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停住了腳步,心中卻是莫名的出現一股不安,這股不安讓他迅速的冷靜下來,王通此人做事還是比較圓滑的,敢冒着將他楊素徹底得罪的風險也不放他孫兒,必然是有原因的。所謂「事出反常必為妖」,這件事情背後定然是發生了一些他還不知道的事情。
楊玄感趕緊將楊熊打傷的衙役死了,衙役家人聚集一大幫族人在京兆府外跪下求朝廷嚴懲兇手,以及賀若弼進宮向皇帝哭訴讓其做主的事情一一說了。
楊素聽了之後,卻已經心亂如麻,神色陰沉的沉思半響之後,嘆了口氣,便喝道:「準備車駕,我要進宮面聖。」
楊素匆匆來到皇宮,結果內侍恭敬的告訴他皇帝去了神居宮陪獨孤皇后,此時不見外臣。
楊素一臉苦澀的上了馬車又回來了,路上卻暗忖不已:「陛下難道是想讓我們繼續相鬥廝殺嗎!」
……
……
大運酒樓的慘案在第一時間被京城的內侯官告訴了皇帝楊堅,然後沒過多久,京兆尹王通的一份報告便送到了楊堅的面前。
王通是個能吏,短短的時間內便將這件事情整理得清清楚楚,幾家護衛的口供,大運酒樓和對面憶茗軒茶樓的掌柜和夥計,以及食客們的證詞,整個案件的前因後果,足足寫了數千字。
數日前邱福找賀若錦幫忙,哄騙楊嶸與王君臨發生衝突,約好今日下午在大運酒樓吃飯且邱福給賀若錦報酬,結果剛好被楊家兄弟遇上,且聽到了他們的陰謀對話,再加上四個人都喝醉了酒,所以當場大打出手,結果打紅了眼,賀若錦被楊熊所殺,楊豐被疑似邱福的人所殺。
王通的報告可以用這幾句話簡單的而且又很清楚的概括。
儘管楊堅朝務繁忙,但他還是仔仔細細地將這份報告看了一遍,再結合侯官給他匯報的情況,他又將證詞和口供都略略看了看,最後冷笑一聲,說道:「酒雖然能夠亂性,讓人自控能力下降,但還不至於讓人變成瘋子。」
嘴裏面這樣模稜兩可的說着,心中卻是暗自感嘆這王君臨竟然以如此高妙的手段雷霆出擊,即報了仇,又一舉讓昌平王府、越國公府和上柱國賀若弼互相之間結下死仇。
而作為皇帝最願意看到的便是頂級門閥世家之間內鬥,所以他此時心中自然是充滿了快感和喜悅。
「不得不說,這小子所為已經大大超出了朕對他的預期。只是楊素、邱瑞,還有賀若弼這三個老賊下一步會做什麼?」楊堅對此事充滿了極大的興趣。
「你能夠秉公處理此事,將當街行兇的楊熊抓捕歸案,朕很滿意。好了,你退下繼續查辦此事,朕聽說京兆府衙外跪滿了死者家屬族人,這件事情你務必要處理好,否則讓朝廷臉面盡失就不好了。」楊堅說完,便低下頭繼續批閱奏摺,不理會低着頭一臉愕然的王通。
王通牢牢記住皇帝說的每一個字,一邊暗暗揣摩着皇帝的真實想法,一邊恭敬的說道:「微臣告退。」
話音一落,便退着離開了含元殿。
等王通離開之後,楊堅看着王通的背影,負手在房間裏來回走了一會兒,心中卻生出了一個想法。
他打擊掌握着兵權,且勢力日益龐大的中興門閥世家,依靠關隴貴族顯然有引虎驅狼的風險,但光憑自己,再加上王君臨顯然還不夠,他還需要藉助其他政治集團,南方集團如今勢力太弱,而關隴士族如京兆韋氏、杜氏,河西李氏,他們又和關隴貴族的關係太密切,唯一能藉助之力,就是山東和河東士族,而王通便是河東士族王氏中極為重要的一員。
……
……
黃昏時分,十幾名隨從護衛着王通的馬車緩緩停在裴府門前。
當今天下,若是以家族門閥劃分勢力,皇族自然是勢力最為龐大。排第二位的則是以獨孤門閥和元氏為主的關隴貴族。第三位的便是以楊素、邱瑞、韓擒虎、長孫晟、賀若弼、魚俱羅等這些開加功臣為主的中興世家。排到最後的則是隱隱聯盟的河東士族和山東士族。
而河東士族便以王氏和裴氏為主心骨,王通便是河東太原王氏家主親弟。說起來,數百年糾葛,裴氏與王氏,乃至與山東士族之間盤根錯節,以聯姻、利益共享等方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比如,裴氏的母親是太原王氏嫡女,而裴氏的祖母崔氏又是清河崔氏嫡長女,崔氏又娶范陽盧氏嫡女,裴家長孫之妻又出身博陵崔氏,總之山東和河東士族名門互相聯姻,關係極為密切。
所以王通與裴世矩平日間走得很近也屬正常,且因為他們都是文官,與統兵的武將不同,私下互相走動,並不會引起皇帝的猜忌。
相對於中興世家與關隴貴族在隋王朝的鼎盛,山東和河東士族在大隋中央朝廷的勢力卻相對較弱了,造成這樣結果有多個原因。
首先,是隋王朝輕視儒學,廢除山東士族賴以生存的九品中正,使山東士族普遍心懷不滿,很大一部分有名望的儒者專注於文學教育而不願從政。
其次,發生在數十年前的河陰之變,爾朱榮將北魏朝廷中的山東士族屠殺殆盡,使山東士族各大名望世家都遭受重創,數十年都未能恢復元氣。
而除以上兩個原因之外,最關鍵的原因卻是隋王朝是北周的延續,由宇文泰的關隴勢力建立,而山東士族主要效力於高歡的北齊,楊堅得位不正,他需要開國功臣和關隴貴族的支持,因此中央朝廷中九成以上的官員都來自於這兩大勢力,尤其軍隊幾乎都被這兩大勢力所控制。
皇帝楊堅的不信任,關隴貴族的排擠,幾乎使山東和河東士族在朝廷中無立錐之地,只能通過九品中正的延續,廣泛分佈於地方官府中。
楊堅在這幾年已經認識到中興世家與關隴貴族的潛在威脅,開始有意識的扶持河東和山東士族對抗中興世家和關隴貴族,裴世矩和王通能夠身居高位便是得益於此。但山東和河東士族在朝中的勢力還是很微弱,像范陽盧氏、博陵崔氏這樣名揚天下的儒家大族,基本上都沒有出任朝廷高官。
王通走下馬車,裴世矩已經迎了出來,前者只比後者小了七八歲,但嚴格算起來裴世矩還是他的舅父,彼此之間自然是朝中最大的盟友。
「小甥參見舅父!」
王通深施一禮,裴世矩呵呵笑道:「我就知道你今天會來,正等着你呢!」
王通笑着說道:「舅父可是準備了好茶。」
「那是自然。」裴世矩指着右邊巷子口幾個人影,皺眉說道:「好像有宵小之裴跟蹤你!」
王通向那幾個可疑人看了看,冷笑一聲道:「自我今天將楊熊那兇徒抓進了京兆尹大牢之後,便有人一直在監視我的行蹤,估計是楊素、賀若錦,亦或是邱瑞派來的人,不用理會他們。」
裴世矩將王通請到書房,侍女給他們上了茶,裴世矩有些急不可耐問道:「大運酒樓的慘案是怎麼回事,快給我說一說。」
裴世矩自然也聽說了下午大運酒樓之事,大吃一驚之餘,自然也比較關注。
王通歉然道:「本來應該在第一時間便先將此事稟報舅父的,但時間比較緊張,我理清案情之後便進宮給陛下進行匯報,剛剛才出宮,我便直接來了你這裏。」
接下來,王通便將下午的慘案詳詳細細說了一遍,裴世矩眯起眼睛細聽,不斷推敲這裏面可能出現的漏洞,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比楊素、賀若弼、邱瑞更容易的看出這件事是王君臨的主動出擊,只是這種手段着實讓他這樣的文官嚇了一跳。
王通因為與王君臨沒有什麼交集,所以並不是很清楚三個月前發生在沙州的事情,所以他此時聽了裴世矩的判斷之後,更是一臉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
「毒將之名,果然名不虛傳,此等手段實在是太過……詭異和讓人恐懼了。」王通心中莫名的對王君臨生出了一些驚懼。
裴世矩突然說道:「你不認為這是我們河東和山東士族崛起的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嗎?」
王通眼睛猛的瞪大,有懾人的精光閃動,半響之後,徹底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點了點頭,但緊接着眉頭蹙了起來,說道:「我們河東士族還好一些,山東士族至今還極為反感朝廷,這其中的根子還是在於中興世家和關隴貴族對山東、河東士族的排斥,如今天下五姓七望,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又有幾個在大隋中任高官?你我兩家不算,反而是渤海高氏、京兆韋氏這兩個次姓世家得以重用,皇帝雖然已經開始打壓中興世家和關隴貴族,但他在平楊諒時對山東士族打擊太狠,所以山東士族都不領他的情。而山東那幾個大士族的老頑固若是不出力,光是你我兩家風險還是太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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