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連章打得這付好算盤,頭一樣就是得裝得像,叫別個真以為他病的快要死了,病上個半年一年的,原來同他交好的,自然避開去了。
他吃不准太子是不是要倒,可看着模樣想要上位必得傷筋動骨,聖人鬧出這些動靜來,不過換一回血,好捧了榮憲親王上位,太子也不會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到手的寶座叫個毛孩子佔了去,父子兩個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不管是誰勝了,底下人也得倒一回血霉。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顏連章這些年的鑽營奉稱,托關係走門路,說白了就是為着自家腦袋上這烏紗更大些,烏紗大了,連撈的銀子就更多,盛的缽滿盆滿,才算對得起受的冷遇吃的白眼,可他萬萬沒想着要去站隊。
送了太子登上帝位,頭一個得有命受那份好處,若是沒命活下來,也別想着封妻蔭子了,傅家曹家也不過是莫須有的罪名。
作戲自然要作個全套,顏連章還躺在床上,紀氏卻已經操辦起來了,院子裏頭起了孝棚,彩紙香燭店裏扎了亭抬,豬馬牛羊件件不缺。
做生意也有個互通有無的,這頭彩紙店裏才定下紙亭來,那頭棺材鋪子也上了門來,紀氏便拿了銀子出來,叫那人必得尋一付好棺木。
家裏儼然一付辦喪事的模樣了,再有上門來看的,見着孝棚都搭起來了,院裏頭的丫頭婆子連着喜慶顏色都不許穿,紀氏更是黃了一張臉,見着就先帶着哭意,領了人去看一回顏連章,再把他的病症說一回。
三月底回金陵的時候,門上絡繹不絕,俱是來看他的人,連着鄭家程家紀家也俱都來了,等進到了四月,來的人就漸漸少了,倒有不少白事的知客過來問,顏家可請不請人。
百來只羊油蠟燭就這麼買好了白放着,請了十來個裁縫把家裏要用的白幡白布都裁出來,出嫁的未嫁的,一個個都裁了通身八幅的孝裙兒,連着銀首飾孝髻都打出來送上了門。
萬事俱備,只等着人蹬腿了,只要一閉眼,立時就能吹打起來,連白事班子都定好了,顏連章這歲數不算得高壽,也不往外頭燒壽碗禮器去,紀氏眼看着家裏樣樣都齊全了,往顏連章床前一坐:「沒享着兒女福,倒要先送了你,你走了,我一個也難支撐,幾個女婿裏頭,也沒一個能為着出頭,我看,不如趁着你心裏還明白,把大伯父請了來,家裏這些東西怎麼安排,總有個定準。」
把江州有幾畝地,穗州有幾畝地,各處又有幾間宅院幾間鋪子全都列了出來,她握了顏連章的手:「兩個女兒都是一樣的,本家怕還要收回去些,我這一份嫁妝總不至就叫幾個孩子餓死了,灃哥兒官哥兒,還有一個明漪卻得多留些,也有個後路。」
顏連章倒是想說明的,可他這會兒騎虎難下,紀氏日日叫丫頭熬了苦藥汁子來餵他,隔得幾日雖叫燉些葷粥給他,可他卻得強忍着用去一半兒,不叫她看出來,到這會兒實是忍耐不得了,嘆出一口氣來:「你這是何苦,我還沒到那個時候,實話告訴你了,這病有一半兒是裝的,京里有大禍事了。」
紀氏目瞪口呆,望着他且哭且笑,笑是笑得出來,哭卻流不下眼淚,乾脆拿袖子掩臉伏在床上大作悲聲,外頭守着的丫頭還當顏連章沒了,人還沒進來問過,先哭起來。
顏連章拉了紀氏的手:「並非我不信你,只怕家裏有人露出形跡來,這場禍事躲也躲不過去了。」
顏連章裝病半個月,薛家卻已經叫人給參了,跟薛瑞芝還扯上了關係,說是她仗了自個兒是太子嬪,叫身邊的公公給御史臉色看。
這可是捅了馬蜂窩了,尋常文官看着得寵的太監確是要退上一步的,這起子無根的貨最狠不過,又愛記仇,不定哪一句惹着了他,就記在心底,隔得一年二年再報復了回去,你看那太監坊太監巷子邊上,尋常人都不敢住。
可是御史又不是不同,不是那等骨頭硬脾氣倔的,還輪不着當御史,先不過是小事,跟着就把薛家扒了個底兒朝天,幾時買的官,怎麼以女媚上,又是怎麼在任上收受賄賂的。
這事兒自然也牽連上了顏連章,可他事兒做的乾淨,倒沒留多少尾巴,便是收了的,也只當是替着薛平望收的,太子這回可不能明哲保身了,便他不想管,那薛瑞芝也是他頭生子的親生母親。
哪知道薛家扯出來的事越來越多,太子先還為着辯白兩句,等薛平望在任時搜刮的錢財羅列出來,連太子也說不出話來了。
那些錢有一多半兒是入了太子的口袋的,薛家至多落得一二成,可這一二萬也惹來了抄家的禍事,太子原來為着他說話,此時見保不得他了,便又撇清了干係,只說受了他的矇騙,又說按律懲治。
薛瑞芝薛寶芝兩個在太子跟前哀求許久,太子連見都不肯見,再到太子妃跟前去求,太子妃卻只搖了頭,她自家的父親不過得了個閒職,平日裏見着這姐妹兩個受寵,不免有些心思,再看着太子給了這樣的實缺,說不妒忌是假,可薛瑞芝肚皮爭氣,她總也忍着不好發落,此時還作個賢良人的模樣兒:「他正在氣頭上的,等這段兒過了,我再去說情。」
哪裏還能等到風聲過去,薛家叫抄了家,薛平望還掉了腦袋,薛家兩個姐妹一朝失勢,叫太子禁了足不說,還自好好的宮室挪到背蔭的屋子裏去,孩子叫太子妃抱走了,兩姐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原就是以色示人的,這會兒連着薛寶芝都不復顏色了,長成了,太子也就不好這一口了,若不是看着姐妹兩個侍候得法,他早早把這一對姐妹花丟到腦後去了。
等宮裏頭傳出恭嬪自盡的消息來時,顏家也來了錦衣衛,顏連章這付人之將死的模樣,還自貼身事物中摸出一個帳冊來,裏頭何時收了多少錢鈔寫的清清楚楚,這帳冊顯着已經不是做了一年,裏頭卻是一筆都未提到太子,寫着收了的錢,全給了薛平望。
顏連章再是裝病,這一回也沒能躲過去,他交上去的東西也不費一日之功做成的,原來他身上也不過些小錢來往,錦衣衛裏頭收了大筆的銀子,紀氏又去求:「好歹叫咱們老爺落個好死。」
一隻腳已經邁過了閻王殿了,想着這一位跟成王還連着親,又有程家趙家來說項,便是太平年景里,這些個小錢,上頭也是不查的,為官一任,不撈個萬兒八千的,說出去也沒人信,又不似薛家,那是落到米口袋裏恨不得搬空了去,收出來兩三萬兩,都叫這些人自家分了,回去便報說確是乾淨,人又快死了,連帳本都交出來了,再沒什麼好審的。
破財消災,顏連章又悄摸把地契拿出來:「這些個是我在江州置下的,京里就是一筆爛帳扯不乾淨,原就是寫着你的名兒,便查出來也有轉寰。」
他這番倒是信了妻子了,把官哥兒那一筆全拿了出來,紀氏再不曾想,他在任三年,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攢下十萬來,這些個銀子就不過帳?
她這話一問出口,顏連章就笑:「有個死鬼擔着,我還覺得小心太過了些,早知道該再多收一倍。」薛平望是個萬事不過數的人,當着官倒把為商時那一丁點兒算計都給扔了,錢來的多來的快,自家也不知道有多少,查出來四五十萬兩,裏頭有一半兒是虛數,他自家竟還不知覺,真是仗着女兒生了個皇孫,還當自家腦袋也成了銅澆鐵鑄的。
紀氏把這些銀子仔細收起來,心裏頭惴惴不安,城裏鬧得許久,錦衣衛可不是掘地三尺,這番能平安得過,又得收拾了禮去各家拜謝,談起來只說沒多少日子,紀氏先不過是託辭,等說的多了,心裏又犯起嘀咕來。
人活着就是張嘴一口氣,話說的多了可不就一語成讖,她先是忐忑,跟着倒說的更多了,家裏這番禍事,且不知道能不能真箇躲過去,三年撈上十萬又如何,補進去的還不止這點錢,若是安安心心當官兒,不想着巴結太子,怎麼會到今天差點兒把自個兒餓死的地步。
顏連章這一病,眼看着外頭生財的路就斷了,再說到要死了,程家倒不如何,鄭夫人頭一個跳了起來,媳婦娘家得力了她心裏頭不襯意,這會兒眼看着要倒了,她越發不如意起來,眼看着明潼往娘家跑了幾回,她也不再繞彎罵人了,乾脆就道:「哪有出嫁的女兒見天兒的往娘家跑的。」
明潼聽見這一句,挑了眉頭:「我爹重病,總要回去看看。」鄭夫人還待要說,她便又道:「家醜不好外揚,可娘也不是外人,我爹帶回來的東西,我那個叔叔可盯着呢。」
鄭夫人立時換了一付顏色,想着明潼是顏連章疼愛的女兒,紀氏又是她親娘,說不得還能分得些,這錢還沒落袋已經叫她看作是自家的了,等人死了,她又沒了靠山,還不只能聽她的,趕緊道:「是得盡份孝心,趕緊去看,總是你娘家爹,該當的。」
哪知道顏連章這病還沒裝完,京里果然出了大事,榮憲親王到外頭踏青打獵,驚了馬從馬上翻倒下來,抬回宮去的時候,就只剩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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