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帝翎 46.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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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鎖帝翎

    「你帶孤來這兒做什麼?胡鬧。」

    我試圖掙開蕭獨的手, 可他力勁實在太大了,我輕而易舉就被他像抱女子般的抱到穹頂中央的日晷之上,隨後,他自己也跳了上來, 在我身邊坐下,沒大沒小的用一隻胳膊攬着我, 一隻胳膊枕着頭, 往後一倒,迫使我與他一起躺下。

    我本想訓斥他, 上方天穹中猝然綻放的絢爛煙火卻一時令我忘了言語。

    想想, 我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這般觀賞過煙火了,是無心, 也無暇。

    我純真的孩童歲月結束得很早,記憶中對煙火的印象, 還停留在八歲生辰那夜。

    如此想來, 我生命中大部分的美好似乎也停止於那時。

    我回想着少時歲月, 怔怔仰頭望了許久,待到煙火結束才收回神志, 轉過頭, 便猝不及防地撞上蕭獨幽亮的雙眸。他如夢初醒地垂下眼皮, 別開臉去, 撓了撓挺拔的鼻子, 似笑非笑地感嘆一聲:「皇叔看得很入神啊,是觸景生情了?」

    &兒的話,不過是給火光刺了眼,有點頭暈罷了。」我信口胡侃。我不是個悲秋傷春的人,偶有的失態,竟給這不懂事的小子瞧了去,心下不免有些窘迫。

    &我還以為,皇叔是想起了什麼往事故人。」蕭獨歪過肩膀,靠近了些,「喏,嚼點這個,能治頭暈。我在瀛洲打仗時,常用這個提神。」

    一片不知打哪摘來的草葉被遞到鼻前,一股辛辣又清涼的氣味。

    我抬起眼皮,才注意到蕭獨自己也叼了一片,葉片在他上揚的唇角處打着旋兒,痞里痞氣的,與他一身正經華貴的太子裝束形成了扎眼的對比。

    我有點好笑,冷不防吸了一口,嗆得打了個噴嚏,眼淚都流了出來,忙取了帕子擦上一擦,不料卻將一根睫毛揉到了眼裏,怎麼也弄不出來,難受得直眨眼。

    &叔眼睛裏進東西了?」蕭獨將我手腕一握,關切問道。

    我點了點頭,他便道了句「別動」,一手托起我下巴,將我按在日晷上,低頭湊近我的右眼,輕輕吹了口氣。我眨了眨眼,睫毛順淚水流了出去,臉頰一熱,一個潮濕的軟物若有若無的掠過了皮膚,蕭獨撐起身子,翻身坐了起來。

    我摸了摸臉,回憶着那一瞬的觸感,只覺得似乎是——

    被......親了一下。

    這感覺令我毛骨悚然,審視起蕭獨來,卻見這小子神態如常,反倒襯得我像疑心生暗鬼。我雙眼一眯,心生一計,跳下日冕石台,踉蹌兩下,蕭獨一把將我攙住。我索性往他懷裏一倒,扶着額頭:「孤要暈了,你快扶孤回去......」

    說罷,我便閉上雙眼,假裝昏厥過去。

    &叔?」

    我身子一輕,被蕭獨攔腰抱起,疾步走下階梯,厲聲命宦侍傳太醫過來。

    不知我是被抱到了哪個行宮,太醫即刻便趕了過來,為我號脈。

    &麼樣,沈太醫,太上皇病情如何?」

    蕭獨這一出聲,我便微愕。

    我不知這小狼崽子與宮臣說話原來是這般懾人,太子之威十足。

    &太子殿下,不礙事,太上皇身子有些虛罷了,得開些補藥好好調養。」

    &什麼補藥,只管去尚藥局拿,便說是我要的。還有,太上皇在我這兒的事,你亦不必驚動我父皇,明白麼?」他尾音壓得很重,任誰都聽得出警告的意味。

    沈太醫是個循規蹈矩的老臣,嚇得唯唯諾諾:子殿下,臣這就去。」

    &退下罷。」

    太醫退下後,蕭獨將宮女宦侍一併遣了下去。

    而後周遭安靜下來,一點聲響也沒有。

    我閉着眼睛,卻能感到他站在床邊,雙手撐在我腦袋兩側,慢慢湊近,呼吸氣流吹拂到我面上,幾根髮絲垂落到我頸間,引起一片難以忍受的癢意。

    我渾身僵硬,心下稍一遲疑,嘴唇一沉,便被堪堪覆住。

    我心下震駭,沒料他敢如此大膽,猶豫如何應對之時,齒關已被他舌尖頂開,緩慢掃蕩我列列齒縫,下唇一痛,被一對尖尖犬齒咬住,輕柔地吮吸起來。

    一剎那,我立時想起春祭那夜偷襲我那人來是這小狼崽子!

    膽大包天,膽大包天!裝得真好!

    他竟敢......

    他有什麼不敢的?他如今是皇太子,而我這個皇叔不過是個廢帝。

    我心亂如麻,悔不當初待這小狼崽子太親,竟惹得他起了有悖人倫的非分之想。

    不成,這層窗戶紙,我不能捅破。如若捅破了,不知局勢會不會更糟。

    如此打定主意,我閉着眼,一動不動。

    可似乎見我沒醒,蕭獨卻得寸進尺起來,舌尖更加深入,吻勢愈發放肆,起先只如淺淺試探,這會已然摸索出了門道,叼住我舌頭輕吮重吸,汲取我口中津液,慢條斯理的品嘗我唇間滋味,好似初次啜飲到什麼甘露美酒。

    我不知這小狼崽子如此待我這個親叔叔時想得什麼,心下只覺度日如年,待蕭獨撤了唇舌,我已險險真得暈厥過去,氣息都有些不穩,極力維持着才沒露餡。

    未免他更加過分,我適時「醒」了過來,便見這小子一本正經地坐在榻邊椅上,一隻手捧着一卷兵書,另一手撐着額頭,闔着雙目,仿佛已經睡着了。

    我舔了舔腫脹的嘴唇,氣得牙癢,卻不得不斂起怒色,發出一聲倦懶的悶哼。

    &兒,什麼時辰了?這是哪兒?」

    蕭獨聞聲而動,揉了揉眉心,半天才抬起眼皮:「皇叔,你什麼時候醒的?」

    當時,聽見那嬌滴滴的女聲在外頭問順德我的身子可好了些,我便知定是漱玉宮的宮女又來請我去孟貴妃那兒赴家宴,可我自然不會去赴這鴻門宴。

    朝中有不少人將我這個廢主視作隱患,欲除之而後快,猶以自蕭瀾即位後重掌兵權的孟氏家族為首,他們還沒有忘記我那曾妄圖稱制卻死於我手的嫡母孟後。蕭瀾的這個貴妃乃是我嫡母的親侄女,她懷的什麼心思,我再清楚不過。

    因蕭瀾走後增設了宮人將我嚴密看守,我又稱病不出,孟貴妃也奈何不了我。

    見明着不行,她便使暗招,當夜,遣了刺客前來刺殺。

    可她卻沒想到,我早有防備,以白延之安插在宮人間的白衣衛抗之。

    活捉了那刺客後,我命順德對他施以酷刑,摧折心智,第二日,便派白衣衛將負責監國的太尉越淵刺傷,將這瘋癲不治的刺客扔在他府中。


    越家與孟家,前者手握政權,後者手握兵權,素有不合。我正愁從何入手給蕭瀾的統治製造一個巨大裂痕,如此一來,可謂天降甘露,正中我下懷。

    果不其然,越家懷疑到了孟家頭上,蕭瀾還未回宮,兩家便已暗中起了衝突。

    這夜,我正聽順德向我匯報越孟二家的動向,忽聽窗外傳來一聲鳥叫。

    這是白衣衛的信號。

    我推開窗子,容打扮成尚衣局宮女的白衣衛進來,卻見這曾護衛我生母十年的白衣衛長官白厲一臉緊張,一手按着左臂,衣間透出隱隱血跡。

    我本以為他是在越府上受了阻攔,一問之下,才知並非如此。

    在那刺客前來刺殺我之時,他遇見了一個神秘的蒙面者,與他交手一番,卻發現他也是為阻攔這刺客而來,見白厲將刺客擒獲,他便遁逃無蹤。次日,白厲將刺客送入越府,險些無法脫身,卻是這神秘來客突然現身,出手相助。

    逃出越府後,白厲一路追蹤他至皇宮外,卻被擊傷,丟了這神秘來客的下落。

    莫非是蕭獨這小狼崽子?聽他細細道來,我心下生疑,又覺不大可能。

    蕭獨遠在瀛洲震災抗寇,□□乏術,也必不可能丟下國家大事不顧。

    而白厲的描述也更否定了我的猜測。

    此人身高逾八尺,身手敏捷,苗條纖細,一把彎刀使得出神入化,顯然不是蕭獨。聽見白厲提起他右手缺了兩指,雙目湛藍,我立時便想起了一個人來。

    這人是個魑族人,名為烏沙,也是魑國烏邪王身邊一員猛將,與我也曾交手過。

    他擅長暗殺潛行,凌厲狠決,在大漠之上,素有「鬼影」之稱。

    那日烏頓以使者身份入宮來時,烏沙定是一起來了。

    想起這人,我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為何烏沙竟會隱身大冕皇宮之內?

    這麼久了沒人發現,他藏身於何處,目的何在?是為了對付蕭瀾,還是為了向我這個曾重創魑族的廢主復仇?若是後者,烏沙隱身於皇宮已逾數月,為何沒驚動白衣衛,到刺客暗殺我之時,才突然出現,且竟出手助白厲行事?

    難道他是友非敵?難道魑族想借我這個廢主之手除掉大冕現任皇帝?

    假使如此,魑族可真是打的一番好算盤。

    他們是否想過我曾為一國之君,可會為了奪回權位,願意裏通外敵?

    其實,若蕭瀾逼我太甚,我的確是願意的。攘外必先安內,便是此理。

    &上,可需要我徹查此人,確認他是否為烏沙?」

    見我半晌不語,面露冷笑,白厲主動請命。

    我點了點頭:「若你找到此人,帶他來見朕。朕親自會一會他。」

    白厲拜退:「遵命。」

    這夜之後,我的日子暫且恢復了平靜。光陰似箭,沒過多久,蕭瀾便已返回冕京,而蕭獨亦搶先三哥蕭默一步從瀛洲歸來,緊隨父親的腳步踏入冕京的城門。

    我登高望遠,在宮樓之上,眺見他們的人馬浩浩蕩蕩行進冕京的北曜門。

    城道兩旁人山人海,高聳入雲的北曜門緩緩開啟,門後透出萬丈曙光之際,數萬白鴿一齊飛上天穹,夏風吹得開遍滿城的千日紅漫天飛舞,絢爛宛如煙火。

    蕭瀾身披金色鎧甲,頭戴旭日王盔,身騎白象,受萬眾矚目,英武如神;他的八名御衛之後,便是隨後進城的蕭獨,他玄甲烏騅,渾身上下一水的黑,一手拎着親手斬下的海寇頭子的頭顱,雖跟在父親之後,仍是霸氣難掩,氣宇軒昂。

    父子二人風光無限,此情此景,只比當年我凱旋時更聲威浩大。

    我不知冕京的百姓是否還記得我這個廢帝,興許在他們眼裏,我的統治只是曇花一現的盛景。若寄予我厚望的生母見了我今日這般模樣,不知該有多失望。

    我未一飛沖天,反倒墜落至此,實在愧對她為我取的這個「翎>

    如此孤身立於這城樓之上這般想着,我竟有種一躍而下的衝動。

    我張開雙臂,一任炎風撕扯着我的紅袍黑髮,宛如母親赴死之時。

    她是那般美麗而決烈的女子,父皇雖封她為妃 ,將她禁於這偌大的皇宮之中,卻花了一生也未令她傾心於自己。及至死時命她殉葬,也未能如願以償。

    &那是什麼人?」

    &羲和,羲和女神現世了!」

    &兆,吉兆啊!」

    &跪下祈福!」

    底下有人此起彼伏的喧譁着,顯然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我低頭俯瞰,只見萬千國民紛紛朝我下跪,頭顱朝天,烏壓壓的一片,連城道中央正在行進的人馬都停了下來,身為一國皇帝與皇太子的父子二人皆仰頭望着我,只聽他二人同時下令,數百御林軍便衝到了我的下方,扯起那巨大的冕旗,似乎怕我真往下跳,而蕭獨徑直一馬當先,越過御林軍衝進了宮門。

    我欣賞着底下這兵荒馬亂的景象,笑得咳嗽起來,不得不以袖掩面,卻不禁想到那引得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褒姒——她與此時的我是多麼相似啊!

    做一國之主,我做得失敗,做傾國禍水,我倒像模像樣。

    諷刺,諷刺。當皇帝,當成了一個笑話!

    我仰頭大笑,身子向後倒去,倒在一個人的懷裏。

    他的身上有股殺伐的血腥味,混合着海水的咸澀,活像個海寇,精健結實的手臂一收,冷硬的鎧甲抵着我的背脊,鉻得我骨頭都疼,渾身都要散架似的。

    &叔,幾月不見,你好像又瘦了。」

    蕭獨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褪了一分青澀,多了一絲野性,像個大男人了。

    我掙了掙身子,哪知蕭獨半分力道不松,反倒將我摟得更緊。

    &叔,你方才想幹什麼?」

    我笑道:「自然是來觀賞你們凱旋,怎麼,你以為孤要跳樓不成?」

    蕭獨沉默不語,手臂鬆了松。

    &怎能先你父皇進宮?簡直是胡鬧。」我掰開他手臂,背身負手,斂去笑意,「眾目睽睽之下,有失皇太子之儀,實為大錯,還不快出去跪迎你父皇?」

    &皇叔教訓得是,侄兒這便去。晚些,再來看皇叔。」

    說這,蕭獨哼笑一聲,轉到我身前來。他有點痞氣的挑着一邊眉毛,朝我行了個禮,一雙狹長碧眸自下而上的仰視我,直起身子時又變成了壓倒性的俯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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