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升動作輕緩地將熟睡的女兒抱回她的閨房,輕輕蓋上被子。
他會信守承諾。
第二天。
溫素媛一如往常地坐着車去赤陽高中。學校生活沒立刻結束,再熬過半個月的複習,參加全國升學考試才能宣告畢業。
她靠着車窗,靜靜望向窗外,不斷掠過的景象讓她思緒飛得很遠很遠。
彌蒙的幻想中,自己變成了一隻自由的鳥,在唯有白雲和微風的蔚藍色天空驕傲地飛。雖然沒有能言明的實際幸福,但也沒有煩惱的顧慮。
更沒有令人作嘔的規矩!
西裝男人滿臉疲憊,語氣好像理所應當,對着他身前的一個年輕女人命令道:「起來。」
女人抬眼相望,嘆了口氣,然後老實起身,給西裝男人讓了座位。
旁邊沒有人覺得這不妥。女人天生就是社會的附庸,男人才是支撐起瑪法帝國運轉的頂樑柱,為辛苦的人讓座是應該的。
她沒權利去氣惱,應該感到榮幸才是。
溫素媛自嘲地搖着頭。
如果是填報志願前的自己,肯定會正義心爆棚地衝出去制止。現在來看,結局當然不是正義得到伸張,而會是車上所有人埋怨她多管閒事。
性別的……歧視。
赤陽高中。
她走進三年七班的教室,來到座位上,取出複習材料開始早自習。原本讓她熱血沸騰的知識突然變得索然無味,因為它們通通失去了意義。
再怎樣努力,也鬥爭不過整個社會風氣,不是嗎?
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弱小了。
閨蜜李萌萌正在細心地描着眼線,在眼角勾勒出細長的弧度,讓眼睛看上去更有神更魅惑。她見溫素媛將筆往桌子一扔就開始發呆,輕輕捅着這位老同桌的胳膊。
「喂,這不像你呀,還有不到半個月就高考了,很心煩?」
「有一些。」溫素媛看向李萌萌,露出強裝的笑容,她不想給任何人帶來負能量,岔開話題:「倒是你一大早化妝在臭美,沒個緊張模樣。」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哈哈。」李萌萌撲哧一聲。
她笑着唉聲嘆氣:「我這笨腦子努力也白搭,再說,考的分數再高能怎麼樣,也就黑都的大學能收留,首都沙巴克想都不用想……」
李萌萌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溫素媛是赤陽高中成績最好的女生,也是高三七班的班長。她在學習上的刻苦程度,很多同學和老師的形容,執着得像是擂台上絕境掙扎的拳手。
全無退路,一心向前,直到被徹底擊敗。
然後呢?
成為那些被招收的優秀男同學的陪襯,與失敗的拳手相差無幾,是別人成功的墊腳石,是用來凸顯他人的綠葉。
李萌萌開始補救,她牽起溫素媛的手,冰涼得讓她心頭一顫。
「你剛才不是問我化妝幹什麼嗎?我下周就要結婚了,是市區的一個小帥哥,家裏做生意的。他邀請我放學後去看格鬥比賽,還說有很多上流社會的朋友會到場。我聽媽媽說,女人化妝是對男士的尊重,想起來也是,素顏露面的話,萬一給他在朋友面前丟份就糟糕啦!」李萌萌吐着舌頭。
「格鬥?」溫素媛感到很陌生,問道:「聽說那個東西有點血腥暴力。」
李萌萌笑嘻嘻道:「對女人來說,當然是血腥暴力了。可男人們最喜歡呀,今年冬天還要在首都沙巴克舉辦全國總決賽呢,據說到時候會有全球數億人同時觀看,是國際上最大的體育賽事!哇,那種場面想想就激動萬分!」
「沙巴克……」
那座讓溫素媛魂牽夢縈的傳奇都市。她的姐姐溫天鶯就在那讀大學,已經很久沒有回黑都鄉下了。
溫素媛很羨慕,她也想去那種國際大都市瞧瞧。長這麼大,她還沒離開過黑都,對外面的世界好奇極了。和沙巴克有關的東西她都喜歡。
以前的她,沒可能也沒時間去了解格鬥和拳手之間的種種……當李萌萌提議說,願不願意一起看比賽的時候,她卻鬼使神差般地答應下來。
複習?
拜拜吧您那!
溫素媛忽然有種叛逆的小愉悅。她不想再當乖乖女。再乖巧聽話又能怎樣?成為男人眼中相夫教子的好媳婦嗎?
我才不呢。
時間很快來到了下午。放學鈴驚喜地響起。
李萌萌拉着溫素媛跑出校園正門,可本說好要開車接她的未來丈夫,說昨天車子撞壞掉了還在修理廠,讓她自己打車去約定好的地方。
她們只好攔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三疊區七甲路3號。」李萌萌說。
司機師傅慢悠悠道:「那地方可不適合你們小姑娘湊熱鬧,那是有錢人尋樂子的地盤。」
「您去就是啦,又不是不給錢。」李萌萌嘟着嘴。
路上景色飛馳而過。
溫素媛扒着窗戶,她心裏怦怦直跳,胡思亂想。
格鬥比賽是什麼樣子的?拳手很嚇人嗎?會不會有人坦胸露乳啊?不會有壞人吧……不管怎樣,肯定比學習有趣多了!也有用多了。
「停這裏就行。」
司機師傅將車停靠在一處巨大建築的東側正門,還沒下車,她們就看見門口正站着一個金髮男人,李萌萌興奮地告訴溫素媛,這是她訂婚的丈夫。
她們過了馬路。
邊增鑫疑惑地望向李萌萌帶來的溫素媛,道:「這是你的同班同學麼?」
李萌萌眼睛眯成月牙,驕傲地介紹:「她叫溫素媛,是我最要好的閨蜜,也是我們班的大班長。」
「哦,你好你好。」邊增鑫客客氣氣地和溫素媛打招呼,略帶驚艷,注意到溫素媛樸素的衣着,又皺起眉毛。
他依舊保持着男人風度,目光沒有絲毫逾越和冒犯。
邊增鑫轉頭問李萌萌:「這次拳賽不一般,有很多達官貴人。電話里你怎麼沒告訴我這件事……」
「有問題嘛?我出錢替她買門票,怎麼啦?零花錢而已。」李萌萌歪頭道。
邊增鑫搖着頭:「萌萌,你誤會我了。我會斤斤計較那兩萬塊錢的小事麼?再說,我的錢以後還不都是你的。問題是,朋友那邊我沒法解釋……」
話音未落,他口中的朋友們好奇地湊了過來。
各個衣着華麗,氣質高貴,不提是否故作優雅,這幅富麗堂皇讓習慣社會底層打交道的溫素媛倍感拘謹。
一個微胖的男人詢問道:「老邊,這兩位美女是?」
「這位是我未來妻子。這位是她的朋友溫素媛。」邊增鑫介紹道。
「溫素媛?沒聽過。」
其中不少人都認識李萌萌,卻無人認得溫素媛這張陌生的面孔。他們審視的目光快要將溫素媛偽裝的鎮定扎穿,馬上暴露出她的驚慌失措。
貴婦頭型的女人眉關緊皺,道:「她不是圈子裏的人吧?溫小姐,你家裏是做什麼的?」
溫素媛沉默不語。
「算了算了。」李萌萌急忙圓場,道:「咱們先進去落座,其他的等會再說。」
貴婦女搖頭道:「那可不行。貴族圈子有貴族圈子的規矩,既然不方便答這問題,那我換一個,你家住在哪裏?三疊區?王城區?還是……」
「鄉下。」
溫素媛輕聲道。
這個回答引得眾人一陣鬨笑,他們早就瞧出來,溫素媛這身加起來不到一千塊的衣服,看着就不像是有錢家庭的人。他們只是在用這種方式找樂子。
李萌萌看不下去了,怒道:「你們什麼意思?這是我的朋友!」
「別誤會。」微胖男人解釋道:「這次有這次的規矩,不是我們誰針對她,而是她真的、真的、真的……」
「沒有資格進去。」
那些嘴角上揚的弧度,如同魔鬼的影子,張牙舞爪。
溫素媛蒼白地笑着,似乎是自我嘲弄。
階級的……歧視。
這本就是一個充滿歧視的世界。
性別、年齡、工作、地位,全都可以成為被歧視的因素。每個人都拼命地從別人身上尋求優越感,用盡詆毀的能力去嘲笑辱罵天平上的弱者。
被瞧不起?
應該是活該吧。
溫素媛怔怔地盯着鞋尖。她不過是一個鄉下的普通女孩子,學習再好,哪怕是班長的身份,在真正的社會裏又有什麼意義呢?
全是無用功!
即便是我的父親,在這裏又能做什麼呢?
一定也是無能為力吧。
哈……
言語的利刃不停地刺穿她的自尊,將她的心靈血粼粼地撕裂開,顯露出最脆弱的模樣。李萌萌想幫助她,卻被丈夫狠狠一把拉開,給予了一個不要多管閒事的警告眼神。
「她是我的朋友!」李萌萌眼圈通紅,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哪怕徹底搞砸這次聚會,也要帶溫素媛離開。
「你別犯傻!」邊增鑫壓低聲音,道:「那群人,哪怕是你我的父母也得罪不起!她是你的朋友又能怎麼樣?是誰的朋友很重要嗎?」
「重要。」李萌萌握緊拳頭,她冷冷注視着丈夫,一字一頓道:「你,不會懂。」
邊增鑫焦急萬分。
他直到李萌萌的性格絕對會鬧出大亂子,想方設法力求補救。
忽然。
正門的方向傳來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
「素媛,替我向您父親問好。」陳奕薇笑意盈盈,拉起溫素媛的手臂,輕輕往回一帶,順勢攏在臂膀內,像是和女兒般的親昵姿態。
溫素媛吃驚地望着這個氣場強大的陌生女人。
陳奕薇說話的時候。
那群似乎是達官貴族後代的傢伙們,連貿然出聲的勇氣都沒有。
「我的父親?」
「溫先生可是一位我想見一面都很難的貴客呢。」陳奕薇笑着搖頭,說的是實話。她還沒去取回放在修理鋪的黑金商團貨物。
陳奕薇聽見了這裏的鬧劇。
她喚着李萌萌的名字,叫上這個衝動的小姑娘,牽着溫素媛的手,走向了場館的另一扇小門。
那是這群年輕人的父母輩才有資格踏入的門。
微胖男人、貴婦女、邊增鑫以及等等,他們面面相覷,突然發覺根本猜不透那個年輕少女的背景。
陳奕薇名列黑金商團的頂級管理層,屬於黑都權勢金字塔中相當高的層次,是真正的大人物。
比大人物更大的是什麼?
片刻的不安沉默。
「對不起!」
溫素媛聽見了身後貴婦女的顫聲呼喊,然後是一聲驚訝的脆響,她下意識回身望去,那個刻薄的女人左臉通紅的印着自己的手印,正朝着陳奕薇離去的方向惶恐鞠躬。
溫素媛望向陳奕薇的完美側臉,眼中閃過一絲痴迷的羨慕。
女人,亦生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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