着明潼的事
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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