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臨終託孤
她心中起了戒心,吃東西也便沒有了味道。身旁那人瞥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吃得倒是越發津津有味。林子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似乎是朝着此處靠近。白衣男子不動聲色地嚼着美味,眉頭微皺,為這愜意的用餐時間即將被打斷而感到絲絲不快。而閆瀟月顯然並未察覺林中的變化,她匆匆吃完了自己的那部分,擦了擦手和嘴,就要收拾地上散落的調料包準備走人。
男子瞅了地上那堆東西一眼,知道她要走,並不說話,只是眼睛轉向林子出口的方向,那裏塵土揚起。
閆瀟月有些好奇,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此時,動靜已經很大了。只見一匹黑馬馱着一個男人飛速朝這邊駛來,仔細看,那人竟似受了極重的傷,整個人都幾乎是趴在馬背上,控馬極其不穩當。而他身前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待再近些,才看清是個孩子。閆瀟月看清了這些時,馬匹已經很近了,她忙退後一步,躲閃到路邊。
或許是因為之前一直硬挺着,看見林中有兩個人突然看到了一絲希望和轉機,所以那一口氣終於撐不下去,馬上的男人滾了下來,後背結結實實的着地,好好地護着懷中的那個小男孩。
閆瀟月愣愣地看着眼前突生的變故,想起自己是準備要起身走的,便抬步往濯月方向離開。忽然一聲清脆的啼哭傳來,那聲音悲切無助,她想要邁開的腳步突然就提不動了。
閆瀟月嘆了口氣,雖然不想招惹是非,可是這麼一個小孩子就在自己面前哭,難道自己要無動於衷?她瞥了那個清貴的白衣公子一眼,那人面無表情,仍然在斯文地吃着自己的食物。她轉身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拿衣襟擦了擦他臉上的淚水。那圓乎乎的臉頰,因為慟哭而紅彤彤的,軟嫩的小嘴還流着口水,看着極其可憐。孩子約莫才五六歲的樣子,穿着寶藍色的馬褲和棕色的布襖,頭上扎了個沖天髻 。閆瀟月仔細檢查了他的身體,問他有沒有哪裏疼,孩子有些害怕,怯怯地望着她,而後搖搖頭。
閆瀟月又去看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男人,雖然他看上去身形魁梧,可是身上的創口實在太多,尤以腰腹處的一處箭傷最為要命,也不知道是怎樣帶着個孩子騎馬急速奔過來的。這個人,救不救,結果都很明了了。她有些為難,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她想站起身,卻忽然被拉住。只見那個孩子正拽住她的衣服,一雙眼可憐又執拗地望着她,孩子看着她,又指了指地上傷勢嚴重的男人。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閆瀟月心中苦笑:我只是稻草而已, 拿什麼來救你?她深吸一口氣,正待從鼓鼓囊囊的兜子裏掏出那些器具勉力一試,這時,地上的男人忽地睜開了眼,他的眼裏滿是血絲,靜靜看着閆瀟月:「求你。求你救救我家小公子。柴鐵今生無以為報,來世必結草銜環。」這算是臨終託孤?閆瀟月看着那張被刀痕畫得有些可怖的臉,那雙赤誠懇求的雙眼,不知怎麼就下不了狠心說不。可是,她如今身世飄搖,自保尚且困難,又拿什麼來照顧一個五六歲的稚童呢?柴鐵繃住臉,撕開那鮮血淋漓的左臂袖子,拿刀隔開其中一塊結痂的皮膚,從裏面取出一枚沾滿鮮血的石戒。雖經歷大大小小的手術不下百次,親眼見到這種場景還是忍不住心中惡寒。柴鐵手臂打顫將那石戒塞到閆瀟月手上,閆瀟月急道:「大哥,我真照顧不了這孩子,你找別人,你找他……」她說着看向一旁,方才還在吃東西的公子竟然已經不見了。真是活見鬼。這邊柴鐵握住她的手硬要她拿石戒,她只感覺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忍不住痛呼了一聲。再轉回頭柴鐵已經安詳地閉上了眼睛。閆瀟月心裏有些煩躁,這是什麼鬼。你憑什麼交代完就不管了,我答應了嗎?又有些不忍,看着那個中年男子滿面風塵和血垢,忠心護主至斯,卻無怨無悔,閆瀟月攤開手掌,看到自己的掌心被石戒上的稜角劃破了口子,男子的血和她的血混在一起,這算是責任的交接嗎?一旁的孩子似乎還沒明白,叫了好幾遍鐵叔鐵叔,又茫然地看着閆瀟月,期待她能告訴自己發生了什麼。閆瀟月張了張口,不知該怎樣解釋,半晌方道:「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脆生生答道:「冥河。我叫冥河。」冥河。好陰沉的名字。這孩子的父母究竟是怎麼想的?閆瀟月壓下心中的不解,道:「我叫閆瀟月,你,你叫我瀟哥哥,你鐵叔有些累了,讓他在這兒好好睡吧。以後你就跟着瀟哥哥一起生活。」
她看了看樹林的入口方向,似乎塵土比方才更大了。她咬緊牙,將柴鐵弄到了馬上,又解開自己的腰帶將他固定在馬上,將馬牽到一條偏徑路口,拿出隨身攜帶的針狠命一紮馬屁股,那馬兒便帶着死去的柴鐵朝岔路奔去了。她四下看了看,這片林子的樹木都非常高大,且在下端筆直而上,沒有分支,只到頂部才繁衍開一片濃蔭,因此並不容易攀爬。別說這個孩子,就是她,也沒有辦法。她心裏着急,後面的追兵估計就要來了。忽然她想起剛剛撿拾柴禾時看到幾十步外有一個獵人廢棄的坑洞,正好可以讓冥河藏進去。坑洞確實很隱蔽,藏在一處枯草窠中,足足有幾米深,冥河有些害怕,閆瀟月怒道:「不想死就跳下去。」孩子 看着她道:「你不下去嗎?」閆瀟月沉眉道:「你快下去,外面不管出什麼事都不要出聲。」雖然這個洞大得絕對可以容納兩人,可是外面方才她烤叫花雞的火堆灰燼還有餘溫,若追兵來到發現四野無人一定會心生疑慮,到時候搜尋一番兩個人都完蛋了。
她把草窠外面的枯草撥弄着蓋好,連忙回到火堆灰燼旁邊,佯裝淡定坐好。又覺得這樣的姿勢太過拘謹,乾脆將包袱作為枕頭擱在地上,就地一躺,一邊還翹起了二郎腿,做出吃飽喝足後的愜意姿態。追兵倏忽而至,因為躺在地上,那轟隆隆的馬蹄就像鼓點擂在自己心上。閆瀟月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故作高深地睜開眼覷了那伙兒人一眼,又事不關己地闔上了眼。
那領頭的人以目示意,旁邊的副手立刻下了馬,慢慢走近躺在地上小憩狀態的閆瀟月,不說話空氣卻已經肅殺。閆瀟月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周身漸漸冷下來的氣場,那靠近的腳步聲,如果她再不睜開眼,說不定就被一秒卡擦了。她這般想了,動作卻是悠然的,緩緩睜開眼睛,帶着微倦的神情,迷惑不解道:「你是何人?」雖然眼前這群身穿銀甲,帶着銀色面具的人讓她心中產生了不小的震撼。「剛剛有沒有見到一個受傷男人帶着一個孩子從這兒經過?」近旁的銀面具完全是質問的口氣,閆瀟月沒好氣道:「我剛剛在休息,倒是聽到有人騎馬經過,不過沒看清楚,好像是往那邊去了。」說着用手一指,指的正是方才她讓柴鐵的馬離去的方向。又裝出一副傻乎乎的樣子補充道:「你們找人嗎?」那人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判斷她說的話正確與否。他回頭看了首領一眼,首領點點頭。閆瀟月心裏鬆了一口氣,然而轉瞬之間,那人便拔出劍,閆瀟月只覺一道雪亮的劍光直逼面門,處於本能閉上眼睛。看來這果真是一幫暴虐之徒,說了之後自然不肯留下她的小命 。被槍打死過一回,再來被劍刺死一次,這人生,真是多姿多彩啊。也許因為死過一次,此刻她倒突然不那麼害怕了,只是想起了還躲在陷阱中的冥河,心裏不禁嘆息了一聲。
沒有痛感。
睜開眼睛。竟然是那個首領派頭的銀面人攔住了剛剛那人,幾乎是眨眼之間,那個首領已經飛身到了閆瀟月身邊,那露出的兩隻眼睛裏,也不知是什麼樣的表情。只是她知道若非這個人來到自己面前止住方才那個人的劍,自己此刻怕是已經魂游天外了。 被制止住的手下顯然有些茫然,只見那個銀面人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這是什麼情況?閆瀟月有點摸不着頭腦了。莫非自己身上有什麼獨特的氣暈唬住了此人。閆瀟月傻眼了幾秒後,趕忙抓住機會做出高深莫測狀:「終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鵰俠侶,絕跡江湖。」說着眼神含義不明地看着那人。
雖看不清那人神情,但可以想見他應該是極嚴肅地思考了一下閆瀟月說的話,又仔細地看了閆瀟月一眼,忽然退後一步,拱手道:「不知閣下身份,得罪了。」然後便轉身沖屬下道:「還不走。」大隊人馬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閆瀟月有些發愣,沒想到小時候看電視學的台詞這麼能忽悠人。金庸真是奇才,這十六個字寫得很有水準,讓人不明覺厲。
待確定銀面人全都走遠了不會輒返之後,閆瀟月才站起身慢慢朝那個廢棄陷坑走去。
青翠的樹林中,最茂盛的一棵樹上,白衣男子自言自語:「終南山是什麼地方?」回憶了自己看過的所有典籍,都想不起來這麼一個地方,想起方才那少年裝模作樣演的一齣戲,他覺得有些好笑:八成是在瞎掰。深深吸了一口樹葉的清香,他靠着枝幹小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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