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校生郭國柱騎着自行車慢慢拐過廠大門的傳達室,正要下車子出門。迎面衝過來一輛自行車,差點和他相撞。
「唉!國柱,去哪兒呀?」其實,迎面來的騎車人早已遠遠看見了郭國柱,他故意不去減速,「還不到下班了呀。」
郭國柱愣一下,笑了,慢悠悠道:「呀,武英強,你咋現在來了?不是回老家去了麼。」而且,郭國柱還以與其他同學常有的嬉笑怒罵習慣,加了一句,「吃胖了啊。」
武英強也是郭國柱的同學,他對這個誰都能合得來的班長,隨便地笑道:「剛十幾天,哪能就胖了,開玩笑呢哇。我昨晚上剛回來,今天我是到廠里看看,也不知道咱們班組該上啥班呢?」
「嗨,你可是來對了,正好,走走,別給人家擋住大門。」
郭國柱慢悠悠地推着車子,往大門外走,他並不急着劈腿上車子,一雙黑布面白塑料邊的懶漢鞋,拍得柏油地面啪啪響。武英強問:「去哪呀?回呀?」
「嗷,」郭國柱頓一下,要是換做和其他同學說話,他這時候肯定說「可你媽的,一大早就加了個班,剛突擊完一爐特殊鋼,還不趕緊回去歇歇!」,可這時候是武英強,他就說:「走哇,你也別去車間了。咱們班組今天臨時加班,突擊特殊鋼,明天上二班。你是回你姥姥家去來是哇?」說着,又看一眼武英強,「就是胖了,臉圓乎乎的。」
武英強看上去細眉細眼,這時候笑起來有點靦腆。他挺喜歡郭國柱的。郭國柱說話總是慢慢悠悠,和班裏啥樣的同學都能搗歇。
「你家挺遠的,正好和我到我家搗歇搗歇去哇。搗歇會再回哇。」郭國柱提議。
武英強前兩年沒少去過郭國柱家。當技校最後一年的下半年實習開始時,武英強一時陷入了不知所措。他簡直還沒有做好準備,技校畢業的當天,就被安排在大劉師傅的班組,當晚就要上二班。下了二班是夜裏十二點鐘,武英強想直接騎車子回家,但是他媽媽急了,半夜三更怎麼能騎自行車回,回到家需要一個小時,太不安全了。這年武英強不到二十歲,郭國柱比武英強大近兩歲。
郭國柱家在老城主街道,也就是大馬路的旁邊。他不是大廠的子弟,和武英強一樣,之前和一機廠沒有任何關係。他們都是恢復高考第三年的高考落榜者,都沒有再復讀重考的概念,無奈地進了第一機械技工學校。
武英強有點羨慕郭國柱家住的地方,儘管進這個院子時有點曲折
臨大街一個不起眼小門,如果沒人進出,沒人會以為這裏面住着幾十戶人家。小門和家裏房門差不多寬,但高度好像僅夠兩個人挨着進。進入後繞着兩邊形狀各異,低矮簡陋的小棚屋往裏走。當走到一棵並不粗壯卻透着一股遒勁的槐樹跟前,武英強笑說:「我上次來,走到這兒,就不知道咋走了。」
「嗷,嗨,俺們這地方,就這條件。來哇,慢點啊,我家在後面,一過這棵樹就到了。」
武英強不知怎麼想到了什麼,說:「剛實習那個月,要不是你讓我住在你家那個小房裏,我當時下了二班就沒地方去了。」
「哪個房子,嗷,嗨,你說的是在上馬街那間房子,那是我叔叔家的一間沒人住的房子,頂棚都塌下來了,你也真行,就那你還能住。」
「啊呀,當時全靠你了,不然我就只能往回騎車子。」
「嗨,不值得一提,沒事。」沒事,簡直就是郭國柱的口頭語,有時候慢的拉腔拉調,讓武英強心裏好笑。
剛走到他家那扇擠在角落裏低矮的房門,門一開,有人呵呵笑着出來,邊笑邊將右手越過臉,去摘左耳朵上的口罩繩。
「嗨,我操,老熊,我還以為誰呢,你啥時候來的?」郭國柱不緊不慢地問。
被稱作老熊的,已經把左耳朵的口罩繩優雅地摘下:「我來了一會兒了,不見你回來,準備回呀。」跟在後面的中年婦女———郭國柱的母親說:「等你不回來,人家正要走呢。」
武英強推着車子,只是一個勁對着老熊笑。老熊做作地好像剛看見武英強:「呀!英強,你這是去哪兒呀?」
郭國柱趕緊說:「說的些啥話呢,本來人家英強都進了家了,還問去哪兒呀。你這不是說胡話了。」
老熊呵呵笑。武英強的臉上雖然有點掛不住,但只有乾笑。老熊,全名叫熊二波,郭國柱和班裏同學都習慣叫他老熊,這倒不光是因為他比郭國柱還大幾個月,在班裏年齡最大,還因為老熊最有本事。
老熊也許是見武英強在,就說:「我就不進去了,還有幾個朋友等着我呢———我過來告你一下,我調到省醫藥公司了。」
「我說麼,咋這麼長時間不見你了,也不來廠里上班,也不來我家,我知道你留不下,還是你有辦法。」
老熊也許有意遮掩一下自己按捺不住的得意,也許真的有朋友等他,又用右手將掛在耳朵上的口罩繩緩緩地越過臉,掛在左耳朵上,只露出一雙黑洞洞的眼睛,說:「嗨,就那麼回事,呀,不行,趕快走,別失約呀。」說着,啪一聲,瀟灑地踢開一輛亮哇哇的26自行車,扭頭對武英強點點頭,說聲再見,大腿一跨,坐在車座上,一溜煙,沿着院裏的小路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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