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風乍起
風青不見了。
第三考即將開始之際,那紅衣少年依舊沒出現在台上。
對於此事,滿場觀眾們說不失望是假的。經過了一個上午,好像這醫術大考根本就是為了那少年所準備,就連方才的午膳之時,每個人都還在期待着接下來這一考中她的表現。這下子主角一失蹤,剩下的考核還有什麼意思?
和他們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高台上的考生。
他們垂下眼睛暗自竊喜,沒來才好呢,最好是失蹤,死了更好,從此以後再也別讓咱們看見她!
就在這些心思各異中,廣場的大門變成了考前的焦點,所有的目光都朝着那裏匯聚去,好像那少年又會如上次一樣,在最後一刻紅衣翩然從天而降。然而沒有,直到喬延榮晦暗不明的看了看天色,起身宣佈:「時間已至,第三考,開始!」
風青都沒有再出現。
宮琳琅和姑蘇讓一齊看向了斂目養神的男人:「人呢?」
鷹眸掀起條縫隙,墨無炎一臉無語:「我怎麼知道!」
「你不知道誰知道?來來來,給哥們透個信兒,那小子上哪去了?」宮琳琅拍拍他肩頭,滿面猥瑣賊兮兮的把耳朵靠上來,墨無炎一巴掌把這腦袋給推走,咬牙:「哪涼快哪呆着去。」
宮琳琅也不生氣,上姑蘇讓那裏找安慰去了:「這倆人,有秘密還瞞着兄弟。」
不搭理這不着調的皇帝,墨無炎覷了眼高台,此時第三考已經開始,除了風邱和風青之外,其他人全數到齊。這一考的內容是望聞問切,一抬擔架被送上高台,昏迷的病人正被考生圍着切脈會診。沒有了風青的考核,讓觀眾席上一片百無聊賴,有的人甚至已經打起了瞌睡。那小子……墨無炎端起茶盞,失笑搖了搖頭,她去了哪裏他的確是不知道。前面才演了兩齣按理說不可能無緣無故缺席這最後的一考,尤其是這一考結束後,明顯這會場上還會發生一件大事。
之前她參加考核的目的,他不了解,但是後面這件事她又怎會缺席?可惡的小子離了會場也不知道留個話……手一抖,青黃的茶水灑了一身,宮無絕差點想抽自己一嘴巴,你們倆啥交情她給你留話!呸,沒交情!
某個男人灑了一身茶葉梗子,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還沉浸在方才那句埋怨的驚駭中。
看得旁邊兩個好友莫名其妙:「怎麼了?」好像這人從結實了那風九之後,就越來越古怪。
「沒事。」掩飾性的咳嗽兩聲,丟了空茶杯,墨無炎起身大步離開。
「皇上,玄王爺這是……」身後風延榮詢問的聲音傳了來。
「沒事,每個月總有那麼幾天,別理他,繼續觀考。」
正走出會場的男人一個趔趄,回頭陰森森瞪了呲牙咧嘴的宮琳琅一眼:你們全家都每個月有那麼幾天!
風九公子的小院中,墨無炎慢悠悠走了進來。
耳尖微動,院中無聲無息,靜謐的古怪。
一路觀賞着這外間的破落,髒兮兮的案幾,缺了腿兒的椅子,蒙了灰塵的書櫃,看上去就硬邦邦的床榻,還有那窗子,在夏日的微風中發出吱呀吱呀的噪音……劍一般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這就是那小子十六年住的地方?哪怕風府稍有能耐的下人住的都比這裏好!
這疑惑直到掀開了帘子,看到了內室之後,終於解了開。
墨無炎不自覺的笑了起來,他就說,那小子怎麼會這麼虧待自己?
誰能想的到,這看似破落的一方小院,竟是別有洞天!先不說這檀木床、黃梨案、鮫紗絲、虎皮椅,每一樣都奢華無邊,單單就是下踩着的柔軟如無的雪白地毯,厚密輕盈一路綿延鋪滿了整個地面——北塔爾冰湖上行蹤詭秘的雪鴛,一隻也是達官貴人們趨之若鶩的至寶,而這滿室被人踩在腳底蹂躪的絨毛,已經不是銀兩可以估計。
而此時,上面正有一隻胖不溜丟貓不像貓狗不像狗的……呃,姑且稱之為肥貓的生物,舒服的滿地打滾。瞧見他這突然闖入的生人,肉球一樣的身子頓了頓,掀起眼皮瞄了眼:「喵嗚?」
當然,大白的語言,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明白的。
長身玉立的男人無視了那句貓語,靜靜觀賞着這間奢華內室。看看腳邊地毯上橫七豎八躺着的兩個女人,再看看那隻沒收到回應後繼續滾啊滾的大白貓,深深覺得那風青身邊的所有生物都古怪的很。
對於此,只用了眨眼的功夫,接受度良好的男人便適應了。一抬腳,繞過四仰八叉昏迷着的無紫非杏,施施然走到桌案前,姿態優雅的給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淡定的啜了起來。
「極品玉峰,好茶。」
噗——
房頂之上,一聲噴笑不可抑制的響起。
墨無炎挑了挑眉,對於眼前憑空落下兩個黑衣男子,沒有絲毫意外。
項七呲着小虎牙笑倒在洛四肩頭:「喂,快起來吧,丟人丟到姥姥家了,還大燕名姬呢!」
地上挺屍的無紫一個高蹦起來,無語的瞪着桌案前悠然品茶的男人,這玄王爺,見死不救,也太沒愛心了吧!非杏跟着爬起來,嘴裏連連咕噥着:「知不知道啥叫憐香惜玉啊!」
墨無炎含笑瞥他們一眼,他從一進門就聞到了這房間裏殘餘的少許迷香,再見地面上兩個女人,更是明白,那小子估計是被人擄走了。當然,小小迷香不在話下,既然被擄走,就絕對是她將計就計。而地上的無紫非杏,若是不知道風青的身份就罷了,修羅天使的丫鬟又怎會沒兩把刷子?他靜觀其變,看看她們在搞什麼名堂,果然,真是什麼樣的主子帶出什麼樣的手下。自家公子都沒了影兒了,這四個還在這逗趣兒呢。
「你們主子呢?」
提起這個,無紫非杏對視一眼,欲哭無淚。
她們哪裏是在逗趣兒,那迷香一來她們就聞到了問題,更不用說公子了。可公子想將計就計也不該陰她們啊,招呼一聲她們倆絕對想怎麼暈就怎麼暈,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演出。哪用得着……這絕對是報復啊報復,不就是糟蹋了你的九轉靈芝膏嘛!
「你是說,你們是被風青給打暈的?」
墨無炎眉毛跳了跳,見兩個丫頭揉着腦門一臉鬱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這不按常理出牌的德行,的確像是那小子會幹的。
「這麼說,連你們也不知道,動手的人是誰?」
「是,咱們剛聞見迷香,就被公子給敲暈了。」
說到這,不由得想起自家不良公子的陰險行徑,小心翼翼瞄了眼貌似也記起了那樁事而鐵青了臉的男人。可憐的玄王爺,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點了吧。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兩人趕緊轉了話題:「咱們是不知道,不過有其他『人』知道!」
墨無炎揚眉喝口茶。
非杏憋着笑一把揪過還在地上傲嬌打滾的肥貓:「大白,剛才動手的是什麼人?」
喝進嘴裏的茶水險些噴了。
接受度再良好,也不能適應這四人對着只貓提問。墨無炎只覺得這一屋子人不是古怪了,簡直就是腦子有病!尤其再瞧瞧四個人盡皆望着這隻肥貓,神情是那麼的認真,仿佛它還真能給說出個一二三四一般,這詭異的情形只讓他想以手撫額。不禁自嘲,今天這趟,是不是來錯了,管那小子是死是活去了哪裏的!
偏偏這肥貓仿佛真的通人性,一落到非杏的手裏,就哼哼唧唧不願意的瞪向他,揮舞着肥嘟嘟的小爪子張牙舞爪。
鼻孔朝天,連聲抗議:「喵!」
「喵喵!」
「喵喵喵!」
非杏點點頭:「玄王爺,咱家大白說了,它剛才跟你打招呼你竟敢不理它。嗯,它不和沒禮貌的人打交道。」
墨無炎起身就走,再在這裏呆下去,他才是真的腦子有病!一隻神神經經的貓,四個神神經經的人,還有個消失無蹤的神經主子。一身黑衣的男人飛速離開了這見鬼的小院,直到走的遠遠,還能聽見後面斷斷續續傳來的讓他凌亂的對話……
「喵嗚。」
「算了算了,莫要和他計較,咱大貓有大量。」
「喵嗚。」
「嗯,你是最優雅的貓,你是紳士,那人怎麼能比你還驕傲!」
「喵嗚。」
「什麼?!你說你剛才只顧着打滾了也沒注意擄走公子的是誰?!你這只不優雅不紳士的賤貓,不早說……」
沒有了利用價值的肥貓,就這麼被從來溫柔的非杏一巴掌拍飛了。房內四人對視一眼,到底是什麼人幹的,哪怕公子將計就計,也該給她們留個準話啊。即便對自家公子一向有信心,此時也不由得擔憂了起來,只希望她無礙才好。
風青自然沒事兒。
此時的她,正被關在風府一間幽靜的院落里,房外有侍衛把守着,在遠些,她側耳傾聽,還能感受到極多的人嚴陣以待。冷笑一聲,風府內的一切又怎會逃過風延榮的耳目?若非有他的首肯,宮玉也成不了手。
這爺爺倒是盡職盡責的很,幫着外人把她這親孫子擄走,還給提供窩藏的地方。
環顧這豪華的廂房。縱排的九宮格上,一尊青玉駿馬傲然而立,玉質清潤透亮似有水波在內流動,與一邊半人高的赤紅珊瑚呼應點綴,將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極致的瑰麗之中。
真是瞧得起老子啊!
風青乾脆躺下去,既來之則安之。
她安了,有人卻不安了。
門口的守衛狐疑聽着裏面的動靜,也就是沒有動靜:「怎麼這麼安靜?不吵不鬧的。」
這種事兒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幹了,以往玉王爺看中了什麼人,那必是要強取豪奪的。裏面也不乏一些大家族的少爺公子千金小姐,甚至孌童也曾擄過一二。然而不論男女不論老幼,哪一個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最淡定的也得掀個桌子,砸個盤子才合理吧?何曾像現在一樣,關進去已經一個多時辰,這風家九公子早就應該從迷香里醒來了,裏面卻一絲兒的聲音都無。安安靜靜,乖乖巧巧,越是如此,就越是讓人心下驚疑。
「的確邪門的很。」
「那……要不進去看看吧?」
一個侍衛正要推門,被另一個趕忙攔住:「你瘋了!萬一這是她的詭計,讓她就這麼跑了,咱們怎麼跟王爺交代!」
「不……不會吧?」
「哼,不會?你忘了上午的考核里她的表現了?整整十六年,誰聽說過這九公子對醫術有研究?咱們聽見的可只有她的廢物名聲,玄氣不會,醫術不懂,這人蟄伏了十六年,連風老家主都看不出端倪,那得是多大的能耐!還有剛才去她的院子裏,裏面什麼環境你沒看見麼?這九公子何止是不出聲邪門,那豪華的內室簡直匪夷所思!」
那侍衛頓時縮回推門的手。
的確如此,剛才那內室的奢華簡直要閃瞎了他們的眼!
即便比起這會兒王爺用來藏人的房間,都要高檔上不是一星半點!從來作為一個廢物的她,那本應該破落頹敗的房間,如果這其中沒有貓膩,又怎麼會是那樣?侍衛點了點頭,不敢再興起進去瞧瞧的想法,只希望王爺早些回來,讓他們把所見所聞通通匯報了。這九公子,一個不好就是王爺的大麻煩!
正擔憂着,前方宮玉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步伐很快,帶着點興奮匆匆而來,錦袍生風腳不沾地一路飛速到達了門口。侍衛迎上來正要說話,他已經一擺手,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緊閉的房門上,一推。
吱呀——
宮玉喘着粗氣大步走了進去。
細長的眉眼在房內一掃,竟沒有見到預想中的人影,心裏一沉,陡然加快的步子衝上前去。走到一半,才猛然鬆了一口氣半眯着眼睛望向床榻上側臥的一道身影。垂下的紗簾內,她側身朝內的躺着,線條修長順滑毫不玲瓏,滿頭青絲散開在枕上,火紅的衣擺垂下床沿,竟是……睡着了。
房內寂靜的可怕,只有某人不知死活的鼾聲,一聲又一聲,輕緩的響起。
宮玉哭笑不得,他放輕了腳步生怕吵醒這心尖兒上的人,一步一步走到床前心臟都像是要跳出胸膛。終於,拉開床幔,那麼清晰的看見了近在咫尺的少年,他俯視着這張夢寐以求的精緻側臉,白玉般的肌膚,蝶翼樣卷翹的羽睫,黑到極致,又白到極致。向下看去,目光沿着鼻翼到嘴角下頷脖頸……咕咚一聲,宮玉不可抑制的吞了口口水。
黑眸悠悠睜開。
壓下身上一根根站起的汗毛,風青翻個身坐起來,倚着床壁望向床邊精蟲上腦喉結滾動的男人,似笑非笑也不說話。
在這樣的神色中,宮玉頓時如一盆冷水澆下:「你不害怕?!」
「怕什麼?」風青把玩着散落肩頭的青絲,悠然一笑:「二姐夫想和小九敘敘舊而已,自家人有什麼好怕。」
宮玉緊緊盯着她,見她的確輕鬆,這樣的坦然絕非能偽裝出來的。他仰頭哈哈大笑起來,以前對這小九不過是因為美貌,經過了今日一上午他更是移不開眼。門外的侍衛都能看出的問題,他又何嘗看不出來,這少年韜光養晦臥薪嘗膽背着廢物的名聲這麼多年,必然有所圖謀!而今日更是他的大日子,絕不允許有丁點的差錯。
成則一飛沖天。
敗則身首異處。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舊對這少年放不下心,移不開眼。
他只恨,她為什麼沒在昨夜牢中被風雨毒死,要讓他看見她今日的無雙風華,深深沉溺……
宮玉笑夠了,走到桌案旁扶着坐下,語調帶着點病態的激動:「你到底要幹什麼,你要這風家?還是要為當年的事報仇?不管是什麼,等本王坐上皇位,本王幫你!」
這話可說是豪情萬丈!甚至連他大逆不道的謀劃都透露出了一二。然而想像中的激動和驚恐都沒出現,風青不甚有興趣的挑挑眉,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條件呢?」
「本王待你,沒有條件。」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玉王爺,當我是三歲孩子啊,你這話說出來也不嫌寒磣?」風青這次才是真笑了,她從床上下來,甩手朝外走去:「既然沒條件,那我就走了啊……」
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風青大力甩開,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被這人碰一下,回去得消幾天毒啊!
她轉過身,不屑的斜眼看過去:「又有條件了?」
宮玉坐着,她站着,這等俯視的鄙夷的神色讓他生生矮了一頭。他立即站起來,卻發現即便是比這少年還高出少許,哪怕是被她仰望,都有一種她在雲霓之巔,他在泥沼之下的卑微感。這種感覺讓他羞憤欲死,冷笑道:「本王話沒說完,沒有條件,卻有前提!」
風青冷嗤一聲,這就是差距。
她不由自主拿眼前的人和墨無炎比較,不論那見鬼的男人多麼腹黑陰險,可只要說出的話,絕對是一言九鼎!哪像這人,說話跟放屁似的。風青揮開腦子裏的想法,拿這畜生跟人比,自己也有毛病:「成了,你的前提老子心知肚明,什麼條件的我不需要也不在乎,自有風雨風雲雙那樣的大把的人上趕着想要,愛給誰給誰。皇位還離你八丈遠呢,就在這大放厥詞一副非你莫屬的噁心相,少給老子丟人現眼了!」
風青說完,甩手走回床上,閉目不言。
她清楚明白的很,這個房間現在她走不出去,不,並非出不去,她要是以暴露玄氣為代價,外面那些人都得歇菜。可是這明顯不是個好提議,她的玄氣還等着在最後時間,給某些人致命一擊呢……
風青依着床壁心念電轉,最後的結論就是,她還得在這裏呆上個一時半刻。再過些時候,總有沉不住氣的人來送她上西天,或者說,幫她一把。感受着宮玉越來越猙獰的氣息,她渾身舒坦,揮揮手趕蒼蠅一樣的厭煩:「趕緊走吧,玉王爺,再在這磨磨唧唧的,你到嘴的鴨子都要飛了!」
風青這番話,反倒讓宮玉肆虐的怒氣一頓。
「你知道?!」
這就是風青的目的,在這裏和宮玉對上明顯不合適。一旦他狠下心出手她就必會暴露玄氣,剛才那一頓罵自己也痛快了,這會兒把他趕走才是正經。宮玉只沉浸在巨大的驚詫中,完全沒發現,自從進了這房間開始,一切的步調都掌握在這少年的手裏,不論是怒是驚,全部被風青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給引導掌控。
風青輕輕笑起來:「何止我知道,玉王爺,你聰明一世怎麼這會兒這麼糊塗呢?」
「什麼意思?」
「我好歹也是風家的九公子,爺爺當年做的再不對也是我的親爺爺,再說整整十年過去了,沒有了風家我還有什麼呢?想必我要說血濃於水你會當成放屁,但是的確如此,我的一切都依靠着風家,只要風家還存在,我就是風家的九公子,若不存了呢?我是誰?一個沒有玄氣的廢物而已……」草稿都不打,風青臉不紅心不跳說的情真意切:「這樣的情況下,我怎會生出二心……」
宮玉皺皺眉,道理的確如此。
當然,前提是風青真的是個沒有玄氣的廢物。
見他凝神思索,風青接着道:「你再想,連我都清楚明白的道理,爺爺若是都想不通,他這一輩子也就白活了!」
宮玉霍然抬頭:「你是說,他以你牽制本王!」
「總算想明白了,玉王爺,直到現在,你發現了我有丁點的懼怕麼?我是有後盾哪……風家御醫世家榮寵數輩,為何要在這一輩為你甘願冒險?支持一個篡位的王爺冒險和玄雲宗分擔那從龍之臣的功勞並在今後留下千古罵名,和支持當今皇上一舉清剿有不臣之心的你將風家榮耀延續下去……你說,他會選誰?你猜,如今你呆在這裏的這段時間,廣場上會發生怎樣的滔天巨變?你的佈置……到底還在不在?」
宮玉面色驚疑,一條腿不受控制的率先邁出了步子,轟然朝外衝去。
然而到了門口,他又一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把這事告訴我?你不是和風家是一體的麼?」
「不,爺爺他已經老了,他拼不動了。我跟爺爺合作牽制住你,作為回報,由他將風家家主之位傳給我,這的確是最為穩妥之法。不過……」靠,這樣還騙不了你?!風青站起身,一身紅衣盪出妖邪的弧度,黑眸如星承載着俾睨天下的狂傲:「我更喜歡當這功勞無上的從龍之臣,讓風家恢復太祖時候的無上榮耀!」
言語錚錚!
震的宮玉怔在當地,只知道痴迷的望着他。
他不由想起了上午時候風延榮對戚長老說的話,「老夫活了一把歲數,一切求穩。」這句本是讓戚長老打消忌憚的話,此時在風青這一番胡謅八扯中,便成為了輔佐她言論最有利的證據!
其實如果他有時間細細想來,便能聽出這其中諸多狡辯之詞,但是可惜,他從一進門就被風青把握住了節奏,所有的心思都被風青牽着走。先是以厭惡之言刺激的他大怒,後一語戳穿了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部署。那個時候,宮玉便已經方寸大亂,夢寐以求了一輩子的皇位,論是誰聽到這如雷灌頂的消息,也不會淡定。之後風青更是在連消帶打的忽悠之下,硬生生將風延榮從從龍之臣,扭曲成了叛變之患。
這一股腦的信息砸下來,根本宮玉已經完全的懵了……
所以此刻,他呆怔着,心中的驚懼猶如驚濤駭浪騰騰翻滾。
「玉王爺?」
風青的一聲輕喚,讓他瞬間回過神,深深的看着她已經帶上了幾分感恩戴德:「好!一旦本王成事,必承諾你……」
「還不趕緊的走!」風青打斷他,這人真心能嘰歪,你不走害老子的怎麼來:「再晚了別說皇位,連二路汽車都趕不上了。」
宮玉撒腿狂奔。
猶如颶風狂飆出了房間,那門被玄氣震開再猛然闔上嗡嗡作響,便如他此刻的心情,一團亂麻。
門口守着的侍衛見他出來,正要再一次稟報,還沒來得及說話已見自家王爺踩了尾巴的耗子一樣,跐溜一下躥沒了影子。侍衛撓撓頭:「王……王爺怎麼了?」
另一人回頭看着緊閉的房門,仿佛看見了裏面紅衣少年躺在床上微勾的嘴角,就如在上午的考核中那般,掌控一切的成竹在胸。他說不清為何有這樣的感覺,只從方才王爺飛奔而出後,心裏就七上八下……
「要不要去稟告太后娘娘?」
這話剛剛問出,遠遠便看到太后娘娘身邊的親信太監趙公公,提着一籃酒水走了來。
侍衛連忙迎了上去:「趙公公,您怎麼來了?」
趙公公五十餘歲,身子微有佝僂,男女不辨的尖細嗓音回道:「太后娘娘看王爺離場了,便讓奴才來瞧瞧。怎麼這麼久都沒回去,可是午膳時候沒用,這會兒不舒服了?這不,還帶了酒水來,王爺可在裏面?」
「回公公,王爺已經離開了。」
趙公公笑笑,仿佛鬆了一口氣:「離開了就離開了吧,這酒水都帶來了,也不好再拿回去。誰在裏面啊?」不待侍衛回答,他就推門走了進去:「能藏到這裏來想來也是王爺心尖尖兒上的人,那就算是太后賜予她的吧……」
兩個侍衛正要攔,卻忽然收回了手:「公公說的是,裏面的是風家九公子,這酒水賞了也不算埋沒她的身份。公公請。」
趙公公滿意的走了進去,隨即房門被關上。
片刻後,裏面傳出斷斷續續的說話聲,聽出是趙公公在好言勸着九公子用點酒水,隨即靜默了一會兒,然後……
砰——
一聲瓷器落地的脆響,在這寂靜的院子裏森然響起。
侍衛互相對視一眼,知道事情成了!
他們已經猜到,那酒水絕對有問題,也根本就不是為了王爺準備的。今日就算毒死了裏面那人,難不成事已至此王爺還會和太后為一個死人母子相殘?有太后娘娘出面,這不是正合心意麼?王爺是成大事的人,絕不能為了這麼一個小子,而出任何的差池!
不多時,房門再次打開。
透過縫隙他們看見那紅色的身影正趴在床邊,頭向內側,滿頭青絲鋪展了一地。腳邊酒壺的瓦片到處四散迸濺,還有那個盛酒的籃子,正空空躺在瓦片旁。這才真正的放下心。想來太后娘娘準備的毒酒,絕不會讓她有生還的機會了!
「公公慢走。」
趙公公點了點頭,微垂着首再次佝僂着離開了。
「公公,反啦!廣場在那邊……」
侍衛見「他」走向了另一個方向,揚聲喚了兩句,「他」仿佛沒聽見一般,頭也不回的去了。侍衛搖搖頭,笑道:「估計是沒怎麼殺過人,這會兒心裏正亂着呢吧。」
「可不是,老子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別說方向了,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沒看他剛才出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麼,跟他說話也不回答。」
「嚇懵了唄!」
幾個侍衛哈哈大笑,隨即將這插曲拋去了腦後。
而另一邊。
宮玉飛奔到考核廣場之時,一切的一切沒有任何的問題。
考生剛剛結束了第三考,在沒有了風青和風邱的威脅下,風文武輕輕鬆鬆拿到了最高分。醫術大考一共就這三場,最終以總分決定成敗,而那最為強勁的兩人缺席,便奠定了風文武的冠軍之位,和家主之位。
風文武卻並不高興。
遠方夕陽如血,陰雲重重中卻無端的有些憋悶,只有那一輪刺目的紅日生生掛在天際頭,要落不落的讓人心底壓抑。一旁風雨和風雲雙連聲恭喜着,連那些一直存有怨氣的旁系子弟都不得不湊上來追捧他。可是他的心,卻在這追捧和首席上風延榮滿意的笑容里越發沉了下去。旁人能看出來的,他自然也能看出來,上午第二考那一幕,明明就是爺爺親手把風邱推向了地獄!
而風青的失蹤,他也萬分篤定定然和爺爺有關……
尤其是看到了匆忙沖回來的宮玉。
他只是衝動,並不傻。一瞬間,這些都聯繫在了一起,想起他尚在病榻上悲悲戚戚的胞妹,再想想風雨和風雲雙這段時間為了爭這替補位子而做出的一切,心蓉還沒死呢!而這會兒,為了達到目的,他不惜將風青親手推給宮玉……
這就是風家的老家主啊!
這就是他的爺爺啊!
風延榮還在笑着,這笑中並非對風文武的欣喜,更大的成分,則來源於他將一切掌握在手中的自傲!他這半輩子可不是白活的,他想讓誰當家主,誰就要是家主!別說是那旁系不識抬舉的風邱,哪怕在風家潛伏了十年之久的風青,不是也在他手裏折了麼?
他也瞧見了宮玉,趕忙站起來抱了抱拳。用一種明了的曖昧的嗓音問道:「王爺,回來了?」
卻沒換回宮玉的笑臉。
宮玉警惕的望着他,忽然靠近了悄聲問道:「怎麼回事?」
風延榮愣了,什麼怎麼回事?
他四顧了一番廣場,不知道這玉王爺在問個什麼。宮玉冷笑一聲,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原本按照部署這個時候一切都應該開始了,可是現在是什麼情況,觀眾席上有說有笑,一切都和他離開時沒什麼分別。他這一路上也想了個清楚,那風青的話不能盡信,可這會兒的風延榮他也不敢完全相信。
他緩緩的抬起頭環顧一周,尤其將目光落到了觀眾席上,然後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狐疑的老人。
風延榮立即明白了,心下有些不悅。
「王爺,總得等醫術大考結束吧。你也知道,我風家的醫術大考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十年一次,影響甚重!」
「是麼……」
涼涼的語調散在夕陽的風裏,聽不出什麼情緒。
「自然,咱們的部署絕無紕漏,今夜的事兒已經是板上釘釘!王爺大可放心。」
宮玉不再說話,淡淡坐了下去,拳頭卻瞬間捏緊。
風延榮搖搖頭,心說年紀輕就是不成事兒,不管平日裏再怎麼出色,到了這等大事,薑還是老的辣啊!一轉頭,看見了走上首席來的風文武,風延榮皺皺眉,低聲怒道:「你怎麼還在這?」
這個時候,他應該找個藉口出去了。
風文武神色複雜,看着這個風家的頂樑柱,說不清是什麼感覺:「爺爺,這家主之位,文武……」
「說什麼呢!」風延榮怒意沖沖,剛才在宮玉那裏已經受了點憋屈,這會兒更是不耐煩,以全場都能聽見的聲音吩咐着:「文武,去看看堂上的宴席如何了,今日貴客居多,萬萬不能出現紕漏!仔細着點,切不可昏了頭怠慢了貴客!」
這句話意味之深,他相信風文武能聽的明白。
既是催促,也是警告。
風文武的確聽懂了,可是……他幾次三番想要開口,風延榮卻再也不給他機會。被狠狠瞪了一眼後,終於嘆了口氣,神色掙扎的無奈離了場。風延榮這才滿意了,轉而對在座所有人抱了抱拳,遙遙舉起桌案上的酒杯:「諸位,承蒙大家瞧得起老夫,今日能來觀考便是給足了老夫的面子。寒舍已經備下薄席,稍後請大家移步,老夫在此不勝感謝!先干為敬。」
「風家主客氣了。」
眾人紛紛舉杯飲下,風延榮含笑點頭,有小廝上前再次添滿酒杯,他轉向宮琳琅和韓太后:「皇上,太后娘娘,今日承蒙聖恩,能得皇上親自蒞臨,老臣銘感於心!斗膽敬皇上和娘娘一杯,聊表心意。」
語罷一飲而盡。
韓太后舉杯,寬大的羅袖掩住口鼻,優雅飲盡。放下酒盞,才溫婉笑道:「愛卿為我大燕盡心盡力,何來斗膽一說?今日這大考也確是精彩,讓本宮見識了風家小輩的風采,愛卿後繼有人,值得欣慰啊!」
宮琳琅也舉杯,似笑非笑瞥了眼酒盞,隨即仰頭喝了下去。
皇上喝酒,其他人哪裏敢怠慢,全場又再次遙遙舉起酒杯,陪了一回。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日頭很快落下了地平線,廣場上已是昏黑一片。卻無端端讓人生出陰霾猙獰之感!一輪圓月於層層陰雲中迷濛露出一個輪廓,星子無蹤,夜風乍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劃破氣流暗潮湧動。
有丫鬟小廝點起了燈籠,點點光芒在燈罩中跳動不止,像是要被這深沉的黑夜給吞噬!
那邊酒宴還沒開始,風延榮和諸人繼續有一句沒一句的寒暄着,隨着時間的緩緩過去,他連連仰望天色,已經明顯的心不在焉了。宮玉更是不住的喝茶,一杯又一杯,整個人呈現着一種病態的緊張激動。一邊韓太后覆上他的手,嫵媚的眼中是夢想即將成真的期待……
「好戲快要開場了。」
墨無炎淡淡抿着唇,鷹眸微閉着,濃密的睫毛在燈光之下,於面頰上投下一片晦澀不明的陰影,遮掩了所有的情緒。食指在座椅扶手上輕輕敲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印證了他的推斷一般,遠處觀眾席上一聲轟隆響聲,那是一片人不約而同滑落椅背的聲音,隨即不知什麼人驚叫了一聲。
一瞬間,忽然就沒來由的,各種各樣的聲音亂作一團!
「這是怎麼回事?」
「我……我沒力氣了……」
「風老家主,快來看看,咱們這是怎麼了?」
一片一片慌亂的尖利叫聲中,輕敲扶手的食指一頓,墨無炎乍然睜眼!
那方坐滿了上到朝中重臣下到武士富商的觀眾席上,此時只這眨眼的功夫已經亂糟糟炸耳,有的滑下了椅子癱倒在地,有的將全身的重量趴靠在桌案上,有的整個人倚着靠背手腳無力垂下,只有嘴巴里還在吐出虛弱且驚惶的疑問。
這疑問匯聚成一片尖銳的嗡嗡聲。
轉瞬,便被掩蓋在了平地乍起的狂風中……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76s 3.948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