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巡在盧鎮的這幾個大倉庫自然也是用鋼筋水泥構築起來的,對於儲存着衣帽鞋襪棉絮被子這些東西的大倉庫,這樣的房屋一經問世,立刻便受到了楊巡這樣的人的看重,無他,對於防火而言,這樣的房子,實在是在好不過了.
樓頂有一處小小的平台,周圍砌着玉石的欄杆,這是楊巡以前專門為自己做的,他喜歡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裏砌上一壺香茶,然後悠哉游哉地坐在這裏巡視着他的王國.
是的,在盧鎮,楊巡就是這裏的王.
皇帝的一句話,或者在這裏激不起一點浪花,但楊巡的一句話,卻足以在盧鎮掀起一場軒然大波,即便是這裏的現管程萬年,說話也絕然沒有楊巡管用.
但這兩年,再站在這裏的時候,對於楊巡來說,卻是一種巨大的負擔了.
權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
以前當楊巡坐在這裏的時候,在四周街道之上行走的人,看到他的身影,都會拱拱手,躬躬身,向他示之以感激的笑容,而他,則微笑回應.
而這兩年,他站在這裏,周圍的人看着他的目光則變成了祈求,哀求,哀怨的目光讓楊巡坐立不安,所以,他是越來越少到這裏來了.
今天,天氣很好,陽光燦爛,雖然已經暫時解決了眼前的危機,他的形象在盧鎮更加偉壯了起來,但他仍然沒有心思到樓頂去坐上一坐,看上一看,因為一來現在的他已經不單純是一個商人了,他已經變成了明人的諜探,想要適應這個身份,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二來,現在他的家裏可是坐了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大炸彈,余長遠.兩重夾擊之下,他還能睡得着覺,吃得下飯,已經算是心很大了.也虧得他這一輩子也有過好幾次大越大落,心性鍛煉得已經非同凡響了.
不過他雖然不想去,但余長遠今天卻是興致勃勃,扯了他便上了樓頂要一起賞風賞雪賞陽光.沒奈何之下,楊巡也只能苦中作樂,吩咐楊速準備了茶具,在樓頂之上點燃小火爐,燒起了今年第一場雪後從樹梢之上摘下來的新雪.
縱然楊巡今年以來損失慘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該有的享受和排場,他們照樣還是可以排出來的.
雖然有太陽,風還是還冷的,余長遠恍若未覺,楊巡雖然穿着厚厚的裘衣,仍然感到陣陣寒意襲來,倒不是因為天氣,而是余長遠這麼大一個目標現在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站在盧鎮的最高處,實在是太招搖了.這樣是萬一有一個人認出他來了,下一刻會不會就有大隊的兵馬跑來圍剿了?
寒意陣陣,燥熱陣陣,楊巡心實在難安.以致於煮茶的水準大大下降,一邊的余長遠實在看不過眼,乾脆從他的手裏搶過了傢伙什兒,親自操弄起來了.
富貴了一輩子的余長遠,對於這些事情可並不陌生,這些年來養尊處優,無所事事,於此道倒是更加精深了一些.
在明國,他余長遠可是不知有多少人巴結着呢!
「余公,今日硬要拉我來賞景,不知賞的是什麼?要說這盧鎮的景色,倒也的確不錯,但楊某看了幾十年,卻也看得尋常了.」搓着手,楊巡看着余長遠道.
「景色年年新,就看你有沒有心.」余長遠微笑着道:」不過今日,我敢保證你絕對能看到一場奇景,讓你終生難忘.」
「余公可否透露一二?」楊巡試探着問道.
「不可言,不可言,說了可就沒意思了.」余長遠將一盞茶推到楊巡的面前:」來,嘗嘗我的手藝.」
「茶次了一些,倒是白白地浪費了余公的茶道.」捧起茶盞,楊巡臉有慚色.
「茶的確不太好,楚地最好的茶,今年你們肯定沒有買到,等明年的新茶出來,我讓人給你送一些過來.」余長遠將一口茶悶進了嘴裏,鼓着嘴品味了半晌,這才咕唧一聲吞了下去,憋着氣回味着那香氣,好半晌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品着茶,楊巡的目光落在了外面的街道之上.因為有了生意,有了銀錢,盧鎮的街道之上再一次地充滿了活力,行人明顯地多了起來,而且臉上都帶着快活的笑容.看到久違的楊巡楊老闆再一次出現在了樓頂,便微笑着向上面拱手,躬身.
景色依舊,人如舊.
楊巡看着余長遠,卻見他一臉的沉靜,似乎全身心地都放在了面前的茶具之上.
三巡茶喝罷,余長遠站了起來,看着房屋在陽光之下的倒影,自言自語地道:」時間差不多了呢!」
楊巡緊跟着站了起來:」余公,什麼時間差不多了.」
余長遠哈哈一笑,眼光落在了遠處的天地之間.
楊巡順着余長遠的眼光看向天際之處,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但他知道余長遠不會無的放矢,肯定是有所指,雖然心下不解,但仍然陪着余長遠看着那什麼也沒有的天際線.
「來了,來了!」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余長遠突然大笑起來.
「什麼來了?」楊巡目力不及余長遠,瞪大了眼睛,卻什麼也沒有看見.
「我今天拉你上來看的最為別致的景色,已經來了.」余長遠大笑着.
再過片刻,楊巡終於看到,天際之處,出現了一排黑影.
「寒冬臘月的,哪裏來這麼多大鳥?」他疑惑地看着余長遠,這算什麼風景.
「大鳥,的確是大鳥.」余長遠大笑起來.
那些大鳥飛得極快,很快,他們的真容便暴露在了楊巡的視野之內,啪噠一聲,手裏端着的茶盞掉在了地上,上好的一件名貴瓷器摔得粉碎.
這哪裏是什麼飛鳥!
「這是什麼?」他顫聲道.
「這是大明的空軍部隊.」余長遠驕傲地道:」所謂空軍,自然就是飛在天空之上的軍隊,這些事情,齊國朝廷向來是將消息封鎖得極緊的,你們沒有去過邊關的話,自然就不了解這些,但這一次,大明的空軍千里遠征,齊國朝廷苦心孤詣隱瞞的消息可就公諸於天下了,哈哈哈!」
「想必很多齊國人還自以為齊**隊天下無雙吧,這一次咱們就戳破他們吹的這個牛皮,洛陽人,長安人看不到咱們大明的巨艦火炮在大海之上橫行無忌,遠征萬里的雄風英姿,那就讓他們看看咱們的空軍翱翔九天,轉瞬之間橫跨千山萬水的景象吧!哈哈哈,楊巡,看着吧,他們來了.」
天空之中,一排十艘飛艇越來越近,縱然飛在數百米的高空之上,他們巨大的身影仍然遮天蔽日,擋住了太陽,在地上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陰影在迅速地接近盧鎮,遠處的地面之上,無數的戰馬正在轟隆隆地奔馳着,追逐着天上的飛艇,但地上有着道路的限制,有着地形的限制,天空卻是空曠無垠,縱然他們跑得精疲力竭,仍然是愈來愈遠.
喧鬧的盧鎮在飛艇飛過,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的時候,霎時之間安靜了下來,楊巡看到街頭之上的那些人,先是楞怔怔地看着天空,然後便癱軟了下來,跪了下來,無數的人叩頭如搗蒜,有嬰兒剛剛張嘴啼哭了幾聲,便被母親伸手緊緊地捂住了嘴巴.
整個盧鎮,只剩下了無數的狗沿着街道狂奔,狂吠.
「楊巡,知道火炮嗎?」余長遠使勁地衝着天空揮着手,笑問楊巡道.
「聽說過.這些東西上面都裝着火炮嗎?」
「不,沒有火炮,不過裝着另外一種炸彈,從天上扔下來,落地即炸,威力不輸火炮.」余長遠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倉庫,笑着道:」你這間大倉庫,大概一枚炸彈便足以將其夷為平地了吧?」
楊巡的臉霎那之間已是毫無血色.
「不要慌,咱們的空軍跨越千山萬水而來,怎麼可能會將炸彈扔到這個破地方,便是洛陽,他們只怕也是懶得仍下一顆半顆的,所有的炸彈,都要扔到長安去,扔到長安最為繁華的朱雀大街,扔到齊國的皇宮裏去,那才最帶勁.」余長遠敲着白玉欄杆,興奮地道:」我就想知道,曹雲看到了這樣的場景,不知會有什麼感想.」
楊巡當然不會了解曹雲會有什麼感想,只是此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當上明國的探子,與明國人搭上關係實在是太好不過了.
海上,明軍橫行無忌,齊國水師早已灰飛煙滅.
空中,明軍耀武揚威,齊國根本無法可制.
那麼陸地之上,齊國人又怎麼可能是明軍的對手了,這是由此及彼一想便能明白的問題.他的臉上泛起了一陣陣的紅潮.
盧鎮縣衙之中,程萬年是被師爺的狂呼亂叫從臥室之中叫出來的,衣衫不整的他出來的時候,恰好便是飛艇那巨大的身影從縣衙上空掠過的那一刻.
與師爺一樣,他的兩腿一軟,便癱倒在了地上,而他那個好奇心很重的小妾從窗戶里探出頭只看了一眼,便驚叫一聲,白眼一翻,居然從窗戶裏頭倒翻了出來,白花花的大腿,紅色的內衣,與院子中的白雪相映成趣,不過此時誰都沒有心思去看這樣的旖旎之情景了.
他們都被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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