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有美人兒 64.第五十九章·一處相思兩處閒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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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國有美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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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運屍板車行至王宮側門, 蕭紅若聽聞身後不遠處的巷道有女人嘰喳小聲議論。

    回頭看去, 蕭紅若邊瞟見了幾個羯奴樂姬。

    仆蘭、石雀兒幾人見狀都是一凜, 趕緊走開。蕭紅若淡哼了聲笑, 對羯奴心頭鄙夷:不必問她也能猜到, 定是這被毒死的女奴的朋友們。

    蕭紅若問二內監:「二位大哥, 不知這羯奴是犯了什麼事被殿下賜毒的?」

    二內監見蕭紅若生得姿容妍麗,又是昨夜南圖大人親自送來的, 客氣耐心道:「還能什麼事?這羯奴勾結亂黨毒害咱們大王, 被大王賜毒了唄?」

    另一人:「蕭姑娘你剛來, 不知道, 就是前幾日的事。」

    蕭紅若咯噔,立時便有了答案,卻是從頭到腳一個激靈。

    是那孽女嗎?

    &哎,蕭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快住手啊!這是王宮,屍首不詳不能揭開……」

    &就看一眼, 小德子哥你們便許了我吧,我只看一眼。」

    蕭紅若好言聞聲, 內監二人哪裏受得住蕭紅若這等美人的央求,當即羞怯應了。

    蕭紅若撩開草蓆一瞧, 被那面目青腫的少女嚇得駭了一跳, 隱約可辨她生前嬌美的姿容。

    在二內監「佩服」的眼神中, 蕭紅若冷靜側了屍首的脖頸, 果見動脈之處有一雙硃砂痣,如並蒂蓮開,妖嬈獨特。

    是她!

    侯櫻落。

    這兩顆硃砂痣,有一顆還是她少時頑皮,親手給她點上去的……

    蕭紅若痛恨一切羯人,尤其是當年害她滿門遇難的侯景餘孽。見櫻落屍首,當即心下大快。

    她昨夜才向豫章王告發了那孽女,豫章王沒有理由再養虎狼幼崽。

    豫章王既已知曉她真實身份,就必須毒死她,否則他日事情敗露免不得落個窩藏重犯的罪名,就像他們當年一樣,有冤情也不敢說呀。哪怕豫章王再有權勢,也不敢冒那個險,再說,他也沒有理由去冒險留下這女奴。

    留這孽女做什麼?

    難不成當寵妾麼?

    到了亂葬崗,二內監挖了個淺坑,搬屍體,入土。

    蕭紅若冷笑俯視少女沒入塵土中,脖頸間一塊赤色玉豬龍吸引了她注意,她喊一聲「慢着」,俯身,撥開土,心說:窮酸女奴怎會有這樣好的隨身玉佩?難道當年阿姊還瞞了她什麼?

    想起蕭林韻,蕭紅若很是不忿,那個胳膊肘往外拐、喜歡上個羯人賊漢的阿姊啊……

    蕭紅若回宮後反覆思量了幾日,她本門閥貴女,是一刻也不能忍受奚官局的卑微。

    下了決心,她便直奔陳叔應之建秀宮,將玉佩進獻與陳叔應:「殿下,這東西古怪,恐怕與侯景遺留寶藏有關!」

    蕭紅若預期着得陳叔應的嘉獎,不想——

    &稽之談!」青年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他抬臂,赤玉在他手中化作粉末,如霞彩蜿蜒逶地。

    蕭紅若一恐。

    陳叔應睨了眼心中小九九不少的女子:「本王已查實,你說的什麼寶藏根本莫須有!本王還未追究你的誆騙之罪,你竟還想以這假玉再行騙術!」

    &殿下,紅若不敢啊……」

    &你敢對天起誓寶藏確有其事?」

    &

    蕭紅若大駭,忙磕頭求饒,心中驚疑不定,當年她確實是偷聽到的,也不十分確定……

    &了,念在你蕭家一門忠烈,本王亦不追究你之罪責。即日罰去冬青園種藥,好好靜靜心思吧!」

    蕭紅若大駭,望着青年顫顫落淚,為侍衛拖出去。靜靜心思,她懂了陳叔應的拒絕。

    &若只求能在殿下身邊做個掃灑婢女,殿下亦不成全嗎……豫章王殿下……」

    紅若卑微的哭求自宮門傳來,卻無人肯應她。

    畢竟,某人最擅長便是流水無情。

    陳叔應緩步移至庭中,頭頂烏雲攢攢,片刻風卷飛沙,雨打翠葉。

    銀雨斜飛於青年之側,沾濕他濃麗疏冷的眉目,風中袖袂搖曳、髮絲飛揚,任天地雲動、日月昏聵,仍然面色不變。

    如此做,是錯了吧?

    陳叔應望着昏暗天際,心中說了這麼一句。

    啪咔——

    此時一聲驚雷落在陳叔應頭頂,仿佛直衝他而來。

    青年自巋然不動,縱使他的模樣是自小嬌生慣養的養尊處優,肌膚髮絲無一處不是精心保養的嬌嫩,全不似沙場將軍,抑或南圖南順那般孔武有力、滿身腱子肉,但卻獨有許多男人都沒有的,和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血性與氣魄。

    認定了,便是一往無前,絕不回頭!

    南圖撐傘出來,很是擔心。

    &下一夜不眠,回殿中休息吧,身子要緊。」


    &

    陳叔應由人撐着傘,負手步入殿中,雷雨傾盆,風雨里只留下淡淡的沉水香逸散。

    夏雷陣陣之後,便是秋淺、秋深,不多幾月,冰霜如期而至,轉眼便是半載過去。

    自三國東吳之後,南方氣候轉冷,百姓說是天災降世,懲罰世道的,乃至淮水數度結冰,今歲也不例外。

    尤郡國之西南,柴桑縣的雪尤為大。

    縣城西大街北邊兒時縣令曹路的家宅,青瓦白牆,宅子不大不小,蓋在皚皚白雪下,青瓦在雪下露出青黑輪廓,整個兒如一幅丹青素描。

    天剛亮,宅子後院兒貪睡的公雞,遲遲打了兩聲鳴。許是它叫到一半兒被冷氣凍着,哆哆嗦嗦,草草收場。

    曹家長女的閨房小院兒里,丫鬟兩雙進進出出,捧着熱騰騰的水盆櫛巾魚貫而入,勸她們家賴床的姑娘——

    &娘、姑娘,您聽,公雞都叫了好多聲了,您該起了。」

    &啊,您總不能比那畜生的輸了氣勢,奴婢們伺候您起吧。」

    床沿的桃粉綾帳搖了搖,伸出一隻松垮垮的素手,和一截白白嫩嫩的藕臂,可絲毫沒有再動彈的意向。

    丫鬟們瞧一眼明紙窗外天色漸漸大亮,急了——

    &娘啊,您若再不起,便要誤了啟程了。你今日要和少爺去豫章王宮的呀!」

    &對對,聽說豫章王可勁壞脾氣、大架子,若是遲一日到,恐怕給您臉色瞧。」

    &呀是呀,您可是老爺、夫人、少爺和奴婢們心尖尖的主兒,您要是受了半分委屈,老爺夫人少爺和奴婢們得心疼死了。」

    那截皓腕擺了擺,有迷迷糊糊的嬌軟咕噥——「……別、別吵,我再睡會兒,再……睡會兒……」

    有翻身聲。

    丫鬟們面面相覷正急哭眼兒,便聽庭中有救星之聲傳來——

    &喲我的小祖宗唉,你怎麼還懶着床?」

    縣令夫人謝氏提着深衣衣擺急急踏雪而來,「馬車、行李都收拾停當了,就等你了!連你弟弟都起了,你還比不上你弟弟啊……」

    謝氏是門閥謝家庶出一房的庶女,雖然是庶女,卻也是一般高門嫡女難比的端麗賢淑,嫁給曹縣令已是虧了,也更證明是真愛。

    謝氏見女兒還不起,很無奈,令丫鬟撩起綾帳坐在床沿,拉起那段藕白的手臂把少女自溫暖被窩剝離。

    少女生得白,謝氏將女兒從荔紅的羅衾剝出來,猶如剝了個白嫩荔枝。

    &娘……是你啊。」少女抬起嬌媚白嫩的臉兒,睡眼惺忪。

    謝氏整理少女一頭烏黑的頭髮,滿心疼愛:「瓔珞啊,你都十四了,就快嫁人了,還這樣懶散,倒時夫家嫌棄你可怎麼是好?」

    少女打了個哈欠,慵懶道:「那就勞煩阿娘阿爹,替瓔珞找個不嫌棄我的夫家。」

    謝氏哭笑不得:「哪有你這樣破罐子破摔的。」

    她一邊招呼丫鬟替女兒洗漱梳洗,一邊道:「這廂去豫章王宮可要好好表現,豫章王的母妃與你阿爹是堂兄妹,去到那邊要好好聽殿下的話。王宮裏啊,青年才俊多,殿下之意為娘已經為你揣摩好了,定是想給你選個好婆家,血統高貴的、家是富裕的,且人也要你中意的!豫章王雖未見過你,卻是真心疼你這母族表妹的。」

    謝氏越說越發眉開眼笑,只覺乘龍快婿就快上門,等她招呼了,哪知一看,當事人女主角兒坐在梳妝枱前根本沒聽進去。

    &可聽見阿娘說的話了?」

    &了知了,娘,你都和我說過無數遍了。」瓔珞撐着下巴,看銅鏡里的自己——漆黑烏髮及腰,濃密順滑如瀑,瞳眸卻是深琥珀色。美得連她自己都羨慕。

    少女沒睡醒,又軟聲慵懶道:「可是我覺得豫章王沒有娘你想的那樣好,皇族最不缺親戚,咱們這一門子小門小戶,他老人家能記得我這八竿子打不着的族親表妹?」

    &麼老人家,豫章王殿下還未成婚呢。」

    少女捧着下巴嗤笑了聲,貧嘴道:「原來是個老光棍兒。」

    老光棍兒?去見了你就知道那是什麼天上人物兒了!「反正你好好尊敬着殿下別淘,你的名兒還是殿下當年賜的呢。」

    謝氏無瑕和女兒說嘴,熟練地指揮丫鬟、小廝將瓔珞連人帶行李弄出去,裝進府門口的大馬車。

    一地落雪,一地人、馬腳印,馬匹剛吃了早糧,在雪裏拉了一堆新鮮馬糞,惹來童僕低聲罵咧。

    着錦繡裙襖的少女被謝氏與丫鬟數人推推催催弄出來,有些喧嚷,馬車帘子一下就開了,冒出個清秀白嫩少年的臉兒——

    &姐阿姐,你可算來了,弟弟等得手腳都凍麻了!」

    十三歲的曹月風,一咕嚕從馬車上留下來,手裏提着把青劍,來拉扯阿姐瓔珞上馬車。

    &風,記得娘交代你的事不?」

    曹月風一邊牽瓔珞坐下,一邊自車窗笑答:「知道知道,保護阿姐、照顧好阿姐,放心吧娘,我記着呢!」

    少年一抖青劍。

    白鷺鳥們實在嫌棄惡臭,啁啾飛入更遠的山影中。而那山影腳下處,驟然亮起一盞燈籠,渺遠得火星子似的,又飄飄忽忽,如冷夜裏一粒孤獨尋窩的螢火。

    &哥,前頭有個村子。」

    &去那兒歇一宿!」

    待走近,才見是五個穿粗布衣、裹布頭巾的漢子,趕着十來個羯族姑娘,前來夜宿。姑娘們手腳脖子具鎖着鐵鐐,夜裏行走如閻羅殿捆縛了鐵索的鬼魂,很是可怖,一路走時不時驚飛草叢中的野鳥。

    他們走到之後見是個荒村,不由失望。

    &荒草漫漫的,到處是餓死鬼!」

    &說些不吉利的,先找個能避雨的房舍,只怕俄頃還要落雨……」

    自晉朝到而今陳朝,兩百多年來,除了三年兩載的戰亂,極寒、水旱、蝗螟、疾疫、風災也無不紛至沓來。若引董仲舒之言,「災者,天之譴也,異者,天之威也……災異之本,盡於國家之失。」說的便是,大災難,乃國家治天下無道,上天才以災難相譴。

    不過這天譴也都持續兩百多年了,不知何時到頭,幸而人雖渺小,勝在數量還多,爺生父、父生子,南北百姓倒也尚能苟延殘喘,不至絕種。

    人牙子五人挑挑揀揀,總算找了間勉強能避風雨的茅屋,只那牆角有具新死不久的屍首,烏鴉正嘎嘎搶吃腐肉,他們一進門,驚得烏鴉滿屋子撲棱,騰起一陣嗆人的灰塵。

    人牙子幾人分了工,一些去探查周遭,一些去尋找乾柴,只留下一個獨眼漢子看守胡羯姑娘。獨眼呸了口痰罵了句「給老子老實點兒!」,把鐵鏈拴在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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