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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賜福
&為系統防|盜, 在晉江買足本文50的vip可馬上看更新● 八抬大轎的八個轎夫, 皆是武藝超群的武官。南風與扶搖為了找武藝高強的轎夫假扮送親隊伍, 直接上那位官老爺的宅邸露了一手, 言明是要去夜探與君山。那位老爺二話不說便拉了一排人高馬大的武官出來。然而,之所以要找武藝超群的,並不指望他們能幫上忙,只是要他們在凶鬼發難時足夠自保逃跑罷了。
可事實上,這八名武官心裏還反過來不大看得起他們。他們在府中是一等一的好手,上哪裏不是群雄領袖?這兩名小白臉居然一上來就騎他們頭上,還令他們做轎夫,可以說是非常不快了。主人命令不可不從, 強按心中不屑,但心中有氣,難免發作, 故意時不時腳下一歪、手上一震, 一頂轎子抬得顛顛簸簸。外人看不出來,可坐在轎子裏的人只要稍嬌弱一些, 怕是就要吐個昏天黑地了。
顛着顛着,果然聽到轎子裏的謝憐低低嘆了口氣,幾名武官忍不住暗暗得意。
扶搖在外面涼涼地道:「小姐, 你怎麼了?高齡出閣, 喜得流淚嗎。」
確實, 新婦出閣, 不少都是要在花轎上抹淚啼哭的。謝憐啼笑皆非, 開口時卻聲線平和自如,竟沒有一絲被顛來倒去的難受,道:「不是。只是我忽然發現,這送親隊伍里少了很重要的事物。」
南風道:「少了什麼?該準備的我們應該都準備了。」
謝憐笑道:「兩個陪嫁丫鬟。」
「……」
外邊兩人不約而同看了一眼對方,不知想像到什麼畫面,俱是一陣惡寒。扶搖道:「你就當家中貧窮,沒錢買丫鬟,湊合着罷。」
謝憐道:「好罷。」
轎夫武官們聽他們一番插科打諢,皆是忍俊不禁,這麼一來,心頭不滿之意倒是消散了不少,親近之意略多了幾分,轎子也穩當了起來。謝憐便又靠了回去,正襟危坐,閉目養神。
誰知,未過多久,一串小兒的笑聲突兀地響起在他耳邊。
咯咯桀桀,嘻嘻哈哈。
笑聲如漣漪般在山野之中擴散開來,空靈且詭異。然而,花轎並未停頓,照樣走得穩穩噹噹。甚至連南風與扶搖都沒出聲,似是沒發現任何異狀。
謝憐睜開了眼,低聲道:「南風,扶搖。」
南風在花轎左邊,問:「怎麼了?」
謝憐道:「有東西來了。」
此時,這支「送親隊伍」已漸入與君山深處。
四野愈寂,就連木轎嘎吱作響之聲、踏碎殘枝枯葉之聲、轎夫們的呼吸之聲,在這一派寂靜之中,也顯得略微嘈雜了。
而那小兒的笑聲,還未消失。時而遠,仿佛在山林的更深處,時而近,仿佛就趴在轎子邊。
南風神色凝肅道:「我沒聽見任何聲音。」
扶搖也冷聲道:「我也沒有。」
其餘的轎夫們,就更不可能有了。
謝憐道:「那即是說,它是故意只讓我一個人聽見的了。
八名武官本來自恃武藝高強,加之覺得鬼新郎娶親並無規律,今夜必定無功而返,並不如何畏懼,但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那四十名莫名失蹤的送親武官,有幾位的額角微微冒出了冷汗。謝憐覺察到有人腳步凝滯了,道:「別停。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南風揮手,示意他們繼續走。謝憐又道:「他在唱歌。」
扶搖問道:「在唱什麼?」
細細聽辯那小兒的聲音,謝憐一字一句、一句一頓地道:「新嫁娘,新嫁娘,紅花轎上新嫁娘……」
在寂夜之中,他這略為遲緩的聲音一清二楚,分明是他在念,但那八名武官卻仿佛聽到了一個童稚的幼兒之聲,正在和他一起唱着這支古怪小謠,心下毛骨悚然。
謝憐繼續道:「淚汪汪,過山崗,蓋頭下莫……把笑揚……鬼新……鬼新郎嗎?還是什麼?」
頓了頓,他道:「不行。它一直在笑,我聽不清了。」
南風皺眉道:「什麼意思?」
謝憐道:「字面意思。就是讓坐在轎子裏的新娘,只要哭,不要笑。」
南風道:「我是說這個東西跑來提醒你是什麼意思。」
扶搖卻永遠有不同意見,道:「它未必就是在提醒,也有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其實笑才能安然無恙,但它的目的就是騙人哭。難保以往的新娘不是就這麼上了當的。」
謝憐道:「扶搖啊,普通的新娘子,在路上聽到這種聲音,怕是嚇都要嚇死了,哪裏還笑得出來。而且,不管我哭還是笑,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扶搖道:「被劫走。」
謝憐道:「我們今夜出行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扶搖鼻子裏出了一聲,倒也沒再繼續反駁。謝憐道:「還有,有一件事,我覺得必須得告訴你們。」
南風道:「什麼事?」
謝憐道:「從上花轎開始起,我就在笑了。」
「……」
話音剛落,轎身猛地一沉!
外面八名武官忽然一陣騷亂,花轎徹底停了下來,南風喝道:「都別慌!」
謝憐微一揚首,道:「怎麼了?」
扶搖淡淡地道:「沒怎麼。遇上一群畜生罷了。」
他剛答完,謝憐便聽到一陣悽厲的狼嚎之聲劃破夜空。
狼群攔道!
謝憐怎麼想也覺得不太正常,道:「問一句,與君山里經常有狼群出沒嗎?」
一名武官轎夫在外答道:「從沒聽說過!這怎麼會是與君山!」
謝憐挑挑眉,道:「嗯,那我們就是來對地方了。」
荒山狼群而已,奈何不了南風與扶搖,也奈何不了那群常年刀尖上爬模滾打的武官,只是他們方才都在琢磨那鬼里鬼氣的歌謠,這才猝不及防驚了一遭。黑夜的野林中亮起一對對綠幽幽的狼眼,一匹又一匹的餓狼從森林中緩緩走出,包圍過來。但這看得到打得着的野獸,跟那聽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一比,那可是強得多了,於是眾人紛紛摩拳擦掌,準備展開身手大殺一場。然而,好戲還在後頭。緊跟着它們的步伐,沙沙、簌簌,一陣似獸非獸,似人非人的怪異之聲響起。
一名武官驚道:「這……這是什麼!這是什麼東西!!!」
南風也罵了一聲。謝憐心知有異變突生,想站起身來,道:「又怎麼了?」
南風馬上道:「你別出來!」
謝憐方一舉手,轎身猛地一震,似乎有什麼扒在了轎門上。他頭不低,目光微微下斂,從蓋頭下的縫隙里,看到了一個東西黑色的後腦。
它竟是爬進轎子裏來了!
那東西一頭撞進了轎門,卻又猛地被外面的人一把拖了出去。南風在轎子前罵道:「他媽的,是鄙奴!」
一聽是鄙奴,謝憐就知道,這下可麻煩了。
在靈文殿的判定中,鄙奴是一種連「惡」評都不配得到的東西。
據說,鄙奴最初是人,但現在看,就算是人,那也是畸形人。它有頭有臉,但模糊不清;它有手有腳,但無力直行;它有口有牙,但咬半天都咬不死人。可是,若讓大家選,大家是寧可遇上更可怕的「惡」或者「厲」,都不想遇上它。
因為,鄙奴往往是和別的妖魔鬼怪一起配合出現的。獵物正在和敵人戰鬥,它便突然冒出,用它糾纏不休的手腳,黏黏糊糊的體/液,還有前赴後繼的夥伴,牛皮糖一樣纏住獵物。儘管它戰鬥力低下,但因為它生命力極其頑強,並且往往成群結隊出現,你怎麼都沒辦法甩開它們,也很難迅速殺光它們。漸漸地,便會被它耗干力氣,被它絆倒,總有那麼一瞬大意,會被伺機的敵人得手。
而在獵物被別的妖魔鬼怪殺死後,鄙奴便會撿一點被對方吃剩的殘肢斷臂,吃得津津有味,啃得坑坑窪窪。
這實在是一種非常噁心的東西。若是上天庭的神官,靈光一放武器一祭,自然能嚇得它們避退三舍,可是對中天庭的小神官們來說,這東西就難纏得很了。扶搖遠遠嫌惡地道:「我,最恨,這東西!靈文殿,沒說過有這個?」
謝憐道:「沒有。」
扶搖道:「要他何用!」
謝憐問:「來了多少只?」
南風道:「一百多隻,可能更多!你別出來!」
鄙奴這種東西,愈多愈強,超過十隻便很難對付了。一百多隻?活活拖死他們都綽綽有餘。它一般喜歡住在人口繁多之處,萬萬沒想到一座與君山里便會有這麼多隻。謝憐略一思忖,微微抬臂,露出了小半截纏着繃帶的手腕。
他道:「去吧。」
此二字一出,那白綾忽的自動從他手腕上滑落,若有生命一般,從花轎的帘子出飛了出去。
謝憐端坐轎中,溫聲道:「絞殺。」
黑夜之中,忽有一道白影毒蛇一般遊了出來。
那白綾偽作繃帶纏在謝憐手上時看起來最多不過幾尺,可這麼似鬼魅的閃電飛梭在廝殺的眾人間時,卻仿佛無窮無盡。只聽「喀喀」、「咔咔」一連串間隙不留的脆響,數十隻野狼、鄙奴,瞬息之間便被它絞斷了脖子!
纏着南風的六隻鄙奴頃刻斃命倒地,他一掌劈飛一隻野狼,卻分毫沒有脫險的輕鬆,不可置信地衝着轎子道:「那是什麼東西!?你不是沒有法力不能驅使法寶嗎?!」
謝憐道:「凡事總有例外……」
南風怒極,一掌拍上轎門:「謝憐!你說清楚,那究竟什麼東西?!是不是……」
他這一掌,拍得整個轎子幾乎散架,謝憐不得不舉手扶門,微微一怔,南風這兩句的語氣,竟是令他想起了以前風信生氣時的模樣。南風還待再說,忽的遠處傳來武官們的慘叫。扶搖冷聲道:「有什麼話先打退了這波再說!」
南風無法,只得前去救場。謝憐迅速回過神,道:「南風扶搖,你們先走。」
南風回頭:「什麼?」
謝憐道:「你們圍着轎子就會一直有東西來,打不完的,先帶人走。我留下來會會那位新郎。」
南風又要罵了:「你一個人……」扶搖那邊卻冷冷地道:「他反正能驅使那綾,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什麼事。你有空拉拉扯扯,不如先安頓了這群再回來幫忙。我先走了。」
他倒瀟灑乾脆,說走就走,片刻也不拖沓。南風一咬牙,心知他所言非虛,也對剩下的幾名武官道:「先跟我來!」
果然,離了花轎,那狼群與鄙奴們雖然還糾纏不休,但再也沒有新的一波加入圍攻。兩人各護四名武官,路上邊打扶搖邊恨聲道:「豈有此理,若非我……」
言盡於此,兩人對視一眼,俱是目光詭異。扶搖咽了話,轉開頭,二人暫且都收住不提,繼續匆匆行進。
花轎四周,屍橫滿地。
若邪綾已將撲上來的狼群與鄙奴們盡數絞殺,飛了回來,自動柔順地纏回了他的手腕。謝憐靜靜坐於轎中,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和沙沙作響的樹海包圍着。
忽然之間,萬籟俱靜。
風聲,林海聲,魔物嘶吼聲,剎那全數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在忌憚着什麼東西。
然後,他聽見了很輕的兩聲笑。
像是個年輕的男人,又像是個少年。
謝憐端坐不語。
若邪綾在他手上靜靜纏卷着,蓄勢待發。只要來人流露出一絲殺氣,它便會立刻瘋狂地十倍反擊回去。
誰知,他沒等到突如其來的發難和殺意,卻是等到了別的東西。
花轎的帘子被微微挑起,透過鮮紅蓋頭下的縫隙,謝憐看到,來人對他伸出了一隻手。
指節明晰。第三指繫着一道紅線,在修長而蒼白的手上,仿佛一縷明艷的緣結。
謝憐與她定定對視一陣,才道:「宣姬?」
似是很多年沒人叫她這個名字了。過了許久,這女鬼面容上鬱結的怨意才幽幽散去幾縷,眼裏倏地閃過一道亮光。
她道:「……是不是他派你來找我的?」
這個「他」,謝憐猜想,自然是指那位裴將軍了。
宣姬又追問道:「他自己呢?他自己為什麼不來見我?」
她說話時那種熱切的神情,那種期盼的語音,教謝憐覺得,還是不要說「不是」為妙。見他半晌不答,宣姬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背靠着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大紅嫁衣在地上鋪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披頭散髮,滿臉痛苦難捱之色,仿佛在受着莫大的煎熬,道:「……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這個問題,謝憐也沒法回答,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宣姬抬頭望那神像,淒聲道:「裴郎啊裴郎,我為你背叛我的國家,拋棄我的一切,變成了這個樣子,你為什麼不來看我了?」
她雙手扯着自己頭髮,質問道:「你的心難道是鐵石做成的嗎?」
謝憐不動聲色,聽到這幾句,暗暗思索,宣姬說為她裴將軍背叛她的國家,莫非是指這位裴將軍趁二人濃情蜜意之時從她口中誘騙情報,導致宣姬之國戰場失利?她又說,是因為裴將軍才變成這個樣子的,「這個樣子」,自然是指這幅斷腿的慘狀。宣姬是一位女將軍,沙場之上,不可能身負殘疾,那她的腿只可能是後來才斷的,莫非是這也與裴將軍有關?是否裴將軍始亂終棄,才導致她怨氣如此深重?
他雖是覺得自己所思所想的都很惡俗,但宣姬怨念如此深重,以致於要去戕害無辜之人的性命,儘管惡俗,也只得硬着頭皮往那邊想了。這時,廟外忽然傳來一陣女子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謝憐與宣姬同時往窗外望去。只見若邪落成的白圈處,一人正拖着那繃帶少年往外拉,而小螢則死死抱住那人的腿不讓放,那人大罵起來,正是小彭頭:「滾開!你個蠢貨,把女鬼喊過來了怎麼辦!」
小螢大聲道:「喊過來就喊過來,你比鬼更可怕!我……我寧可看女鬼!」
原來,方才被謝憐一綾抽暈過去的小彭頭醒了過來,看到四周緩慢摸索的新娘們,先是嚇了一跳,但很快發現她們都看不見人,他膽子極大,又莽頭莽腦,想趁旁人都不敢動彈趕緊拖了這繃帶少年下山去獨領懸賞。他才不管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反正山下大家都傳他是,那他就是。誰知小螢撲過來大喊大叫,把在四週遊盪的新娘們和在明光廟內的宣姬都驚動了。謝憐一看又是他,心中只道剛才應該抽得更狠些,抽得他三天三夜醒不過來才好,喊道:「迴圈子裏去!」
小彭頭一見一道黑霧向他襲來,慌忙往回撤,可他手裏拖着個繃帶少年,腿上抱着個小螢,終是慢了一步,瞬間被黑霧挾中,吸到宣姬手裏。他回頭一看,這個長發亂舞、陰氣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躺在一地新娘里被他摸過的那具美艷女屍?
事到如今,他才終於知道害怕,大聲慘叫起來,而宣姬五指一彎,從他後腦插|入,瞬間就把他整個頭骨蓋從一層厚厚的腦皮里剝了出來。
被剝出來的頭骨蓋熱氣騰騰的,還在張口大叫:>
白圈內的魂飛魄散的眾人也張口大叫:>
小螢也被嚇壞了,一邊把那繃帶少年往圈子裏拖一邊大叫,宣姬又朝他們伸出五指,謝憐閃身攔到她跟前,道:「將軍,勿要再造殺孽了。」
他喚她將軍,本意是要提醒她,她也曾是戰場上衝鋒陷陣,保家衛國的巾幗英雄。然而,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個厲聲慘叫的頭骨蓋,十分美艷的一張臉,此刻竟是有七分變形。她冷笑道:「他是不是不敢見我?」
謝憐無法,心道要不然先裝作裴將軍派來的周旋一番,然而宣姬並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大笑幾聲,猛地轉身,指着那尊神像道:「我燒你的廟,在你地盤上作亂!就為你來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她怔怔看了那武神像好一會兒,忽然猛地跳了上去,掐着它的脖子瘋狂搖動起來,道:「你竟然還是不肯來見我,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對不起我?你看看我的腿!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這都是為了你,為了你!你的心難道是鐵石做成的嗎!」
雖說身為局外人,謝憐並不想對誰是誰非予以置評,但依照他個人感觀,實在忍不住心想:「你若是想見他,可否換個正常點的方式?若是有人想用這種方式見我,我反正是一點也不會想來的。」
那頭的小螢終於和那繃帶少年一起重新回到了圈子裏,望着這邊,擔心地小聲道:「公子……」聞聲,謝憐對她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擔心。誰知他一笑,宣姬的臉瞬間扭曲了起來,猛地從神像上撲了過來,道:「你既不看我,愛看那些愛笑的女子,我便讓你慢慢看個夠!」
她雖然掐的是謝憐,話卻是對那位裴將軍說的。謝憐他本以為是宣姬自己嫁不了心愛之人,看到出嫁的新娘在轎子上幸福地微笑,心中嫉妒。卻沒想到原來是因為這位裴將軍喜歡愛笑的女子,她便神智錯亂地聯想到這是要去嫁給心上人的新娘。難怪她把山下的明光廟都燒掉了,想來是完全受不了整天有女子在裴將軍的廟裏進進出出,與她分享同一尊神像。這女鬼不愧為「凶」,斷了雙腿,行動卻極為鬼魅迅速,且被若邪打中後還這般力大無窮,掐得謝憐與她僵持不下。他正欲將若邪召來,卻聽一聲大喝:「啊啊啊啊啊啊——」
那少女小螢見他與女鬼僵持不下,竟是從地上撿了一根樹枝沖了過來,邊沖邊喊,似乎在給自己壯膽。宣姬根本無需動手,只是森森回頭一望,她還沒靠近便飛了出去,飛出數丈之外,頭朝下,身子朝上,重重落地!
那繃帶少年「啊啊」喑啞地大叫着奔了過去,謝憐也是一驚,坐起身子,後腦卻驀地一涼,宣姬五根手指已經放了上來,似乎也要像方才一般把他的顱骨也從頭皮里剝出來。情急之下,謝憐右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喝道:>
只聽「刷刷」一陣破空之響,一道白綾應召而至,繞着宣姬纏了九曲十彎,將她五花大綁起來。宣姬雙腿已斷,躲避不及,「砰」的一聲重重跪倒,在地上打起滾來,想掙開這道白綾,孰料它越纏越緊。甫一脫身,謝憐氣都來不及喘一口,立即起身,朝小螢落地之處跑去。
若邪已收,眾人還是不敢亂動,但也有幾個大膽的村民習慣了那些摸來摸去的新娘,圍了過去。那繃帶少年跪在她趴地的身形之旁,手足無措,急得仿佛熱鍋上的小蟲。沒有一個人敢動她,都怕她摔折了什麼要緊的地方,一亂動就折得更厲害了。謝憐迅速察看一番,心知再怎么小心也沒用了,摔成這樣,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雖然與這少女小螢相處並無多久,甚至說話也不多,但也知她雖相貌醜陋卻心存善意,如此結局,實在讓人心中沉重。宣姬在那邊一時半會兒應該掙不開若邪,謝憐心道:「即便是沒用了,也不能讓她死之前還是這般姿態。」於是小心翼翼地把她翻了過來。
小螢臉上皆是鮮血,看得一旁眾人嘖嘖嘆氣,她卻還有一口氣在,小聲道:「……公子,我是不是幫倒忙了……」
雖說是沒有幫倒忙,但,她也確實沒幫上什么正忙。當時謝憐本來就要召動若邪了,根本不消旁人幫忙。而她那一樹枝即便是打中了宣姬也不會有任何作用,何況她根本近不了那女鬼的身?如此說來,可以說是毫無價值的送死了。
謝憐道:「沒有。你幫了大忙,你看,你一過來,引開了那女鬼的注意力,我才能抽空制服她,真是多謝你了。不過,下次再不能這樣了,要幫忙須得先跟我說過才行,不然萬一我沒接上就糟了。」
小螢笑了一下,道:「唉,公子,你用不着哄我了,我知道我沒幫上忙,也沒有下次了。」
她說話含混不清,吐了口血,血里竟是混着幾顆摔斷的門牙,那繃帶少年急得直抖,嗚嗚的不知想說什麼。小螢對他道:「你以後,不要再下山偷東西吃了,被人發現,打死就完了。」
謝憐道:「他要是餓了,可以找我要東西吃。」
聞言,小螢目光一亮,道:「……真的嗎?那,那真是多謝你啦……」
笑着笑着,那一對小小的眼睛裏忽然流下兩行淚水來。
她小聲道:「我感覺我活在這世上,就沒有幾天快活過。」
謝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小螢又嘆氣道:「唉,算了,可能我就是……天生倒霉吧。」
這話聽起來,着實有點好笑。而且,因為她鼻歪眼斜,丑得滑稽,如此血流滿面淚流滿面,看上去其實也很好笑。
她流着淚道:「可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我還是……」
說到這裏,她便氣絕身亡。那繃帶少年見她死了,摟着她屍體小聲啜泣起來,一顆腦袋埋在她肚子上,仿佛失去了這一個依靠,怎麼也不敢抬起來。
而謝憐伸手幫她把雙目合上,心中道:「你比我強。」
正在此時,一陣奇異的鐘聲傳來。
&當!」「當!」三聲巨響,霎時,謝憐一陣頭暈目眩,道:「怎麼回事?」
再一看四周,新娘們東倒西歪栽了一地,只有手臂還平舉向前,直衝天空。一眾村民也是倒地不起,仿佛都同時被這陣震耳欲聾的鐘聲震得陷入了昏迷。謝憐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一手扶額,勉力站起,腳下一軟,半跪在地,幸好一人將他一扶,抬頭一看,正是南風。原來那七名新娘進入森林中後立刻四下散開,南風幾乎跑遍了整座與君山才把她們一個不漏地全部抓住,這才剛剛回來。見他十分鎮定,謝憐立刻問道:「這鐘聲怎麼回事?」
南風道:「不必擔心,這是救兵。」
順着他目光望去,謝憐這才發現,明光廟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列士兵。
這一列士兵個個身披鎧甲,神采奕奕,凜凜生威,身上全都籠着一層淡淡的靈光。而士兵前方,立着一名頎長秀挺的年輕武將,分明不是凡人。那武將負手而行,來到謝憐面前,對他微一欠身,道:「太子殿下。」
謝憐還未開口相詢,南風便低聲道:「這是裴將軍。」
謝憐立刻看了一眼地上的宣姬,道:「裴將軍?」
這位裴將軍倒是跟他想像的不大一樣,也和神像大不相同。那神像英姿勃發,眉眼傲氣橫生,乃是一派帶着侵略之勢的俊美。而這名年輕武將雖也是俊美,但面容白皙,眉眼沉靜得仿佛一塊冷玉,殊無殺氣,只有一派波瀾不驚的冷靜。說是位武將也可,說是位謀相也無不可。
裴將軍看到了地上的宣姬,道:「靈文殿通知我們,此次與君山之事可能和我們明光殿頗有淵源,在下這便趕來了。沒想到當真是頗有淵源,有勞太子殿下了。」
謝憐心想感謝靈文,靈文殿的效率哪裏低下了,道:「也有勞裴將軍了。」
而宣姬掙扎中隱約聽到「裴將軍」三個字,忽然抬頭,熱切地道:「裴郎,裴郎!是你嗎,你來了嗎?你終於來了嗎?」
她被若邪捆着,再欣喜若狂也只能跪立起來。誰知,她把那武將一看,卻是臉色刷白,道:「你是誰?!」
謝憐這邊已經和南風大致講了幾句鬼新郎究竟是怎麼回事,聽她這麼問,道:「這不是裴將軍嗎?她莫非是等太久,不認得了?」
南風道:「是裴將軍。不過不是她等的那位。」
謝憐便奇怪了:「難不成還有兩位裴將軍?」
南風卻道:「不錯,正是有兩位!」
原來,這女鬼宣姬等的那位裴將軍,乃是明光殿的主神,而他們面前這位,則是明光殿的輔神,乃是那位裴將軍的後人。叫的時候為了區分,都稱這位為「小裴將軍」。正統的明光殿裏,是要一正一反供着他們二位的。裴將軍為主殿正神,神像正對殿門,小裴將軍的神像則設在他背面。雖為先人後輩,看上去卻與兄弟無異。一門二飛升,也算得奇談佳話一樁。
宣姬望了一圈,也沒在士兵里望到她想見的那位,淒聲道:「裴茗呢?他怎麼不來?他為什麼不來見我?」
小裴將軍微微頷首,道:「裴將軍有要務在身。」
宣姬喃喃道:「要務?」
披面的長髮之下,她一邊流淚一邊道:「我等了他幾百年,他有什麼要務?當年他為見我一面,可以一夜橫跨半疆,現在他會有什麼要務?重要到他連下來看我一眼都不肯?有嗎?根本沒有吧?」
小裴將軍道:「宣姬將軍,請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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