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南屏關。
這座建立在大唐江南最北,融天嶺最東南的軍事土城。
因為最接近漠北源,每到乾燥時節,被刀子一般的西北風颳來的浮土,落在高大的城牆上,落在簡陋的營房上,落在將士的被窩裏……無孔不入的浮土仿似要覆蓋城中的一切
每天入夜睡前,將士們抖一抖被鋪,都會抖起一層撲騰的沙塵暴。
然而此刻,這座土城卻沾染了前所未有的濕意。
而帶來濕意的,是一場數十年不遇的大雨。
大雨綿綿,不僅覆蓋了融天嶺山脈內的北部地區,也淋透了半個大唐。在距離天絕谷覆滅的三日又三日後,時間沒有盡頭,這雨也似乎沒有了盡頭。
「這大雨……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王大年站在牆頭上,抬頭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天空,狠狠地吐了一口氣,一想到城中已有尺深的積水,他的心情便不由變得比這漆黑的天空更要黑上幾分。
王大年是一名老兵,十六歲從軍,投身浩氣盟神策門下, 一晃,從軍便有二十年,他也在南屏關待了二十年。
期間,南屏關在惡人浩氣之間數易其手,王大年經歷過的大小戰鬥也不計其數,從一個最低級的士卒開始,摸爬打滾二十年,如今終於爬到了百夫長的位置。
歷史上,能以凡人之身擔任百夫長之職的,不超十人之數。而王大年,便是其中之一。
對於一個凡人來說,這已經是非常難得的殊榮了。
當然,這個位置應該也是他戎馬生涯的盡頭了,而王大年也是知足了,也沒有奢望過能再進一步。
如無意外,他將會在這個位置上再呆五年。
五年後,儘管再不願意,他也會退伍。
而神策門對於退伍老兵的待遇。一向都十分不錯。
在這牆頭上再看五年日起月升風聚雲涌之後,王大年就要解甲回鄉。
到時候,他可以娶一個不錯的媳婦,生個娃……嗯。最好是個男娃,這樣就可以教他刀槍戰術,給他講當年老爹在邊關的崢嶸戰事。
就這樣,安享晚年,當然。同時也承受着,多年戎馬生涯帶來的舊傷隱患。
這樣的未來……似乎也不錯?
若是在平時,想到這些時,王大年總會不經意地掛上笑容,對未來生活充滿了憧憬。但是此刻,他實在是開心不起來。
「這見鬼的大雨啊……」王大年喃喃說着。
他覺得,這樣的天氣……
很危險!
這是一種毫無來由的猜測,至少,目前沒有任何的跡象證明他的擔憂是有根據的。
這一切,更多的是依靠王大年多年從軍生涯練就而成的一種本領。仿佛他對危險有一種本能的嗅覺與預知。
雖然完全解釋不清楚原因,但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這種預感與直覺。
「王大人……您會不會多慮了?嘻嘻,照我說,在這天氣里啊……別說西邊河對面的惡人,就算是北方的那些狼崽子,估計也得冰成狗吧……」
說話的,是王大年的親兵,楊喜樂。
這是前年剛進來的新兵蛋子,人如其名,長得很喜樂。一張娃娃臉,性格也很喜樂,從不知何為憂愁,也不知何為畏懼。
去年與惡人谷一場大戰。龍掌幫的少幫主就這麼隨手一巴掌拍過來,差點就要了王大年的命。
但是……結果王大年沒死,甚至連一丁點傷都沒有,而楊喜樂卻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
從此之後,他就成了王大年的親兵,寸步不離。
「兔崽子!老子平日怎麼教你的?」
王大年回頭一巴掌拍到楊喜樂的頭上。罵道:「越是看似安全的時候,就越不能懈怠。你要記住,有這樣想法的人,永遠都不止你一個,還有你的敵人!」
「大人你是說……敵人有可能會趁這個天氣來偷襲?」楊喜樂摸着頭問了一句。
他跟了王大年兩年,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當然不會只想到他話中的本意。
王大年嗯了一聲。
楊喜樂側頭想了一下,然後笑嘻嘻道:「可是大人,北方狼崽子這幾年來從未曾南下半步,就算南下,也肯定不會選擇這種天氣下來啊。
頓了一頓,他又補充說道:「大家都知道,狼牙軍的毒人最是怕冷,這大雨天的一出門,怕是走不了幾步就要被凍成冰棍了。而那些狼騎兵,整個狼牙軍滿打滿算也才萬來人,來南屏關這裏根本就是送死,不足為慮。」
「那西邊?」王大年故意問了一句。
「至於西邊的惡人們……前幾天馮將軍不是說,名劍大會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嗎,吩咐我們都要按兵不動,靜待上頭的通知即可。這半年以來,崑崙關那邊也是風平浪靜得很,看不出來有要開戰的意思。」
王大年聞言點了點頭,對他的回答甚是滿意,心道總算這兩年沒白教。
過了半響,看了看王大人的表情,楊喜樂忽然很罕見地嘆了一口氣:「其實王大人,這些年來,浩氣惡人兩方打打殺殺的……可殺來殺去,打來打去,終究還是咱大唐人打大唐人,說難聽點,就是狗咬鵝,窩裏反……手心手背都是肉,死的都是大唐人啊!」
王大年頗為意外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小子:「喲嗬?看你小子平時沒心沒肺的,想不到竟然有這麼高的覺悟啊?實在難得!」
「都是大人您教導有方!」楊喜樂笑呵呵及時地送上了一記馬屁。
王大年也不以為意,對於這樣拙劣的馬屁他早已經免疫了,只是繼續說道:「也這正因為這樣,所以咱們謝盟主和那王雪魔才會想到通過舉行名劍大會,來選出大唐的君主來。要是能和平解決,還是和平解決的好……」
「那是!」
「可那關你小子什麼事?」
「啊?」
王大年忽然板起臉來,教訓道:「別以為跟了老子兩年,你小子就可以看透一切了。上頭是怎麼決定,那是上頭的事,還輪不到你小子來操心。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巡城!別想着拍兩句馬屁就可以偷懶了,小心老子賞你一百軍棍!」
「可是大人,今天不是我當值啊!小花還在等着我回去呢……她說下雨天和麻辣湯更配喔,我答應過她說到了雨天就請她去吃的,現在正好……」
楊喜樂的臉頓時就苦了,抬頭小心翼翼地看着眼身前的百夫長,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見後者半響沒甚反應,他的膽子又壯了起來,諂笑道:「大人您不是常說,要做人要言而有信,又說大丈夫無信不立什麼的……」
王大年又好氣又好笑,笑罵道:「你小子行啊,說起大道理來一套套的,還會用老子的話來頂老子了?」
「嘿嘿,都是大人教導有方,教導有方……」
「滾滾滾!該幹嘛幹嘛去……」
王大年揮了揮手,便徑自踱步朝着另一邊城頭走去。
這大雨天,跟瓢潑似的,又冷又濕,楊喜樂一個親兵不用當值,可以陪小妞去吃麻辣燙,可王大年不一樣。
他有點放心不下,總想去到處轉轉,看緊點才好。以凡人之身,能坐到百夫長的位置,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這份凡事求周全與穩妥的習慣。
在城牆上轉悠了一圈,王大年又回到了剛才的地方。
舉止掃視 ,他卻見到本該早就一溜煙跑去找小花的楊喜樂就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
「你小子還杵在那幹嘛,小花還等着你呢……」
隔着雨幕,王大年遠遠地問了一聲,楊喜樂一動不動,似是沒有聽見。
王大年皺了皺眉,便加大聲音又重得了一遍,可後者還是毫無反應。
這時,忽然有股強風夾着冷雨撲面飛來,王大年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叮!
不知是否錯覺,風雨之中,他仿佛聽到了一聲琴音,然後,那個站在牆頭的喜樂少年便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敵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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