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幹什麼?」
清冷的嗓音自簾外傳出, 師徒二人俱是一愣。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她赤腳落地, 沒有發出聲響。
琳琅披着黑貂金緞裘出來,一手按着頸邊系帶,髮髻解了, 青絲濃密, 柔滑垂到腰際。元懷貞不敢直視她, 視線壓得極低,只放在她的裙擺處, 結果窺見玲瓏玉足, 腳趾薄塗一層丹蔻, 殷紅如雪中落花。
他呼吸一滯, 轉移了眸光。
「你醒了?怎麼不叫我一聲?」韋淵起身,目光掃了她一圈,凝在她的纖細腳踝上。
師傅隱晦掠了地上的弟子一眼,後者彎腰低頭,幾綹散掉的髮絲沾了血。
韋淵語帶責怪,「回去穿鞋, 小心着涼。」
琳琅推開他遞來的手, 冷若冰霜, 「你讓我回去穿鞋, 卻給你的大弟子穿小鞋, 你這個師傅就是這樣當的?懷貞, 你出去, 不要管你師傅, 他現在就是一頭瘋狗,抓不到主謀就同你撒氣。」
韋淵捏住她的肩膀,面如沉水,「長公主聰慧無雙,不妨給我這個瘋狗講講,主謀是誰?你衣衫帶血,昏迷在路邊,頸上咬出兩注血洞,有迷魂之效的,全闌門上下的,也只有他養的小五。如此物證,你還當我誤會他的狼子野心?」
有沒有狼子野心,他最是清楚。
韋淵追隨着旗花,一路趕到案發地點,大弟子雙膝跪地,卻將人小心翼翼放在膝上,用衣袖擦拭她的唇邊血跡。
那折眉心疼的模樣,他怎會看錯?
她蹙着細眉,指責他的無理取鬧,「是你的二弟子被他的替身暗算,被我勘破身份,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我擄至山門大陣,好讓我為他破陣。當時懷貞事先察覺異常,守在大陣前,投鼠忌器,不能立刻破局。隨後,我陷入昏迷,不知事況。」
「那你可知,你昏迷之後,這孽障對你做了什麼?」韋淵捏緊指骨。
「能做什麼?」琳琅眉梢眼角泛起冷艷的寒霜,「至多不過是將我摟着,檢查傷勢,還能怎麼着?」
「至多是摟着?」韋淵胸腔怒意翻騰,怨她的輕描淡寫,「我擔心你快擔心瘋了,你卻渾身是血被別的男人摟着——」
「什麼別的男人?我看你是瘋了吧?」她揚起脖頸,寸步不讓,「你徒弟古道熱腸,擔心師娘還有錯嗎?我險象環生,差點沒命回來,那時候你在哪裏?貞兒他察覺端倪,先你一步去營救我,你不感激他也就罷了,反而對他倒打一耙,恩將仇報,這又是什麼道理?」
她疾步走到大師兄的身邊,抓住他的胳膊,強硬道,「你起來,你師傅眼瞎心盲,我卻沒有,有我在,絕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元懷貞低頭,避開她的手,喉嚨悶着聲。
「師娘……師娘,我沒事。師傅,師傅他是太擔心你了。」
「擔心?我倒是不覺得。」她呵了一聲,眉眼上挑,「你又怎麼會知道,今日這事,不是你師傅故意為之?他同他那個小徒兒眉來眼去多時,又將我們的定情信物輕易許了去,依我看,他是巴不得讓我去死,好為他的小徒兒讓位!」
「你住口!我看你是睡糊塗了,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韋淵上前,捂住她的嘴,反被狠狠咬了一口,血珠不斷沁出。
然而,比起手上的傷,他更在意的是妻子的眼神,燃燒着熾烈的仇恨,灼傷他的五臟六腑。
男人微微心悸。
好像某些東西,他開始抓不住了。
「我糊塗?誰糊塗?」她厲聲責斥,不給他留半點情面,「你作為一家之長,一派之主,我死裏逃生回來後,你第一時間猜忌的,反而是我與你徒弟的私情,非要逼他發下毒誓。怎麼,你同你的小徒兒卿卿我我之時,我罵她一句,你頂我十句,我硬逼着她發毒誓了嗎?」
「這是兩碼事。」韋淵抿緊薄淡唇線,「你知道,我所鍾愛的,從來是你。七郎,我憐他失去雙親,所以才偏疼他一些。」
「那你怎麼不疼疼你的大弟子?你的七郎只是失去雙親,而我的懷貞呢?他生於鐘鳴鼎食的書香門第,一夜之間改朝換代,因為得罪權貴,父母被頂罪,全族被流放,他從錦衣玉食到顛沛流離,可他說過什麼?功課照做,醫術照練,深陷惡臭腐泥,依然正直善良。」
「難道由於他懂事聽話,就不值得人疼了?」
「師娘,貞如今很好,你……」
你不用為了我,同師傅置氣。
大師兄微紅眼眶。
方才師傅用戒尺,重重擊着他的脊骨,疼得狠了,最多是蜷縮一下手指。可師娘一開口,三言兩語,他便痛楚難當,潰不成軍。
「長公主,這是替他求情?」韋淵眸底泛起暗沉波瀾。
大師兄元懷貞臉色蒼白,師傅這一聲「長公主」,語氣鋒利,全無平日裏的柔情蜜意。
百般恩愛的夫妻因他起了齟齬,大師兄心下難安,有心勸解,又不知從何說起。
「求情?他本就無罪,我求的是什麼情?」她攏緊貂裘,腳底的寒氣躥入心窩,腦子清醒,懟起人來也更加不擇餘力。
韋淵深吸了一口氣,強忍怒意。
「你回去,元懷貞是我的弟子,我做師傅的,自會處置他。」
「你如何處置他?把他打得半死全身是血還不夠?還要他發毒誓?」
「他問心無愧,毒誓又如何?」
「他是救我的功臣,你憑什麼為了安自己的心,如此作踐他!」
「功臣?未必吧,你是沒看見他是如何抱着你!」
「夠了!!!」
一聲暴喝止住了夫妻的爭吵。
大師兄俯首跪地,寒風如劍,鋒利裁開滴血衣袍,他肢體僵直,如一塊溺水的木,沉入冰湖深處,再無餘溫。
「……夠……夠了……」
伴隨着逐漸壓抑的喘息,他嗓音沙啞,低不可聞,「師傅,師娘,不必因貞而爭吵,貞……貞發誓就是了。」
大師兄慢慢挺直背脊,手心向上,「我元懷貞對天發誓,若他日——」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室內。
大師兄傻傻轉過頭,頂着一張指印清晰的白皙俊臉。
「師娘……為何打我?」
這傻孩子後知後覺才曉得被打了。
這傻孩子還愧疚不已看着琳琅發顫的手指,他心道,約莫是自己的臉皮太厚,師娘想必打疼了。
「元懷貞,我當初送你上山,讓你拜師學藝,你學的是什麼?毫無底線地妥協嗎?」
長公主巫馬琳琅胸口起伏,被弟子的愚笨氣得不輕,索性單膝跪地,衣擺驟然鋪開,如同野蠻綻放的荊棘之花。
她毫無畏懼盯着門主大人,擲地有聲,「韋門主,若想出氣,何必逼一個孩子。所有事情是因我而起,是我沒有看管好那替身,也是我不爭氣被弄暈,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
韋淵怒不可遏,陡然揚手,又硬生生止在半路。
面前是與他結髮多年的舊妻,他們本該是最熟悉默契的人,可是現在鬧成什麼樣了?她眉宇之間橫生着冷淡與厭惡,叫他心中酸澀煎熬。
他做這個惡人,無非是隔山震虎,以冷酷誓言,斬斷少年所有的旖思,免得秦二之事再度上演。
可她不懂他。
不懂。
戒尺落地,韋淵心灰意懶,「你要如何,都隨你罷,我不管了。」
室內歸於寂靜,血腥之氣久久不散。
「疼不疼?」琳琅扭過腰,指尖輕緩碰觸他頰上的掌印。
元懷貞搖頭,「師娘,我不妨事的,你快起來吧,地上涼。」
「你別唬我,這血味這麼濃,你的傷定是重了,快別跪了,回去上藥。」
在琳琅的堅持之下,大師兄只得走出內室,回了竹舍。
師兄弟們來回走動,焦灼不已,聞到了屋外的味兒,忙不迭奔了出去,個個大驚失色,「大師兄,你受傷了?師傅……師傅怎麼捨得罰你這樣重?」
五師兄李千機咬牙,「我跟師傅理論去!」
「小五,回來!」大師兄冷聲喝道,「這是我咎由自取,與師傅無關。你要是敢去,我今晚就讓小紅給你侍寢!」
小紅是大師兄養的一隻尖嘴丹頂鶴,平日裏吃飽了撐着沒事幹,最大的愛好就是跟在師兄弟的後頭啄他們的屁股蛋兒,神出鬼沒,一啄一個準。
尤其是老五李千機,他很憤怒自己的屁股蛋兒被一隻禽獸褻瀆了,跟丹頂鶴大戰三百個回合,最後被叼得滿頭紅包,抱頭鼠竄,小紅也在闌門一戰成名。
大師兄是正人君子,誰知道他養出的丹頂鶴又賤又記仇,李千機被它列入仇敵名單,每次見着他,必定撲棱着翅膀去禍害他的屁股。
李千機邁開的腿默默收了回來。
「咳——」大師兄咳出血跡,又風輕雲淡拭去了,他環視四周,沉下聲,「奚驕呢?」
四師兄回答,「好像是去廚房了,聽說要給師娘煎藥。」
大師兄元懷貞稍稍皺眉,「她那麼厲害,怎麼不把自己給煎了。」
眾師弟面面相覷,這話他們可沒法接。
「小師弟惹大師兄生氣了?」
李千機小心翼翼,大師兄的性子比山腳下那些小娘子還要嫻靜溫柔,鮮少發怒,突然噗的一下,燃起了憤怒的小火苗,把他們給驚得不知所措。
大師兄沒回他,去屋裏撿了換洗的衣物,沐浴一番,又讓師弟們給上了藥。
直到天黑,去煎藥的人也沒回來。
師弟們感知到大師兄的沉沉氣勢,坐立難安,糾結着,不知怎麼開口。昨夜真是兵荒馬亂的一晚,先是二師兄自爆,隨後不知所蹤,大師兄一回來便被師傅叫去聽訓,結果滿身是血地回來。
「我去找找她,你們先安歇吧。」
大師兄面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背上纏着厚重紗布,披了外衣,仍然浸出數道觸目驚心的血漬。
「大師兄,我同你一起吧。」三師兄連忙扶他。
「不必。」
大師兄襟袖帶風,疾步離開。
廚房煨了一爐炭火,燉着一蠱藥湯。
「元公子怎麼親自來了?哎喲,對,這是夫人特意給您熬的湯藥,正要給您端過去呢。」廚房師傅一邊給人舀到碗裏,一邊滔滔不絕,「為了這口濃湯,夫人足足守了一個時辰呢,又囑咐我們小火燉上數個時辰,比我們這些老廚還精心。」
廚房師傅笑道,「我們的夫人啊,自小金尊玉貴,陛下心疼她,從不允她洗手作羹湯,元公子今日可是有福啦。」
「師娘……」
大師兄不自覺溢出稱呼,後收斂眸光,壓了壓唇,「師娘她有心了,皮肉之傷,不礙事。」
他端起瓷碗,唇湊到邊沿。
「聽說夫人好像下山去了,連夜要為元公子你搜羅藥材呢。」
他頓時嗆了下。
廚房師傅詫異看過來。
「這湯,熱得燙嘴……」他有些難為情給自己找藉口。
大師兄舔了舔唇,舌尖抵住內腮,轉移話題,「師傅,您見過我的小師弟奚驕嗎?聽說她在廚房逗留了一陣。」
廚房師傅一聽,頓時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奚公子確實來過了。」還差點把廚房給炸了。
說實話,他作為大盛的皇族御廚,炒菜二十多年,第一次見到有人可以笨手笨腳到這個程度。燒個火,把鍋給捅破了,切個菜,又把菜刀給掄飛了,幸好他有先見之明,站得遠,不然一條小命白白搭上了,多不划算。
「那她人呢?」
「走了。」廚房師傅心有餘悸,發出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嘆息,「奚公子歷經千辛萬苦,終於炒成了幾個小菜,還問我們要了一壺茶,我瞧着像是往內院那邊走了。」
大師兄神色一變,放下瓷碗,健步如飛地往外馳走。
古樸清曠的庭院青牆覆蓋一層薄薄的雪絨,幾枝紅梅倚在牆頭,恣意生長,平添幾分嬌意。
「師傅,弟子元懷貞求見。」
他站在門外,拱手作揖。
「啪——」
細微的響動鑽入他的耳朵,有人發出呀的一聲。
元懷貞不再猶豫,雙手扶住門框,憑藉蠻力,硬生生拆了一扇門。他袖袍翩飛,奔入內室,見了令他肝膽俱裂的一幕。
地上衣衫亂疊,一隻鞋襪掛在靴上。
男人陷入沉睡,而嬌小的雪白身軀躲在最裏頭,隱隱約約露出了半截腳踝。
大師兄血液逆流,脈搏劇烈跳動,麵皮輕微痙攣。
他怒意滔天,心火正盛,但想到了他的師娘,那個在雪夜裏仍為他奔走的慈悲師娘,最終化作不咸不淡的一聲,「奚驕,別躲了,我都看見你的腳了。」
那拱成山丘的被子一動不動,他站得更直,兩人都在耗着耐性。顯而易見,在沉穩這一關,沒有人比得過大師兄。對方敗下陣來,擁着被子,巍巍顫顫探出了一顆腦袋,小聲啜泣,「大師兄,是……是師傅強迫我的……啊!」
奚嬌嬌摔在地上,額頭磕了一個血口,只覺得鼻子一熱,她伸手一抹,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死、死人了!」
大師兄冷眼旁觀。
奚嬌嬌嚎了半天,嗓子都喊啞了,對方不為之所動,她忽而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奚嬌嬌驚叫一聲,捂住心口,連滾帶爬要跑回塌上。這番情態雖是狼狽,卻也嫵媚入骨,恍若一條雪白蜿蜒的蛇。
大師兄袖子一揚,銀光掠過,金針釘住奚嬌嬌的腳。
又痛又麻的感覺傳來,奚嬌嬌驚恐發現,自己的半條腿不能動了!
「大師兄,大師兄饒命!」她咽了咽唾沫,見對方那漠然的眼神,頭皮霎時發麻,「我、我即刻下山,離開這裏,絕不拖延!」
報仇哪有小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奚嬌嬌暗暗想着,面上的可憐之意更甚,嬌滴滴得很。
「事到如今,你還想離開?」大師兄郎心似鐵,再度揚起手掌。
奚嬌嬌一看,大師兄面如寒霜,指縫裏頭夾了數根寒光粼粼的銀針,着實恐怖駭人,並不是在同她開玩笑的。她嚇得魂飛魄散,鼻涕四流,慌不擇路往旁邊躲藏。
「懷貞?」
室外響起疑惑的女聲。
元懷貞動作一僵,他扭頭回看,素白的手斜斜探了出來,一舉掀開暗絨帘子。白衣師娘正要抬頭,溫涼的掌心捂住了她的眼皮。
淡薄周正的藥草氣息瀰漫其間,乾燥的,又有些溫暖,在寒夜中予人心安。
「師娘,別看,別髒了你的眼。」
他眼底掠過寒星,殺意瀰漫。
「所謂師娘有事,弟子服其勞。便讓貞代勞,萬千金針,替您刺死這隻禿毛雀。」
他的長公主,師傅不護,他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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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今天寫得晚了,還是不夠,男朋友明天再努力二更~話說女朋友雙十一應該剁手了吧,貼心的男朋友給你們省點小錢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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