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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國有美人兒
暴雨連連,櫻落躺在自己的木板床上,昏迷不醒,背上、腿上都是鞭傷,兩頰腫得老高、具是青青紫紫,連眼眶都泛着淤青。
方才仆蘭向嬤嬤跪討了些簡單的金瘡藥回來,正替櫻落上藥,她邊上藥邊哭着,想起了那次櫻落替她挨打,也是這樣躺着一動不動,一絲呻-吟也不聞,她幾乎以為櫻落會死。
屋子另一邊,石雀兒與和她相熟的胡羯姑娘宿六、小豆圍着方桌說話,覷着櫻落的傷心有餘悸。
小豆:「這麼嚴重的傷,竟然都不吭一聲。雀兒姐,你說櫻落是不是不正常?」
宿六:「她本來就是個瘋子!」
小豆:「看來這裏也並不比外頭好,我聽那嬤嬤罵說『你們這些卑賤羯女,就是打死也不會有人追究分毫』,不知我們以後會不會也被打……」
&說了!」石雀兒打斷,瞟了眼櫻落,「我總不會像她那麼蠢!好好聽話好好奉承嬤嬤,她還會打我們嗎?除非嬤嬤腦子也和這個瘋子一樣不對勁……」
別的姑娘害怕過後,都去睡了,唯有僕蘭搬了個小胡床(馬扎,板凳)在櫻落床前趴着照顧,櫻落床頭的窗外,狂風摧枝折。
就這樣,櫻落昏迷了一天一夜,窗外的雨,也時大時小、時疏時密,斷斷續續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夜半,床上奄奄的少女醒來時,正是風狂雨急。她忍着痛、費力地坐起,閃電映亮櫻落極其冷漠的眼睛。
她緩慢地移動眼球,看見了床邊仆蘭……
清晨,雨水稍霽。
仆蘭爬在床邊睡了一夜,渾身僵痛伸了個懶腰,待看明白,卻見床上空無一人,而被子,竟然蓋在她身上——
&落,櫻落?」
仆蘭跑進跑出,找不着。
&了,櫻落不見了!」
床上少女們紛紛從床上驚醒,果然見櫻落的床空空的。
花束嬤嬤聞訊來看,帶人四處找了,卻始終找不到,只護院道:「倒是在院外的泥地里看見一串歪歪咧咧的腳印,和一灘血跡,不知是不是她留下的。」
&還有力氣亂跑便死不了!」花束嬤嬤是下了狠心,她本就厭惡羯人,「再說,羯人本就罪孽深重,便是被打死又如何?嘗不了祖宗留下的血債!」
嬤嬤說罷便走了,留下一屋子胡羯姑娘為她的話駭得瑟瑟發抖。
櫻落失蹤的第三天。
陳叔應清早剛從驛站回來,而下正在寢殿裏小憩。
郡南水澇,他去查看抗洪堤,忙了五日,這才回來。
建秀宮之上依舊是烏雲密密,雨水綿綿從建秀宮青瓦楞里匯集,自繪有和璽彩畫的廊檐,噼噼啪啪地沖刷在檐溝里,將青磚上的茱萸紋沖刷得鮮亮如新。
南圖一如往常在殿外守着,正在想有許多日不曾聽見秀荷院的消息,便見秀荷院的花束嬤嬤匆匆向他走來,神色頗有幾分慌張。
&大人,那姑娘……」她應南圖瞟殿中、示意別驚擾主上的眼色,聲音小了些,「南大人,那姑娘挨了打、自己不見了,這已經第三天,硬是找不着。」
&不着?」南圖先是一驚。
&啊,我確實氣壞了,打得狠了點兒,不過沒有傷筋動骨……」
南圖跟着陳叔應平過一些叛亂,總有羯人參與其中挑撥或謀事,他便一直便厭恨羯人,何況這羯人小姑娘脾氣還那麼討人厭。他低哼了聲道:「不見便不見吧,左右不是咱們將她打死的,是她自己要到處亂跑。主子為了水澇之災已經夠頭疼了,誰還管得了這麼個羯奴。」
南圖湊近些,對嬤嬤低聲道:「便如此罷!別找了,省得引起殿下注意……」
花束嬤嬤正要答諾,驟看殿門口臉色慘白,慌忙躬身退後。
&不見了?」
陳叔應的聲音自殿內傳來,他牽掛着水澇,才眯了一會兒聽着瓦楞的雨水聲,又醒轉過來。
南圖一凜!
天青,薄霧籠青瓦,青年王侯自出殿內大步走出,沉水香的氣息隨着他步伐逸來,他停駐廊檐下,任門口的青袍、戴紗籠冠的小太監伺候他披上鼠灰色金銀絲祥雲披風。
陳叔應立在廊檐下,仿佛這陰雨天也多了俊美顏色。
只是他連日淺眠,眼下稍微有青黑,下巴上鬍子的淺黑稍稍濃了些,更顯得些男性陽剛之氣,依舊是華光縈繞的帝室美男子。
一側,已有太監撐開了大牛皮紙傘。
南圖驚慌,躬身道:「殿下又要出去?」
&雨下個不停,本王實在不能安心堤口……」陳叔應說到此節便沒往下說,轉而問,「你方才說誰不見了?」
南圖見隱瞞不過去,硬着頭皮坦白:「是……秀荷院那個,櫻落姑娘不見了。」
南圖本還想說可能是淘氣藏起來,但看陳叔應臉色沉沉,和天上的烏雲一般,已將他的心思看了分明,便只有跪在地上埋頭挨罵的份兒!
&下息怒,殿下息怒……」
陳叔應環視一圈,落在瑟瑟發抖、看起來很可疑的嬤嬤身上,眯了眯眼問道:「可是你,又打了她?」
花束嬤嬤一輩子都未能有幸和陳叔應這等尊貴人物說上幾句話,不想竟是這樣情形。她摸不清陳叔應對那可惡姑娘的想法,只惶惶瞧南圖——
&婢……」
&不必看南圖,孤王問你,可是你又打了她?!」
花束嬤嬤哪經得住王侯厲聲,登時癱軟伏地:「殿下饒恕、殿下饒恕啊。是、是打了幾下,不過是她不聽話,是她懶散不學琴還忤逆頂撞,奴婢只是按照規矩……」
&麼打的。」陳叔應不耐打斷,聲冷浸人。
&就是,抽了幾鞭子……」
青年王侯有片刻的靜默,空氣頓如凝膠,扼住南圖、嬤嬤、太監……所有人咽喉。
陳叔應自小受四書五經與孔儒薰陶,是正正的謙謙君子,極少對卑微的人動怒,但此刻他怒氣壓在面容下如冰下流動地暗泉。
便聽——
「……滾!趁我沒有改變主意。」
嬤嬤等人連滾帶爬推開,陳叔應大步走進雨里,南圖忐忑跟上:「殿下,還備車馬去堤壩嗎?」
陳叔應只給他一個冷厲地眼神,繼而走遠,對除了南圖之外的另兩個隨扈道——
&挑十個機靈的護衛,隨我去找人!」
花束嬤嬤見豫章王竟親自去找櫻落,已面如豬肝之色,軟在地上,與南圖相視具是預感不好。
·
陳叔應找了大半日,將王宮找了個遍,硬是找不着櫻落,櫻落仿佛人間蒸發,他只在秀荷院之外,不遠處那串泥腳印里,找到些混在泥中、結了塊兒的血。
&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找到!」
&
暴雨將陳叔應沖了個透,發冠、衣裳沾濕,連衣角上都是花園裏沾上的泥點子,陳叔應陰沉沉,氣色也不好,他是極為愛惜自己儀容的人,何時這樣狼狽。
南圖悔恨不已,跪下乞求:「殿下、殿下,請您保重身體啊。是奴才之過,應該及時稟告,只我看那女娃娃一路裝病設計您、牽絆您,奴才看得出她對您那心思不純,奴才只怕那羯女害了您啊!」
陳叔應低眼睥睨,南圖只借着微微天光和火把光亮看清自家主子冷硬的輪廓,陳叔應目光幽冷而篤定,口吻沉穩而自信:「我陳叔應掌控千軍萬馬如無物,一個小姑娘,還能對我如何危害?再說她還那么小……做我奴,便忠心行我令,你去自領軍法吧,休再此阻撓!」
&兒立誓必踐,我既受了蕭家囑託,便應照顧好她,此番……此番已是對不起他們了。」
南圖膝行在泥水中,喊着——「殿下,那女娃是個禍害啊!」
陳叔應並不理會,徑直帶人走遠。他自生出來便事事如意,就不懂「忌憚」二字怎麼寫,怎會因為懼怕未知的小小「禍害」。
胡羯少女們悄悄伏在秀荷院的門後,看見了她們朝思暮念的「主人」,陳叔應的俊氣、高貴讓她們只敢遠遠看着,既害怕、又憧憬,直到陳叔應離開好久,才找回聲音交談——
&們主人竟是這等天上的人物啊……」
&能得他一次眼光,便是死也值了。」
&爺親自找櫻落,是不是說明他其實挺在乎櫻落?」
&胡說八道了,在乎還能丟她在這兒住通鋪嗎?」石雀兒有些氣,想起櫻落已經伺候過主人,自己連在主人跟前冒臉的機會都沒有,心裏就覺得不好受:「才十三四歲就這麼會勾搭人,也混該她遭些苦頭!」
……
陳叔應直找到三更天,雨狂風驟,屋外直欲不能立人!
在親隨們下跪拖勸,他們都是皇帝欽賜的,皇帝與陳叔應自小感情極是要好——
&下,雷雨太大,危險啊,就留屬下們找就是了……」
&若病倒,陛下只怕會責怪奴才們護住不利啊……」
&您看在太后娘娘和陛下的份上,快回寢殿換下濕衣吧,屬下定好到櫻落姑娘……」
陳叔應才勉強駐足:「好!待雨水小些,再繼續找。你們隨時待命!」
十人齊齊答:>
·
建秀宮片片青瓦為雨珠敲打出一片滴答聲,殿中綾帳隨風起漪,金博山熏爐冒着裊裊沉水香,繚繞着這處金玉為飾的華舍寢殿。
不想有人煩擾,陳叔應遣了太監出去,自己獨自脫下了濕衣,搭在屏風上,佇立沉思。
但看窗外風雨不歇。
&麼大風雨,會在何處?」
&還帶着傷……」
陳叔應出了一息,心情極少如此沉凝,只想着那小姑娘單薄得仿佛只夠他一握,便懷疑那小小身板能否挨得過這夜風雨……
陳叔應只着了一條單褲,宮燈的光暈着他精壯赤-裸的後背,肌肉勻稱極具美感。江南男子崇尚柔美,傅粉薰香不留鬍子,陳叔應這般剛柔結合的優質男人倒是極少數。
燈火搖曳間,屏風後卻陡然出現了個影,陳叔應眼皮一抬立時警覺,不及回頭便劈手抓住那人咽喉——
&
——淺淺虛弱痛吟。
陳叔應立時愣了,趕緊鬆開,卻不料少女趁他鬆手狠狠抓住他手臂,指甲都都嵌入了他皮肉,直直滲血珠子!
&在這兒?怎麼進來的。」陳叔應才注意到那紙窗開着,風雨瀟瀟吹動綾帳。
櫻落站在光與影的交錯中,渾身濕透,面容慘白如紙,仿佛隨時會倒下,雙眼卻又極其有力量盯着他,陰沉、狠戾,難尋純稚可愛。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騙我……你明明說過要撫養我,卻把我丟在角落裏,自生自滅!」少女冷冷逼問,聲音嘶啞,仿佛隨時準備拉他入地獄的決絕。
陳叔應一時錯愕:「……」
他深深皺眉,審視,直到少女軟軟倒在他臂彎里,只如一株被雨水衝去生機的小花兒,脆弱伏在他懷裏。
但她卻還堅持着最後的力氣、沒有立時昏過去,少女以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含着水光看他,直到力氣散盡在無法支持,才肯暈厥過去。
陳叔應心弦微動,一時沉默了。
燭光清晰照亮櫻落紅腫的雙頰和淤青眼角。
陳叔應凝眉:「怎麼弄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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