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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
&年,是高涼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年。
這年她17歲,上高三,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時期。然而天降橫禍,這年端午節時,父母帶着弟弟高強去走親戚,他們從攔河壩上過河,父親抱着弟弟走在前頭,跟在後面的母親失足落水,父親放下弟弟去救,結果兩個都沒上來。
庇佑姐弟四個的大樹驟然倒塌,幾個孩子惶惶不可終日。高涼作為長姐,對自己和弟妹們的未來一籌莫展,伯父催她賣了房子維持生計,跟他回鄉下住,高涼不肯寄人籬下。恰好與她一個小巷裏長大的鄧興華主動來約她去深圳打工,並向她勾勒出了一幅美好的藍圖。高涼去了深圳,果然解決了姐弟四人的生存危機。
然而這種好情況並沒持續多久。第二年高盼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也隨高涼去了深圳,不到一年時間,高盼交了個外省的男朋友,在高涼的竭力反對下,高盼還是跟對方私奔了,從此以後杳無音信,再也沒回來過。小弟高強親眼目睹父母死亡,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由於缺乏疏導和管教,到青春期後變得十分乖戾叛逆,初中沒畢業就輟學,跟着一群小混混偷雞摸狗。高涼當時已從工廠出來,和已是男友的鄧興華一起貸款做生意,生意破產,鄧興華逃匿,留下一堆債,她為了還債忙得心力交瘁,無暇顧及小弟,15歲的高強跟人去盜竊,在逃跑過程中從高處墜落身亡。只有小妹高珊一直陪在她身邊,直到最後。
高涼不止一次想過,如果當年她不去深圳,那麼他們姐弟的命運會不會跟現在完全不同?如今真的回到了這個抉擇的緊要關頭,高涼不能完全確定是夢境還是真實的,但她的心意前所未有的堅定,她看看眼前的鄧興華,又看看弟妹不安的眼神,毅然決然地說:「對不起,我想我還是不去深圳了。」
她這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最詫異的要數鄧興華,他瞪大了眼睛:「好端端的怎麼又不去了?你不想賺錢給你弟弟妹妹讀書了?」他好不容易才說服高涼,同意和他去深圳,票都買好了,臨走又說不去了,真是胡來。
高涼看一眼鄧興華,扭頭看着面帶喜色的弟弟妹妹:「這兩天我想了很多,弟弟妹妹都太小了,家裏也沒個長輩照顧,所以還是不去深圳了,在家裏找個事做,等他們大點了再說。對不起,你自己去吧。」
&都不去了,我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鄧興華沒好氣地說,女人就是這樣,反覆無常,出爾反爾,真是煩人!
從前的高涼並沒有意識到鄧興華喜歡自己,直到去了深圳才察覺到。現在她知道為什麼鄧興華要主動幫自己,就是因為喜歡自己,但她完全不為所動:「那就隨你。我是不去了,家裏的情況我不放心。」
鄧興華冷冷地說:「你在家裏找得到事做?或者說準備賣了房子供他們讀書?」
如果是以前,毫無生存經驗的高涼肯定覺得舉步維艱,但是現在她已不是從前那個她,她相信一定會有辦法的:「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
鄧興華咬咬牙,不甘心地又問一句:「你真不去了?」
高涼堅決地點頭:>
&望你不會後悔。」鄧興華深深地看高涼一眼,轉身就往外走。高涼就坐在那兒,目送對方離開,雖然她知道鄧興華現在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她的事,但她就是沒辦法用普通朋友的心態去面對他。
鄧興華跨上了嶄新的飛鴿牌自行車,朝高涼看了一眼才離開,那眼神中帶了點怨恨和不甘。
高涼見他離開,低頭繼續吃飯,弟弟妹妹們則全都保持着一個動作,就是張着嘴看着她,目光隨着她的動作而轉動,高涼笑了笑:「吃飯吧。」
高強最先出聲:「大姐,你真的不去了嗎?」語氣中掩飾不住的興奮,父母不在了,大姐是讓他感覺到最可靠的人了,知道大姐要去深圳,他還難過了好幾天,沒想到大姐居然不去了,真是太好了。
高涼點點頭:「嗯,吃飯吧。」
高珊臉上露出喜色,高盼明顯也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高盼說:「姐,如果家裏實在沒錢,我就不上學了。我反正也不怎麼愛讀書。」
高涼有些嚴厲地看着高盼:「別胡說八道,不上學你能幹什麼?好好讀你的書,錢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會想辦法的。」不管是不是做夢,不管這個夢能持續多久,只要存在一刻,她就要把握好這一刻。
雖然是沒滋沒味再簡單不過的飯,高涼卻覺得是這麼多年來吃得最安心的一頓飯了。吃完飯,高盼和高珊主動收拾碗筷,高涼轉身回到臥室,看見柜子上放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藍灰色人造革旅行袋,應該是她收拾好的行李,她拉開看了一下,裏面塞了一些衣服,還有幾本英語課本,是她要本來帶到深圳去的。
高涼微微笑了一下,剛剛從學校出來的人,都有點學生氣,喜歡帶幾本書在身邊,以此來敦促自己上進。她將裏面的書拿了出來,又從最底下翻出了一個綴了塑料小珠子的布錢包,拉開拉鏈,裏面有四張十元的工農兵大團結鈔票,還有身份證和一張白色的卡片式火車票。火車票很小,上面寫着從縣城到廣州,出發的時間是今晚九點三十七分,硬座票,票價是年的物價是多少?高涼皺起眉頭,想起自己剛到深圳第一次領到半個月的工資是這張火車票還不便宜呢。
高盼從門外進來,她看了一眼高涼,然後「吱啞」一聲拉開了紅色立櫃的門,這個立櫃是奶奶當年的嫁妝,顏色已經退成了莧紅色,後來傳給了媽媽,前年媽媽打了一套新組合櫃,就將這個老立櫃給了她們三姐妹用。高盼在柜子裏摸索了一陣子,從一件棉襖里翻出來一個布包:「姐,這是你讓我保管的,現在給你。」
高涼接過來,打開層層布料,才發現裏面是一卷鈔票,最大面值的是一張嶄新的四個老人頭百元大鈔,只有一張,餘下的都是零錢。高涼錢包里的40元錢和這一卷錢放到一起,數了一下,總共是看來是這個家所有的家當了。
高涼看着錢,沉吟了一下,抬起頭問弟妹:「你們下學期的學費是多少?」
高強搶着說:「我是1>
正在洗碗的高珊答:「我下學期讀初一,不住校的話學費>
高涼點點頭:「盼盼呢?」
高盼說:「我要上初三了,學校要求必須住校,學費40元,住宿費15元,生活費大概要四五塊錢一周。」
高涼迅速在心裏算了一下,光弟弟妹妹的學費,總共就要一百多,姐弟四個還要吃飯呢,這點錢完全不夠用啊。她對高盼說:「盼盼,陪姐姐去退票吧。」
高盼點點頭:>
高強趕緊說:「我也去。」
高涼看了一下外面的天氣:「太熱了,強強你在家,別中暑了。」
高強雖然不太願意,還是乖乖點了點頭。
高涼出門的時候,高珊正好洗完碗,她擦了一把手:「大姐你等等。」
高涼站住了:「怎麼了?」
高珊趕緊跑進屋,拿了一頂半新的淺黃色麥草帽出來:「大姐你感冒才好,戴個帽子吧。」
高涼接過來,抬起手摸了摸高珊的發頂:「謝謝珊珊。」小妹一向都是乖巧體貼的。高涼轉頭對大妹說:「盼盼你也戴頂帽子。」
高盼搖頭:「家裏沒草帽了。」
&拿把傘吧。」高涼提議。
高強已經舉着一把黑色的布傘出來了:「二姐給你傘。」
高盼看着那把笨重的木柄黑布傘,猶豫了一下,說:「我不打傘了,我不怕曬。」
高涼將自己頭頂的草帽給高盼戴上,接過布傘:「走吧。」高盼十五歲了,正是懂得愛美的年紀,大晴天打一把笨重的黑布傘,確實挺招搖過市的,有點損形象。
高盼有些高興地將草帽的繩子在下巴下系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她皮膚偏黑一點,但是五官相當漂亮,大眼睛、高鼻樑、櫻桃嘴,明眸皓齒,從小就被誇漂亮。
高涼撐着沉重的黑布傘,和妹妹出了家門,準備去路邊等公交車去火車站。他們家這一塊以前還是縣郊,有不少農田,前幾年這一塊已經被納入縣城範圍了,農田基本荒廢了,等待開發,但是發展極其緩慢,至今還只是城鄉結合部,再過十年,這兒就能算得上是城內了,不過還是沒有商業化,只是多了一些自建的住宅。
還沒出小巷,就聽見身後傳來「叮鈴叮鈴」的自行車鈴聲,高涼趕緊拉着高盼往路邊靠了一下,等車子過去。自行車騎到她們身邊時突然停了下來,車上的人也沒下來,只用一條長腿撐在地上,一個清朗的聲音說:「不是還病着,怎麼頂着大太陽出門?這是要去哪兒?」
高涼將傘往後仰一點,看見了一個穿着白襯衫藍仔褲戴嶄新麥草帽的年輕男孩,長得俊眉修目,給人的感覺十分陽光青春。高涼認出着是她家隔壁的李俊偉,從小一起長大,和鄧興華一樣是她的同班同學:「已經好了。我們去火車站。」
李俊偉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你現在就去廣州?興華好像說是晚上吧。」他跟鄧興華關係也還不錯,並且知道高涼今天出發。
高涼搖頭:「不是,我不去了。我火車站退票。」
李俊偉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正好,我也去火車站給我哥送飯,順便載你去吧。」
高涼這才注意到車龍頭上掛着一個布袋子,她扭頭看一眼妹妹,說:「盼盼,天太熱了,要不你回去吧,我跟俊偉去車站。你的草帽給我,傘你帶回去。」高涼叫妹妹陪自己去,主要是記不太清楚路了,現在有人帶路,還能省下車費,為什麼不同意?
高盼看一眼李俊偉,迅速移開眼睛,將頭上的草帽摘下來遞給姐姐,有些擔心地說:「姐,你自己去不要緊嗎?」
李俊偉哈哈笑:「難道我還能把你姐吃了?放心吧,一定安然無恙地將你姐帶回來。」
高涼將傘遞給妹妹,拿着草帽戴上,戴草帽不如打傘涼快,但是坐單車不方便打傘。李俊偉看她戴好了草帽,說:「你直接坐上來吧。」
高涼看了一下,說:「你騎吧,我跳上去。」
李俊偉也不堅持,緩緩踩動自行車,高涼追上去,手抓着車後座,輕輕一躍就坐上去了。自行車龍頭搖晃了幾下,最後還是穩住了,笑着說:「能上來,還不錯。」
高涼伸手扶了扶剛剛碰在李俊偉背上有點歪了的帽子:「謝謝你載我。盼盼,你先回去吧。」
高盼看着姐姐坐上李俊偉的車後座,消失在了巷子口,這才轉身往家走。
出了巷子,李俊偉這才繼續之前的話題:「怎麼又不去了?興華呢,他還去不去?」
高涼說:「我不知道他。我弟弟妹妹都太小了,我不放心,還是留下來能照顧到一點。」
李俊偉笑着說:「你自己還沒成年呢。」
高涼沒反駁他,按照現在的年齡來說,她確實沒有成年,不過她已經不是之前那個高涼了,她的心理年齡早就成年,她相信自己可以照顧好弟弟妹妹。
李俊偉以為她被自己說得不好意思了,便說:「留在家裏也不錯,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們大家商量,總能想到辦法的。」
&謝謝!」高涼淡淡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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