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瞰千年 第54章 海邊的少女
因為這種小吃店沒有安裝門的關係，即使坐在小店內風還是會冷颼颼地吹進來。大鬍子店老闆也拿這點沒有辦法，心裏琢磨着是不是考慮給店裏裝扇門呢？想着給艾音打了一杯熱飲，還拿出一條干毛巾，一起遞給了孤零零坐在最裏頭的艾音。艾音很感激地對店老闆說了聲「謝謝」，然後店裏又跑進來兩個躲雨的人，店老闆就繼續忙他的事去了。
艾音把熱飲放在桌子上，用毛巾擦着被雨淋濕的臉頰和脖子，這時候厚厚的頭髮顯得處理起來十分麻煩，第一次穿起涼鞋也不太習慣，「頭髮都濕了感覺好重，衣服也濕噠噠的貼在背上好難受，涼鞋也一直在摩擦着腳很痛，外頭雨夜一直停不下來，是暴雨來着，今天真是糟透了......」
「裙子還有涼鞋都是第一次穿出門，包包也是新買的，全部都弄得濕淋淋的......我真的好笨，什麼新衣服，根本就沒有必要......買什麼新衣服，我到底在做什麼......」
「一點都不喜歡現在這個樣子，提着包包什麼的，穿着裙子也感覺下面空蕩蕩的，涼鞋也很彆扭......我真是笨蛋，幹嘛要自己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站在路邊被別人指指點點，到最後還弄得這麼狼狽，我一點都不喜歡現在這個樣子......」
「特地梳理好頭髮，還花時間在從來都不會的打扮上面，結果就弄得這樣一團糟......我換什麼衣服，還提前跑過來傻傻地等，真沒用，都是我自找的......」艾音深深地低着頭，兩隻手放在冰涼的腿上上暖着膝蓋，狠狠地咬着櫻紅的嘴唇，眼睛因為感到疲倦而緊緊地閉起來，長長的睫毛還在微微的顫動，像是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縮起脖子，任誰看到都會產生無限的憐憫。
大鬍子店老闆在給剛來的人準備着飲料和食物，想到這也多做了一份，給客人們送完後也送了一份到艾音的桌上，艾音立刻從走神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受寵若驚地搖着雙手說道，「不，不用了，真的很謝謝你，不用給我準備這些的！」
大鬍子老闆和藹的笑了笑，「別客氣，等了那麼久肚子一定餓了，送給你的。」艾音感激地站了起來給大鬍子老闆再次道了聲謝，「真的很謝謝你！」「好了好了，別客氣了，坐下來嘗嘗看。」
艾音目送大鬍子老闆轉身去忙的身影，知道也許今天還不算太糟糕，在自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還是有人挺身而出，也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情，原本快要墮入絕望深淵的心，就在那一剎那間感受到了希望的陽光的溫暖，給自己漸漸冰涼的心傳遞了一絲熱量，雖然平時十分微不足道，但在這種時候簡直就是懸崖勒馬，起死回生。艾音知道，還好有店老闆這樣的好人在，不至於讓一個人變得無藥可救，也許只是自己不經意間的鼓勵和好意就默默地拯救了一個人，一個人生。或許說過頭了吧，但如果那時候放任艾音一個人站在雨中，結果又會怎樣呢？能夠肯定的，那絕對是最壞的結果了吧。
「謝謝你，大鬍子叔叔。」
「艾音！」
歸斷塵在十字路口歇斯底里地喊着，面對傾盆的大雨渾然不顧，緊張地四處張望着尋找艾音的影子，「艾音！」歸斷塵一遍又一遍喊着艾音的名字，視線投向一個又一個打着傘的人群，渴望找到艾音。「希望她能夠帶傘！」「或者至少能找到躲雨的地方也行！」「如果沒有來那就再好不過！」歸斷塵腦中不斷地對自己說着這幾句話，卻沒有停下搜尋艾音的視線。
「艾音——」
雨，雨下越大了，大到歸斷塵的喊聲剛從口中出去就立刻淹沒在狂風和暴雨之中，幾乎成了一個水人的歸斷塵，被豆大的雨點砸得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他停在馬路對面，茫然四顧，從旁邊走過的路人也沒有去理他，急急忙忙地趕着路。
在馬路這一邊的店裏的艾音，塞了幾口飯到嘴裏，卻發現一點胃口也沒有，平時視作的美味現在嚼在嘴裏嘗不出一絲味道，艾音只好放下筷子，看着店外越下越大的雨開始發呆。
「艾音！」
歸斷塵從馬路對面跑了過來，決定先來看看艾音是否會在這幾家店裏躲雨，跑過第一家店的時候因為雨下得太大歸斷塵匆匆看了一眼，而站在門口結賬的幾位客人正好走出來，歸斷塵來不及停留，繼續前往下一家店。
暴雨還在不停地下着，艾音感到喉嚨乾澀的發不出聲，拿起大鬍子老闆送的熱飲喝了一口，終於好了一點，看着外面的大雨，輕輕嘆了口氣。
深夜，雨終於停了。屋檐上還在往下滴着水，人們紛紛把雨棚上的水打掉，小吃街上閒逛的人們又開始多了起來，偶爾跑過去的冒失鬼踩到地上的積水把旁邊的人濺了一身，引來一陣不愉快的抱怨。
艾音向大鬍子店老闆輕輕鞠了個躬，「非常謝謝你！」大鬍子憨厚地笑笑，說，「沒事沒事，時間不早了快回家吧，以後再來我這裏光顧吧！」
艾音雙手提着包包，小心地避開地上的積水，過了馬路，漫步在回去的路上。下過雨後的天空格外清晰，不但星辰滿布，月亮也是又圓又亮，城市像是被清洗過煥然一新，雖然夜色已深，但是銀色的月光灑在路上，周圍的事情仍然能看得十分清楚，不僅清楚而且乾淨，寧靜而且清新。
當艾音不知不覺走到宿舍樓外的時候，發現樓下聚集了好幾個人，他們像是在聊着什麼，等走近了一些才看清是夏樹和莫阿姨。
「那是艾音嗎？」莫阿姨問夏樹道。
「好像是她！」夏樹看到艾音的時候立刻跑了過去，喊道，「艾音！」看見夏樹慌慌忙忙地跑過來，艾音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愣愣的問道，「誒？夏樹，怎麼了？」誰知夏樹過來後一把抓住艾音冰涼的手，雖然目光也在艾音的衣裙上停留了一下，但隨即關切的問，「真是的，你跑到哪裏去了！斷塵說到處都找不到你，把我們嚇一跳！」
聽見歸斷塵的名字時候，艾音皺了一下眉頭，問，「是歸斷塵跟你們說的？」心細的夏樹發覺到的艾音的不對勁，好像不願意聽到「歸斷塵」這三個字，但沒有立刻詢問，而是回答她的問題，「對啊，大概是八九點的時候斷塵跑到宿舍里問『你們有看到艾音嗎』，當時他全身都濕透了，我們問了他也沒有回答就立刻跑出去了，接着趙蒼嵐也跑出去找你，他們倆個到現在也沒有回來。不過好在你平安無事地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他冒着雨來找我嗎？」艾音絲毫不帶感情地笑了笑，「果然是笨蛋呢。」
夏樹知道艾音雖然臉上平靜，但是肯定還在生着氣，也向艾音道歉說，「對不起啦，艾音！下午的時候是我把歸斷塵叫過去的，因為我給他做了晚飯，所以他才會忘記的，後來看見外面下雨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跳了起來，立刻衝出去找你了，所以也不能全怪他，這件事我也有錯！請你原諒......」
「噗哈哈哈！」不等夏樹說完，艾音忍不住笑了起來。夏樹愣了愣，感覺到現在的艾音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樣，於是不解的問道，「艾音，你，你突然在笑什麼......」
艾音慢慢平復了下來，帶着笑容問夏樹道，「唉，夏樹你也真小氣，只給歸斷塵準備晚飯！」夏樹被這麼一說，才知道剛才自己說得太多了，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不好意思啦，我也不知道怎麼了，以後一定不會忘記......下次也一定做給你吃......」
不料，夏樹還沒有說完，艾音就輕輕地抱住了她，這一舉動讓夏樹愣住了，接着艾音在夏樹的耳邊小聲的說道，「我開玩笑的，不要再道歉啦！然後，我想單獨去海邊走走，你們不要擔心，很快就回來。」說完艾音放開呆住的夏樹，轉身走出了宿舍區。看着艾音慢慢離開，夏樹沒有追上去的，因為眼前的這個艾音顯得有些陌生，她不知道追上去後因為說些什麼，或者就算說了又有什麼用，僅僅是一場暴雨過後，突然間驚訝的發現大家似乎都變得難以捉摸了，前一秒還以為彼此都十分了解，下一秒卻看不懂彼此了。
「艾音......」
了解一個人到底有多難呢？有的人要花掉數年時間，而有的人卻需要用一輩子。理解他人是一種美德，但是原諒，是否又是對自己的殘忍呢？拖着沉重的步伐，手裏死死拽着從房間拿出來的唯一是乾的的外套，濕透的襯衫緊緊地貼在背上，頭髮上的水珠隨着奔跑時不時掉下來，身上一邊滴着水，一邊煩躁不安地咬着牙齒，但當看見在抱着腿坐在海灘上的白色身影時，歸斷塵卻一下子平靜了下來，沒有了急躁也沒有了不安，就在看見安靜的艾音的一瞬間仿佛連歸斷塵的世界也一起安靜了下來，他緩緩地靠近，剛才還想着一堆的話，現在腦袋裏卻一片空白了。
歸斷塵來到了艾音的背後，就那麼站在那，輕輕地喊道，「艾音？」早就察覺到歸斷塵的靠近的艾音，平靜地看着夜色下的大海，海浪發出「嘩嘩」的聲音，不斷地迴蕩在耳邊，卻又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來自海的對面，來自另一個星球，「我不是說想單獨呆一會兒嗎？」艾音沒有回頭，像是對着大海發出的嘆息。然而歸斷塵陷入了理屈詞窮的窘境，在腦子裏翻了大半天，最後除了一句「對不起」也想不出應該說些什麼了。
「道歉的話不用再說了，反正也一點用都沒有不是嗎？」艾音淡淡的說着。
歸斷塵在艾音的背後，看着她第一次穿在身上的白色裙子，還有她放在一旁沙子上精緻的涼鞋和包包。雖然濕了，卻仔細地盤起來的茶色頭髮，歸斷塵心裏很難受，他不知道自己隨口說出來的一句「一起吃飯」，艾音會那麼的重視，就像是當做了承諾一樣遵守，當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樣認真對待，她越是這麼做，歸斷塵就越是愧疚。
歸斷塵走上前去，輕輕把自己的外套披在艾音的身上，說，「海邊風大，小心着涼了......」當外套放在艾音身上的一刻，艾音稍微顫動了一下，但還是接受了，她雙手輕輕地抓住外套裹了裹，原本有些寒意的背後暖和了起來，艾音的眼中逐漸露出了神采，她微微笑道，「斷塵你本來就是很溫柔的人，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幫我趕走街頭混混的時候嗎？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但是街上那麼多人只有斷塵你挺身而出，這件事我一直記在心裏，所以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歸斷塵靜靜站在原地，靜靜地聽着艾音的話。
「今天的事別放在心上啦！我們就當做扯平了吧！而且我一點都不在意你遲到什麼的，還有夏樹給你做料理什麼的......其實我就沒準備等你一起吃飯，我自己早就吃過了，然後一直在店裏躲雨，相反害得你被淋濕了，都是我不好呢......」
「可是......如果不在意的話，那你為什麼要穿新裙子，還要提着新的包包？」歸斷塵十分憐惜地從背後看着艾音，自己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明顯地發現艾音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像是語塞了一樣說不出來話，就這樣平靜了一會兒，艾音發出儘可能小聲地吸鼻子的聲音，歸斷塵心裏一顫，不由自主地跑到艾音身側，單膝跪在沙子裏，查看艾音的狀態。然而艾音很迅速的別過頭去，用一隻手推開歸斷塵的臉不讓他看，「你不要看！」艾音說道。
「抱，抱歉......」歸斷塵小心翼翼的問，「你，哭了？」
「要你管！」
「對不起嘛，是我的不對......」
艾音依舊別過頭，一直用手掌推着歸斷塵的臉，不讓歸斷塵看到她的樣子，誰知歸斷塵抓住艾音的小手，用兩隻手輕輕握着，這才讓艾音的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吃驚地轉過頭來看着歸斷塵，落下來的淚珠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歸斷塵看到了艾音眼中的淚珠，心中萬分愧疚，他不願意看見這個女孩子傷心流淚，但是艾音就在自己的眼前哭了，她眼睛紅紅的，盛滿了晶瑩剔透的水珠，在月下閃耀着銀白色的光，從眼裏滿溢出來的淚珠沿着臉頰上的淚痕滑落，最後像一顆閃爍着光的鑽石一般掉進了沙里。那一刻，周圍的世界就仿佛是這一顆水珠一樣，晶瑩剔透，卻讓人心碎。
歸斷塵一動不動地注視着艾音，直到艾音難為情地再次別過臉去，不過這一次艾音給歸斷塵留了一個側臉。歸斷塵溫柔地握住的艾音的手，它是那麼的小巧精緻，仿佛是精心雕琢出來的美玉，只是比之美玉卻還要冰涼許多，「你的手，好冰......」
艾音像是賭氣一樣說道，「嫌冰的話就放開吧！」
「我不放。」
「唔......」面對歸斷塵強硬，艾音竟也無言以對。
「把另一隻手給我。」歸斷塵說道。
「我，不，給，你想幹嘛！」艾音用懷疑的目光盯着他。
「你肯定很冷，我想幫你暖暖。」歸斷塵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騰出一隻手向艾音伸過去，討要她的另一隻手。
「你，你放開啦！」艾音突然感到害羞地輕輕掙脫開歸斷塵的手，把手收進懷裏。
「可是你的手那麼冰，一定很冷才對，把外套裹緊一點。」說着歸斷塵幫艾音把外套往裏頭塞緊一些。
「好了，別，別塞了，我自己穿好行了吧？」面對歸斷塵意外的關心，艾音似乎心裏好過了一點，但是，「喂，你在摸哪裏啊！」
「啪！」
「嗚哇......」
艾音繼續用她擅長的張手絕技，用巴掌推打歸斷塵的臉，幾乎同時聽見了歸斷塵脖子扭到的聲音，歸斷塵就這樣仰着頭，倒在了沙灘上。
「你，沒事吧？」艾音緊張地捂住胸口，來到歸斷塵旁邊，用跪着的姿態坐在那裏，低頭查看歸斷塵的「傷勢」。
「剛才的確聽到了『咔嚓』一聲吧？」歸斷塵痛苦的活動着脖子。
「雖然是聽到了，但好像不是『咔嚓』。」艾音低頭看着躺在地上的歸斷塵，「好像太用力了，對不起啦......」
歸斷塵躺在那，盯着艾音的眼睛，良久，徐徐問道，「那，你，原諒我好嗎？」
艾音看着歸斷塵，楞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看向了大海，最後深深呼出一口氣，「好吧，就原諒你吧......」艾音保持着看海的姿勢，端正的坐着，臉上卻沒有了表情，安靜地望着大海發起了呆。
歸斷塵心裏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容易地就得到原諒，艾音之所以會這麼說，都是因為艾音溫柔善良的性格，她不願意讓歸斷塵感到為難，悲傷都會留給自己慢慢消化，她就是這樣的女孩，誰看了都會覺得心疼。
「對了，你穿裙子的樣子很漂亮。」歸斷塵仔細地看着艾音身上的裙子說道。
艾音望着大海發呆的眼神里多了一絲神采，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接着她拎起他的涼鞋和包包站了起來，轉身的時候裙子輕輕飄起，在海邊的少女，給夜色留下了最美的一幕，她側着臉滿臉笑容，開心地喊道，「那當然啦！」
艾音手裏提着包包和涼鞋，赤着腳在沙灘上轉了一圈，飛舞的裙底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度，艾音自由地笑着，自由地在沙灘上跳給歸斷塵看，而月光也無比溫柔的照耀着少女前行的路。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