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場透雨,今晨操場上四處可見殘存的雨水痕跡,看似平展的水泥地面上佈滿凌亂的水潭。
秋季來臨,夏天的影子還未完全消逝,早晨冰涼的空氣在逐漸增溫,陽光開始竭力放射它的光彩,在海的懷抱中沉睡了一夜以後又充斥了激情,凝視着世界。
操場上遠近都響着茫遠的口令聲,是士兵特有的那種嗓音,帶着故意的延長,又有些模糊不清,他們穿着草綠的迷彩服,在各個地方都站着一隊隊的學生,沒有任何言辭。
何漠望了一眼頭頂上高遠的天,那裏一片蔚藍,地平線上的天空卻是白色。
太陽在東邊的天空裏成為一團光,已看不見它的形體,徒現光芒四射的時刻,儘管還沒有下午那樣的熾烈,但照在身上還是感覺透過衣衫的熱切,仿佛一塊烙餅貼着皮肉,又無法將它甩開,越是這麼想着,就越發的焦躁。
向左向右向前向後,不停的走。
軍營里的那些人成年累月就為了練這些無聊的東西,耗費了多少時間,只是為閱兵時剎那的整齊儀仗,成千上萬的部隊在太陽底下訓練,成千上萬的人在部隊裏被訓練成沒有思想的人,他們走同樣的步伐,他們服從上級的命令,他們在每個國家鎮壓叛亂,在對外作戰時英勇的犧牲,年輕卻也有些活的盲目的生命。
這有些反動了吧?他在想,太陽光在左邊的臉頰上照了很長時間,熱辣辣的,又緩慢的轉變為隱約的疼痛,從臉頰延及襯衫衣領未遮住的脖子上,似乎被人打了好幾個耳光,發麻發炸。
空無一人的教室里窗戶開着,風從大門口吹進來,再成窗口遊蕩出去,窗簾在風中輕舞,不時的被拂到窗外,如同從人口腔里伸出來的舌頭,不久風過去了,就縮進來,當風再次拂過時,又揚到了窗外。
課桌上並沒有什麼東西,還沒有開學,學生們並不帶書,陌生的學校仿佛還對它不信任,沒有賦予它寂靜的生命;在學期里總是堆滿了書,沒有人時宛若一個熄滅的戰爭廢墟。
書頁不停的抖動,凳上似乎坐着虛幻的人,忽然消失。
有的課桌里扔着車鑰匙,還有各種筆,簡單的本子,它們的主人恍若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而且很久不會回來。
──
「不錯,不錯,哈哈哈,新娘也不過如此了!好了!準備出發吧!」陳偉山躊躇滿志的說。
他看着鏡中剛化妝完畢的秦月,眼裏閃爍着不易察覺的光。
秦月有些不快,本來陳偉山要她穿一件袒肩裙,她沒有同意,按她的身材來說,和那些二十多歲的女人差不多了,但她並不想賣弄風騷,選了件紫羅蘭色的連衣裙穿了。
陳偉山叫她再化一下妝,她也不想,但看他解釋的也有些道理,想自己也是出門在外幫人做事,能順着叔父就順着吧,要是在家裏,恐怕已是發了脾氣。於是無奈的坐下,重新開始化妝。
陳偉山看秦月一點點的化妝,在旁邊不斷的指導:
「哎,對對,再往那裏塗一點,對,就是那,這樣就好了。嗯,差不多了。」
秦月擱下眉筆,看看鏡中的自己,覺得並沒有比原來好多少,好在也只不過化點淡妝,敷衍了事,但總有些彆扭,有些妖冶,──怎麼搞的,想到這個詞。
陳偉山正在打領帶,上面再別個領帶夾,可他那個正在日漸龐大的肚皮總是不雅,不過外面用西裝罩着,看上去倒不十分明顯。
他倆走出房間,關了燈,穿過樓上拐彎的走廊,下面是長長的樓梯,底樓的大廳里有一圈沙發,中間是一張很長的矮桌,有一個糕點盒和幾個煙灰缸,茶盤裏擺滿了透明的玻璃茶具,一隻銀質鐵皮熱水瓶放在矮桌下面。
──
訓練告一段落,操場上吹響了哨子,每個人像得到了特赦令,待士兵們說了解散的口令後,瞬息之間奔向各自的教室,過道里擠滿了人,不少人湧向廁所和自來水龍頭,混亂不堪。
何漠看着那些士兵聚到一處,他們在樹陰里坐下,喝着水,議論着什麼,看着正在從操場上消失的學生,模糊的景象。
走進教室時,一度無人的空間坐滿了人,卻不留什麼印象,他們都是迷亂的臉孔,猶如大街上在肩邊流過的人群,僅僅是被固定在一起。
在一段時間裏,人類努力逃避孤寂,努力想要與對方取得聯繫的本性體現出來,有一點熟識,在簇擁的幾個人之間,對其他更多的人僅留下一個模糊的痕跡。
葉君蘭看見他了,結束同邊上幾個人的談話,向他點頭致意。
她可真像個女老闆,八面玲瓏的樣子,他想。
「感覺怎麼樣?」葉君蘭坐在他的前面,待他走到座位邊上,轉過頭來問他。
「不錯啊。」他茫然不知所措的回答。
「什麼叫不錯?」
「不錯就是沒有錯,沒有錯就是考試得滿分。」和她戲謔到底了,看這個大小姐的嘴皮子有多硬。
「考試滿分是什麼意思?」
「一豎後面加兩個零。」
「若是一豎後面加一個鈎子,再加個零呢?」
「這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不能否認它存在,對不對?」葉君蘭直盯着何漠。
「這個?──是這樣。」
「那你輸了。」她得意的笑起來。
這一次看得分外清楚,昨天在恍惚里並未看清楚什麼。
兩隻原本很大的眼睛突然之間縮小了去,臉頰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嘴最初是想抿起來的,但終於張了開來,看見她上面一排細小的牙齒,兩顆小虎牙在兩側站着崗,像是對對方的嘲笑,也是一種自負的象徵。
她的鼻子很嬌小,他的心緒蕩漾了一下,多麼像秦月,秦月,多麼熟稔的名字,鐫刻在他的腦海中,反覆的筆劃投入眼底,剎那間又是荒謬的陌生。
秦月啊秦月,你此刻卻在哪裏,做着些什麼事情?
──
轎車在都市夜間喧囂的街上駛過,外面閃爍着若即若離的燈光,雪白的日光燈燈光從商店的櫥窗後透出來,將外面的行人路照得極為明亮,街上人來人往,時間還早,不過七點多。
仿佛是在節日裏,那麼多的人,有的正從商店裏出來,一男一女手拉手拿着飲料,在車邊一閃即沒。
沒有看見他們那種閒適和浪漫,但可以想像,從來沒經歷過,有點羨慕嗎?不禁有些好笑,還這麼年輕,然而又惘然的很,有多少年輕的時光可以揮霍?無論是否珍惜,都在流淌,還要等待到什麼時候,還在等待誰。
驀然在黑暗裏恍若看見何漠的臉孔,黯淡而模糊,遙遠的事情還這樣一點點生出追敘不斷的情緒。
「怎麼樣,秦月?我沒有說錯吧?我想你所在的s市沒有這麼繁華的夜景,除了在節日裏可以和這裏相比,當然這裏的節日又要熱鬧的多了。」
她依然寂靜無聲的隔着玻璃窗看外面的景色,流光飛舞的樣子,默認陳偉山說的是對的,自己剛才也有這樣的想法,這的確是個不錯的城市,然而在感覺里始終訴說着它的荒涼,這地方有點荒涼。
初夏夜間的空氣一定很新鮮,秦月很想不去那個舞會,好立刻到外面去走一走,呼吸一下很久未聞的空氣,徜徉於迷離的猶如海市蜃樓的燈光里,猶如那些寬銀幕影片裏,華燈閃耀的街頭,四處流浪的人。
轎車裏的空調開的很冷,使她不禁要發起抖來,摸着自己冰涼的手,就像在冬天的雪野里。
秦月看看陳偉山,見他正掏出手帕擦額頭上的汗,再用手鬆了松頸間的領帶結,秦月很不明白他為何這麼熱,她想起某些動物,不禁直想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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