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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
從宮裏回來, 先安慰了一番提心弔膽的家人, 之後楊繾便回到錦墨閣, 吩咐白露玲瓏準備琴譜,自己則換了身輕便衣裳準備練琴。
也不知風聲是怎麼傳到陶然苑的,楊繾才將琴譜讀過一遍, 下人前來傳話, 卓公子來了。
謝卓青衫廣袖匆忙而來,肩頭落着點點雪色, 進到花廳時,面上還殘留着未散去的擔憂後怕。他見着楊繾,先是好好地將人上下打量了幾遍,之後又去瞧她的神色,沒發現什麼異樣才長長鬆了口氣,略帶嗔怪地開口, 「這麼大的事, 卻無一聲交代。你就這麼去了, 萬一被強按上跳舞之責,可該如何是好?」
楊繾連忙喚他坐下, 添了杯熱茶,看着他喝了才安慰道,「師兄別擔心, 阿離已平安回來了……你來的正好, 方才還想着去尋你呢, 快來幫我瞧瞧曲子。」
謝卓又無奈又好氣, 拗不過她,接過琴譜邊看邊道,「你便是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也不想,即便有楊相在,皇上真若認定了你,你逃不了這一劫。下次再遇上這等事,無論如何先想個萬全的法子,至少將那個推舉你的人一起請進宮對峙,夫人這邊為保萬全,也理應走一趟南苑。」
&兄教訓的是。」楊繾虛心接受批評。
&你運氣好。」謝卓搖頭,「事發突然,對方也沒做好準備,否則便是有再多理由,單憑你這身份與名氣,明日的祭祀台也是上定了。萬事都可變通,哪怕你不會舞,對方也有的是法子讓你拒絕不得。」
這倒是。楊繾心有戚戚。
謝卓翻完了琴譜,放下手看她,「祭祀曲一向無甚難度,你應付得來,不過先彈兩遍,師兄在旁邊給你把關。」
&等師兄這句話啦。」楊繾笑嘻嘻地應。
&啊……」謝卓忍不住點她眉心,「還好有驚無險,真是讓人操心,快彈。」
楊繾聽話接過琴譜,靜下心又讀了一遍,之後才不緊不慢地撥響琴弦。
午膳是直接在花廳用的,王氏不捨得她來回跑,索性將膳食送過去。謝卓也留下用膳,兩人匆忙扒了幾口便又投入到琴曲練習中,精益求精,直到楊繾徹底彈熟,確定不會有什麼問題,謝卓才終於放她休息。
申時,有人來接楊繾去丁府,後者婉拒了楊小五楊小六陪着去的請求,獨自帶着玲瓏與白露踏上馬車。到了地方,溫子青的隨侍等在門口,二話不說將人帶到了丁府某一佔地頗大的院子。
&理說要先去主院給主人家招呼一聲……」楊繾跟在名叫溫北的隨侍身後,一邊往裏走,一邊開口。
溫北聞言,搖頭,「少主說了,不用打招呼,以您的身份,沒這個必要。」
&大人是一地父母官,我便是正三品的縣君,比他高出半級,也是要敬的。」楊繾不贊同。
溫北頓時笑,「縣君誤會了,屬下說的身份,指的是您是我家少主的客人。」
「……」
過了拱門便是庭院,庭院中間,一道白衣身影正踏雪起舞,其舞姿卓絕,腰如拂柳,足似白玉,旋轉間衣袂紛飛,帶起地面上一層浮雪輕揚,雪落紛紛,美輪美奐。
楊繾眼中浮起毫不掩飾的欣賞。
平心而論,丁語裳的舞實乃她平生僅見,不但功夫到家,且舉手投足間自得韻律,冠絕嶺南一說絕對實至名歸——不,或許明日之後,便是冠絕天下了。
可惜一道硬生生的男聲毫不留情地打斷了眼前美景。
&了,重來。」
雪地上的妖嬈身影猛地一僵,動作停下,楊繾也跟着回神,順着望過去,廊下赫然坐着一名白衣翩翩的清冷男子,容似冷玉,音若金石,不是國師大人又是誰?
楊繾沒有選擇打擾對方,可溫子青卻像有所感般忽然回頭,兩人目光在半空相接,後者抬手招了招,「來坐。」
丁語裳也看過來,見是楊繾,猛地瞪大眼睛,原本因跳舞而出了薄汗的身子忽然控制不住地抖起來,眼見她一路目不斜視地坐到了溫子青身邊,連個眼神都沒奉給自己,幾乎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她來做什麼?!」
&肆!」溫北冷喝,「縣君面前不得無禮。」
楊繾倒沒在意,徑直坐下,接過溫子青遞來的熱茶埋頭喝,卻沒瞧見前者在收回手後,冷冷清清地朝庭院中投了一記平靜至極的眼神。
丁語裳看見了。她抖得更厲害了。
不過半日,她便深深感受到了來自曲寧溫家少主的可怕。
&如何?」溫子青一如既往說話不沾情緒。
&楊繾一杯茶下肚,身子已暖起來,活動着手指,示意玲瓏擺琴,「要聽聽嗎?」
出乎意料地,溫子青搖頭拒絕,「等舞能合上再說。」
楊繾聞言,詫異看他,又望向庭院裏忿忿瞪着自己的丁語裳,「你是不是太嚴苛了?丁小姐功底紮實,我不信她還沒學會。」
&月二祭典,再嚴苛也不為過。」溫子青說,「你也是。」
&放心,我有老師把關。」楊繾不服。
溫子青轉過頭看她,「誰夠格做你老師?」
&師兄謝卓。」提到師兄,少女與有榮焉地挺胸,「謝師的獨子。」
是他啊……溫少主心下瞭然,「謝大公子。」
王謝溫楊,都是世族佼佼者的出身,提起誰都不陌生。
楊繾點頭,想到眼前這人最是會在稱呼上下功夫,又道,「還以為你會喊他謝少主。」
溫子青挑眉不語。
&麼?」楊繾疑惑。
&了你會難過。」對方開口,但見面前少女依然不解,躊躇了一下才又說,「謝家已不復。」
——謝家已不復,所以也沒了「少主」一說。
楊繾一下反應過來,僵了僵,反駁不出哪裏不對,只好泄氣地鼓起小臉,「就你計較。」
兩人旁若無人地聊着,忽略了還站在雪中的丁語裳,直到溫喻之再次將目光投過去,不滿地發現她還站着,丁小姐才總算找到機會,指着楊繾道,「她來幹什麼?」
一旁的溫北為她解惑,「縣君被御賜明日奏祭祀曲。」
丁語裳頓時開懷,「原來是給我伴奏啊。真是委屈明城縣君了,當初縣君在宣城時不是還信誓旦旦說你的琴不是給我伴樂用的嗎?」
楊繾呆呆對上她。這丁七小姐如今是徹底拋棄自己的小百花人設,對着她露出本性了?真真是一點不遮掩對她的惡意啊,當着溫子青的面都敢這麼放飛自我……
目光在兩人中間逡巡一圈,溫子青心下瞭然,「有舊?」
&楊繾應。
&典要緊。」國師大人平靜道。
丁語裳得意地笑了,「是啊,祭典要緊,再不願,楊四小姐不還是得伴樂?」
可下一秒,溫子青便繼續道,「若琴舞不相合,可換人。丁五小姐的舞也不錯,來得及。」
話音落,丁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整個人震驚地望向溫子青。
楊繾也瞪大眼睛,「說笑的?」
&從不說笑。」國師大人冷漠。
&居然要換掉我?」丁語裳尖叫出聲,「憑什麼!我被你奴役到現在,你說換就換?!居然還要換丁五?!她一個庶女,哪裏比得上我!」
溫少主面不改色地拈起一根茶梗,倏地飛彈而出,準確地擊在丁七啞穴之上,後者頓時再不能發聲,之後,溫喻之才慢吞吞地接道,「聒噪。」
雖然早知他功夫好,可這一招茶梗點穴的飄逸手法還是震住了楊繾。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怎麼也不能發聲的丁語裳,接着轉頭望向溫子青,目光不知何時變得火熱。
溫少主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剛及冠的年輕人,被一個正當年紀的明媚少女這般瞧着,饒是心性堅定也有點不自在,穩了穩心神才道,「想學?」
楊繾搗蒜般狂點頭。
&後再說。」國師畢竟是國師,心中裝的全是正事,「要不要換人?」
楊繾勉強壓下了求藝之心,摸着良心搖頭,「算了吧……太麻煩。」
溫喻之表示明白,平靜望向庭院中,「繼續跳。」
丁小姐徹底不敢造次。她算是看清了,自己之所以能被選中,是眼前這位溫家少主、新晉國師大人一口說了算的,他同楊繾交好,楊繾不願,他二話不說就能換掉自己。
一飛沖天的機會近在眼前,她只能咽下心中所有的怨,認認真真做好眼前事。然而心中早就深埋下的那根刺卻越發疼,疼得她舌根發苦,每一次呼吸都苦得人難受至極。
遲早有一日……
遲早,她要將自己從前受過的委屈,全數還回去!
一旦端正了態度,立刻成果斐然。丁語裳再不多抱怨一句,盡心盡力地達到溫子青的要求,並竭盡全力配合楊繾,直到暮色四合,才總算結束了一整日的練習。
丁語裳不愧是冠絕嶺南的舞者,饒是溫子青到後來也挑不出錯來。眼見任務完成,他果斷起身招呼楊繾一同離開,丁志學本想留他們用膳,卻被拒絕,最後只好親自把人送到門口。
兩人同乘返回,路上,溫子青向楊繾解釋了原本說好蘇襄要來卻不見她的原因。他的確向蘇府傳了話,但那邊卻說蘇小姐傷得太嚴重,加上心緒不寧,整個人燒得不省人事。溫少主不欲為難,索性作罷。
提到蘇襄,楊繾難得露出不滿,但教養在身,也容不得她說什麼。溫子青將她的神色收進眼底,也不多說,只親自把她送回信國公府,末了隨口提了句要去蘇府。
&做什麼?」
&府求醫。」他言簡意賅地解釋。
少女蹙起眉頭。溫子青解釋,「孟家拒了蘇府的帖,太醫無法令蘇小姐醒來,求了我。」
&名聲傳得真快啊……」楊繾頓時明白孟斐然這是在對她表態呢,心下暖洋洋的,望向眼前友人的目光里多了幾分真誠,「那快去吧。」
溫喻之點頭。
他與楊繾自嶺南相識,有占星台夜談的交情,又有一丈峰上的相處,臨從曲寧出發時還被家人叮嚀囑託要多幫她,要對她好,雖時日不長,心中卻早已將她劃歸到了自己看護的範圍。
事實上,即便沒有那些囑咐,溫喻之也願同楊繾交好。初見時寥寥幾句話,兩人便明白互相的性子合自身胃口,為友實乃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人心都是肉長的,溫少主從前十八年都過着出塵入道般的苦行僧生活,沒有摯友,也沒有知己。可他又不是真的修道長生,也非刻意遠離紅塵,不過是性格如此,天生冷漠。楊繾是他的第一個好友,儘管這好友的成分里多了祖父、父母的影響,但卻不妨礙溫喻之接受它們。
所以他會選擇大半夜去錦墨閣給她報信,也會在太極殿上為她解圍,此外,還將為她做一件事——讓蘇襄受點罪。
溫家少主是個正直的人,既然接下了治病救人的活計,自然不會違背自己的醫者仁心。只不過醫者的手段實在太多了,溫和的,不溫和的,他心裏自有一桿秤。楊繾在太極殿時有多不舒服,他便打算還以對方多少。
這都是小事,沒必要告訴她。
楊繾自不知溫子青的心思,想來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反對。縱觀她與蘇襄的所有交集,她自認自己行得正端得直,不明白對方對她的惡意從何而來,好像自打蘇襄傷好後性情大變,兩人再見面,對方的態度就莫名其妙起來。
好在正如季景西說的,楊繾心大,這事她想想便過去了,晚上躺下時甚至沒在腦子裏過上兩遍,滿心念的都是祭典流程以及季景西說的避嫌,想着想着就睡了過去。
第二日,祭祀如約而來。
季珏與靖陽將每個細節都把控得極好,全程沒出任何差錯。太子殿下主持了親耕,靖陽也順利請了龍神,輪到丁語裳與楊繾時,前者一身白裙白襪,烏黑的長髮披在腦後,在眾民注視下安安靜靜地走上祭祀台。楊繾同樣一身盛裝跟在其後,卻在登上最後一階台階時,被眼前伸出的一隻修長如竹的手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抬眼,正對上季景西那張俊美得過分的臉。那張臉上沒有往日的嬉笑懶散,平平淡淡的,但一雙桃花眼卻灼灼如春色桃夭,眼眸深處隱隱有着笑意,望過來時,趁人不察,還偷偷朝她眨了眨。
楊繾唇角抿了抿,將幾欲翹起的弧度抿平,頓了頓,於眾目之中,大大方方地將手放進他手心。
這本也是祭祀的環節之一,舞者與琴師都應被身擔助者之人請上去。但景小王爺是誰呀,當着文武百官與萬民的面都敢任性,硬是沒去理丁語裳。而後者第一次參與這樣的大場面,也不知有這一層,就這麼讓了過去,還以為季景西站在台上,不過是為了協助祭祀。
丁七小姐已背對兩人在台上站定,季景西倒是一路將楊繾送到了琴邊,親自確認一切妥當後才轉身離去。臨走前,他悄悄下了幾分勁捏她的手指,面上一絲不顯,卻令楊繾忽然去了緊張。
他今日換下了那身鮮紅如血的衣裳,換上象徵親王世子身份的深黑色蟒袍。蟒袍端莊而深沉,其上有金銀線交錯,袖扣與衣擺處祥雲千疊,玉帶自腰間過,將身姿束得挺拔又精神,繩紋佩垂於側前,映得他整個人錚錚如玉,自成文章。
楊繾極少見他這麼穿,直到坐到琴後,才恍恍然想起上次見到這樣的季景西,還是有一年,漠北傳來捷報,袁少將軍帶兵打了勝仗,靖陽公主頭一次立下大功,皇上命他親上城門,擊鼓相慶之時。
他真好看。
好看極了。
這個人,是季景西,喜歡她,也是她喜歡之人。一想到這一點,心底就像是怦然開出花,如陽春煙景,晴雪洗妍,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全天下最好的景致。
可這樣的心情,又放肆得令人心酸。
大抵這便是所謂情。
楊繾沉默地將手搭上琴,抬眸朝祭祀台看去,與丁語裳約好般對了一眼,在對方堅定頷首後,指尖一顫,用力撥響琴弦。
……
昭和二年,春,二月二。
萬民祭祀順利落幕。
丁七小姐一舞傾天下,明城縣君一曲定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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