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
王天猛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久久未曾入睡。
自從妻子死後,他便是這樣一個狀態。每天晚上持續的難以入眠。周圍哪怕極靜的環境中,也有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城市夜晚角落裏的喧囂,或者是鄰人的低語。一個人在夜晚清醒的呆在大房子裏時,似乎可以聽到世界上每一處的聲音。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長時間的清醒是因為不久之後就會和妻子一樣長眠,所以把所有清醒的時間都透支到了前面,但是從有這個想法後又過了二十年,他依然好好的活着。
兒女們覺得他之所以每晚失眠是因為太孤單,都勸他再找一個妻子陪伴身邊,但是王天猛始終沒有同意。有的時候忘記一個人二十年的時間並不夠。
王天猛翻身走下了床,來到了客廳的一面牆前。妻子的遺照就掛在上面。
他把遺照從牆上摘了下來,坐在客廳的搖椅上靜靜的注視着照片。
每天晚上失眠的時候,他都會這樣做。有的時候手滑過相框的玻璃,就像是在觸摸妻子的肌膚。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有可能安心的漸漸睡着。
照片裏的妻子,有着令人舒服的微笑。正是她一如既往的樣子。她曾是那麼聰明的一個女人,可以看明白世間所有的事情。但她也曾經說過,只有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她的智商才會像一個笨蛋。
每每想到這一點,王天猛便痛苦不堪。妻子之所以會愚蠢的相信邪教,不就是因為想抓住最後一個能繼續和自己在一起的機會嗎?
也就是因為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妻子,他才在妻子死後因為內疚而變得偏激和固執。在232公交車的案子中,犯了很多的錯誤。
現在去想一想,自己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追隨妻子而去,也許就是因為潛意識裏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讓自己繼續活下去直到改正的那一天。
王天猛微微嘆了一口氣。也許到了那一天,自己也會真正解脫,不用再捧着妻子的遺照才能入眠。
王天猛正這樣想着,照片裏的妻子開始流出兩行血淚。他陡然間瞪大了眼睛,還未等做出什麼反應,從地上忽的伸出了一雙腐爛的手,抓住了他的兩個手腕。
王天猛嚇得手一哆嗦,妻子的遺照摔在了地上。等他再抬起頭,看到妻子就站在面前,雙眼如照片上一樣流下了血淚,穿着出殯時的那身衣服,鐵青着臉色,面無表情的指着王天猛的身後說道:「它就在那裏,你忘了嗎?它就在那裏,你忘了嗎?」
王天猛站起來想要說話,妻子的表情突然變得悽厲起來。似乎在提醒着他什麼,聲音急促,尖銳:「它就在那裏,你忘記了嗎?你忘記了嗎?」
王天猛禁不住順着妻子指的方向回頭看了一眼,一瞬間仿佛跳躍了時間與空間的界限,他發現自己坐在232公交車上,一個臉色慘白的女孩坐在他的旁邊,衝着他猛然叫了一聲:「爸爸!」
王天猛悚然一驚,側過頭再去看時,鄰座坐着的那個小女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流着血淚的妻子,張着血盆大口咬向了他!
王天猛發出一聲驚恐的叫聲,猛地醒了過來。
坐在搖椅上的他已是大汗淋漓。低頭一看,妻子的遺照掉在腳邊,相框的玻璃也碎成了幾塊。
王天猛一時間有點發懵,搞不清剛剛的情景是真的在做夢,還是確實發生過。側頭看向窗外,天色已經開始蒙蒙發亮,他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而剛才的情景卻真實的歷歷在目。尤其是妻子指着自己的身後大聲的提醒自己的畫面。雖然說的什麼已經記不清了,但是腦子裏縈繞着這個畫面所伴隨的聲音,卻是陸賀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解決案件的關鍵,也許就是在232公交車失蹤案中的某個特殊的小細節……」
這句話在王天猛的腦中不斷響起,突然猶如一道閃電般令他驚醒開來。
十八年前的那個事件中,有一件被他遺忘的小事,此時逐漸在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
下一刻,他的腦子裏似乎抓住了什麼東西,目光閃亮,急沖沖的穿好衣服,走出了家門。
**********
在清晨警局的辦公室里,陸賀與胡哲在討論接下來的調查任務。其他的調查員,除了王志勇外都被陸賀「攆」回了賓館休息。
他們昨晚熬了一宿查看過往232公交車失蹤案的資料,今天早上幾乎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顯出了極為疲憊的面容。事實上自從來到新州市接手這個案子後,所有調查員都是在日以繼夜的工作着。陸賀開始擔心他們的身體會承受不住,便強令他們全部去賓館休息。
不過王志勇在跟着大家離開後,在警局外面轉了一個圈,買了一包煙後又返回了警局。
陸賀知道他的性格,要讓他安心去休息,除非沐合一璇現在馬上醒過來。便沒有再勸他離開,只是讓他在會議室稍作休息,自己則與胡哲在辦公室里開始研究昨晚發現的一些值得關注的資料。
其中關於一個小女孩的受害者資料引起了陸賀的注意。正待與胡哲說這事的時候,王天猛突然闖了進來。
陸賀與胡哲對王天猛風風火火的突然出現都非常的驚訝,只是還未等他們詢問,王天猛幾步走到了陸賀身邊,沖他問道:「你曾經說過破案的關鍵就是過去我們忽略的某個細節,對不對?」
對於王天猛的發問陸賀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同意的點點頭。
王天猛又說道:「有一件事,也許就是你說的那個關鍵線索。是關於十八年前一名叫做楊曉菲的女孩。那年她剛滿十二歲,是當時失蹤的232公交車上的最小乘客。」
陸賀的目光一亮,也說道:「我們剛剛也在討論這個叫楊曉菲的女孩,根據檔案顯示她是獨自一人乘坐232公交車失蹤的,當時已經是夜晚十點鐘,一個小女孩在沒有家人的陪同下為什麼要乘坐夜晚最後一輛232公交的末班車呢?」
王天猛說道:「這個楊曉菲的事情,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在她出事後我們也因為這個疑問去她的家裏做過調查。但是她的母親因為喪女之痛已經完全崩潰,根本無法回答我們的提問。而她的父親……」
王天猛說到這稍稍停頓了一下,又接着說道:「在我們展開調查後發現,楊曉菲曾經宣稱她的父親對她有過性侵犯。」
「我並沒有在檔案里看到過這件事的記錄。」陸賀皺着眉的說。
「那是因為這只是在調查楊曉菲失蹤時聽到的一個傳聞,況且我們並沒有對這件事進行過深入的調查。」
「為什麼?」陸賀更加覺得奇怪了。以王天猛的性格來講,不會忽略這樣一個重要的線索。
王天猛解釋說:「楊曉菲的父親叫楊易,是一名小學教師。在十八年前剛剛獲得了全國優秀教師的稱號,還出了一本關於教育的書,在當時可以說是風頭正盛的名人,所以對他的調查採取的是極為謹慎的態度。而且,他在女兒失蹤的第二天晚上便在工作的學校里上吊自殺了,所以對他的調查也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是害怕醜行暴露畏罪自殺了嗎?」問的人是王志勇,他在看到王天猛走進辦公室後,便跟在他身後走過來了。
王天猛回答道:「最初我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甚至懷疑楊易與232公交車的失蹤也有關係。但事實上在他死後公交車的失蹤事件仍在繼續,且愈演愈烈。而當時也沒有任何實質的證據證明他對女兒所做的罪行,對他的調查其實只是停留在腦中,並沒有實施出來。所以他並沒有任何畏罪自殺的理由。在他死後本着人死之後蓋棺定論的想法,對他的醜行在沒有任何明顯證據下便不了了之,官方對他自殺的解釋是痛失愛女而走上絕路。然後楊曉菲這一條線索在沒發現其他疑點後便放棄了調查。」
王天猛說到這竟然露出羞愧的神色,聲音低沉的說道:「當時我並沒有過多的想法,不過現在看來,那時我的潛意識裏也是希望儘快結束對楊易的調查,這樣便可以讓堅信唯物主義的我更容易忽略楊易自殺時的疑點。」
陸賀好奇的問道:「自殺時的疑點?」
王天猛點點頭,回答道:「楊易是在學校里自殺的,但是當晚他並不是在學校值班,而是休息。他在家徒步走了百米來到學校自殺,這期間有人看到他一邊走一邊低聲囈語,精神狀態並不像正常。來到學校後他將褲帶解下來吊在教室里的房頂,站在講桌上自殺了。我們發現他的時候,看到他吊在半空中,舌頭吐在外面,表情扭曲恐懼。他的腦袋歪在一邊,褲子褪在腳踝處,在他身後的黑板上留下了一行字,是他的遺言。」
「是什麼?」
「我看到了女兒,她死了。」
王天猛將楊易的自殺經過講完,陸賀與王志勇相互看了一眼,沉默的思考了起來。
如果單看檔案里的楊曉菲的資料,並不能發現什麼疑點,但是從她父親楊易的這個線索看,確實能從側面顯示出楊曉菲與其他失蹤乘客相比起來的不同尋常。
也正因為如此,王天猛此時已經為自己當初的固執懊悔不已。
「我想楊曉菲便應該是一飛所說的經歷過極端事件,佔據主導的意識能量吧。」王志勇猜測道。
「現在還不能立刻下結論。」陸賀謹慎的說。「但是我們的調查應該以她為重點了。」
王志勇又說道:「我和艾麗絲曾經拜訪過楊曉菲的母親,雖然當時吃了一個閉門羹,但是……我想還是可以再去試試。」
「好的。」陸賀同意道。
「楊曉菲所在的學校就由我去吧。」
艾麗絲的聲音從王志勇身後傳來。
王志勇驚訝的回過頭,發現艾麗絲端着一個紙杯,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後。不過聽她說話的口氣,應該是來了很長時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艾麗絲繼續說道:「楊曉菲還是一個孩子,她能出現的主要場所,只能是家和學校。志勇去她家裏調查,學校這一塊就交給我吧。」
陸賀並沒有同意她的請求,而是板着臉說道:「我記得讓你在酒店好好休息。」
「得了,陸賀。」艾麗絲毫不在意的說道:「一杯濃咖啡就可以讓我重新元氣滿滿了。」
她說完將紙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
「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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