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盼着顏連章趕緊蹬腿,可他熬過了春天又熬過了夏天,黃氏派了人去顏家探問了幾回,都說眼看着就要當了了,黃氏連奠儀都備起來,想着人走總得體面點,三牲水飯當作三抬,再給扎五座小亭,五座大亭,湊成十抬,送過去體面風光。
還是嬤嬤提了一句:「這數兒可不大對,看着是整,還是個零的,得一樣再加一抬,湊了十二亭才好看。」
黃氏笑得一聲兒:「可不是,竟忘了,定下匠人叫先紮起來,總歸用得着的,不是夏就是冬了。」病人最經不過這兩季,冷不得熱不得,多少人挨不過暑熱沒了的。
黃氏自個兒病了幾回,身子很有些虛,今歲夏日裏酷熱不過,過了分龍夏至,她就覺得身上不住出虛汗,可又脫不下羅衣來,前兩年還能穿紗衣,今歲才上身一回,她就覺得肩腰受不住,脖子一陣陣的酸,趕緊又換了下來。
屋子裏頭大開着窗戶,卻用不得冰盆,外頭知了叫個不住,她只坐在屋子裏頭淌汗,請了大夫來看,說她內里還是虛寒的,再受不住冰,連冰雪元子甘草雪水都要少碰,西瓜也吃不得,最好是喝溫熱的。
黃氏心裏頭燥,肝火旺可脾胃寒,天兒一熱起來,只覺得日子都無法過了,輪番叫着丫頭給她打扇,汗一層一層的出,越是出汗越是發虛,自家這樣難受了,還想着紀氏的事兒:「我一個好人都成這樣,那一個怕也快了,姑太太要強一輩子,這事兒得給她作臉呢。」
這話是當着曾氏夏氏的面說的,曾氏原就想好了,等明沅進門要好好抬一抬她,聽見黃氏表面嘆惜,隱隱卻帶着幸災樂禍,便為着刺她也得替明沅說話:「到是有孝心的,這會兒了,我這裏的素肉鬆也還沒斷過。」
明沅是慣常做了送來的,曾氏說過一回好,每回送節禮來,總要捎手帶些什麼,送禮的婆子嘴甜,嚷得紀府闔府都知道,給曾氏的,不論是醃菜還是素肉鬆,都是六姑娘親手調理的。
宅門裏的頭的姑娘,說是親手做的,外頭也沒人信,難道她還能燒火不成,可既有了這份心,那就是好的,曾氏特意說一回,睇了眼兒斜了黃氏,婆媳鬥了這許多年,早就成了水火,你來我往這一回,只算是短兵相接。
黃氏正是得意的時候,身上再難受,只想着紀氏要守寡,明沅進了門就任她揉搓,熱湯也當涼湯喝了,曾氏刺了她這麼一句,她連話頭都不接,還只坐着笑:「太太看看,咱們可要給些杉條竹條甚的,總是娘家人,得替她撐一撐,她那個弟妹可不是好相與的。」
夏氏垂了頭吃茶,兒媳婦郭氏乖乖立在她後頭,聽見那頭唇槍舌劍,只顧給夏氏添茶,曾氏最見不得二兒媳婦這付事不關己的模樣:「老二媳婦說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夏氏把杯子一擱:「母親嫂嫂定奪就是,我看倒這麼急,說不準兒百毒一發,身子竟好了,也不是沒有,咱們這麼急着備起來,知道的說是咱們念着姑太太,不知道,還當盼着她不好,說出去也不好聽。」
一句話戳了黃氏心肝,曾氏也點了頭:「可不是這個理兒,咱們記掛着阿季,就常叫人走動,這事兒卻不能急着備下來,送藥材是盼着生,送竹條那是盼着死。」
把黃氏說的滿面通紅,不敢去看曾氏,只拿眼刀子颳了夏氏,心裏罵了十七八句的憨面刁,回去撕了兩三條帕子,當着丫頭就罵起來:「最會妝相就是她,打量我不知道呢,正經在家的時候沒見着她年節補上東西,搬出去了她倒殷勤起來了,作的什麼妖!」
這說的是夏氏年節禮特意給紀舜英送去一份的事兒,黃氏出了氣,眼見着純馨在門邊等着,指了她又是一通罵:「你又干站着作甚,定了親事的人了,天天傻站着,衣裳袍子可做好了?沒的你出了門子倒叫人戳我的脊梁骨!」
純馨的親事,又是黃氏一樁不滿意紀舜英的地方,是紀舜英替着純馨說合的,金陵本地人,家裏薄有資產,讀過幾年書,是紀舜英原來的同科,只中了秀才,再往上考不曾中過,乾脆承了家裏的布莊,紀懷信一聽就應下來了。
純馨吃這番罵,紅了眼圈回到自家屋裏,一進了夏日黃氏的脾氣還更壞上幾分,她一日不往上房去應卯,黃氏就能尋着由頭髮落,這回她去了,竟還這麼一通罵。
姨娘見着她這樣兒,摟了她就撫她的背:「過了夏日你就嫁了,出了門子就太平了,只這幾個月,咱們熬了就是。」
黃氏在嫁妝上頭還真不能剋扣純馨,前頭有一個嫁了的純寧,還是一向不顯眼的紀懷仁,夏氏沒有自個兒的兒女,這一個庶子一個庶女倒都按着例給備了東西,黃氏一向不肯在妯娌間示弱,倒真倒了五百兩銀子出來給純馨備嫁妝。
好有好的辦法,差也有差的辦法,黃氏一氣兒甩了五百兩銀子出來,妯娌裏頭都嚷遍了,家什用具不能按着好的辦,二十四件總是件件不差的,也塞得滿滿八隻衣裳箱子,拿出去算也得有三十二抬嫁妝了。
黃氏拿了銀子出來,往外頭採辦東西的卻是她手底下的,原來看着純馨是個好性兒的,姨娘又不能替她撐腰,倒存了搜刮些的心思,蒼蠅再小也是肉,到了嘴邊,哪有不嚼一嚼的道理。
純馨的姨娘特意為着這事兒尋了紀舜英,也是一事不煩二主了,原來合適的人里也有考了舉人的,紀舜英問過純馨一回,她自個兒拒了,因着那是外鄉人,她若是遠嫁了,姨娘更沒人看顧。
紀舜英把這事兒交給了紀長福,知道他總要得些跑腿錢,可東西卻不會以次充好,勉強辦出來,又急着量房鋪房,到了觀蓮節那一日出門子。
姨娘寬慰了純馨兩句,又道:「這一個總是家境殷實的,你也算是低嫁,還有個哥哥能替你撐腰,過日子過的就是個實惠,等你嫂嫂進了門,你可得常常走動,這一門再不能斷了。」
純馨靠着姨娘哽咽,拿絹子擦了臉,叫丫頭拿帕子浸了井水敷眼睛,等這紅消下去了,拿了急趕着做出來的鞋子裙子,一件件抖開來細看,把滿付的心血都傾在這上頭,已是開了個好頭,必得走出一條好路來。
等到純馨嫁前,紀氏跟明沅幾個都送了添妝來,紀氏心裏存着氣,一出手就是兩箱緞子,還有一套十三件的金首飾,明潼明湘明洛明沅,手鐲金簪珠釵壓發,幾個匣子一裝,倒又湊出一抬來。
劉姨娘歡喜的差點淌淚,純馨由着紀舜英牽出了門,一路送到男家,兩間布鋪,後頭的院落擺了五桌席面,街坊四鄰都說這是討了個官家小娘子,哥哥就是當官兒的,曬嫁妝那天就看了一個遍,這會兒在新房裏見新娘子,一個個都說討着這麼房媳婦是好福氣的。
明沅人不能到,除了添妝,又加了兩筐喜餅送去,明洛也加了些,撐着臉嘆息:「她可總算熬到頭了。」再這麼耽誤下去,黃氏還不知道要把她嫁到哪去呢。
明洛說完往床上一翻,藍綠實地紗裙兒折的流水也似,慢悠悠嘆出一口氣來,她還不知落到哪兒去,自家翻了回肚腸,把辛酸咽進去,倒說起了明芃來:「二姐姐這一年,還有半年可就到時候了,你說大伯娘,會不會叫她嫁?」
明沅替紀氏做睡鞋,大夏天拿了綠紗兒,繡了白蘭花,蘭花蕊上釘上米珠,串着珠兒聽見明洛問了,放下針嘆一口氣:「我只怕二姐姐心裏不願意。」
男家再好,她也是個空芯人了,好好的說要成親,卻偏偏鬧出這樣的事來,等她自個兒想通,哪是這麼容易的事。
兩個姑娘閨中閒話,那頭梅氏卻接着了明蓁的信,說是尋着了合適的人,等平了蜀地的叛亂,就帶了人來給梅氏相看。
梅氏捏着信就來找紀氏討主意:「我思量着,怎麼也得看了人再說。」她信上不能寫得明白了,當兵的定不似文人生的斯文,可若是滿面橫肉的,她自個兒先不能應,可又不能挨着個的挑,滿肚子愁緒。
反倒是紀氏寬慰起她來:「早見了也好,若不中意還能再尋摸,這還有大半年就到了時候,二丫頭那裏,要出書你就替她出罷了,不過尋個印坊,印上幾冊,破費些銀子,了了心愿意就是。」
山上旁的沒有,松菌竹筍倒有許多,明芃似是常在山裏走動,拾了松菌松菇,挖了竹筍,回回都不多,送下山來,也只夠兩三個人吃的,可她既肯出門就是好的,梅氏也顧不得規矩不規矩了。
梅氏自知便是她不允,明芃自個兒也要摸了銀子出來替梅季明出書,倒不如了了她的心愿,好叫她安心嫁人,她原想着明芃再學了這些年的詩書,這些個事也是辦不成的,哪知道她一開口,便已經把前兩卷都送了來。
只等着打板刻模刊印成冊,字倒還好,要緊的是畫,尋了幾個刻板師傅都不成,嫌木頭雕的死氣,明知染不出那山色來,又拿水墨畫過,找銅雕師傅來刻。
梅氏嘆得品氣,她問明白了這書全五冊,這五冊不出完,只怕明芃也不能嫁人,倒不如替她尋着好的,把事兒辦了。
梅氏這裏正尋人辦事,那頭成王卻是已經大勝,只餘下小股流民亂軍,留下兵馬鎮守,自家帶着大軍班師,他人還沒到金陵,明蓁已是接着了信,成王尋着梅季明的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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