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 您不要太傷心了。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隨行祭司小聲勸慰, 「您這樣會傷了喉嚨的。」
素來鍾愛紅衣的公主換了身顏色極淡的藍色腰衣,手捧着數枝雪白蓮花,站在冥王奧西里斯的往生之舟上, 為她的早逝兄長送行。
周圍是一片悽厲的哭嚎聲, 女官與她的交談低不可聞,只有最近的人能聽得清楚。
賽提一世陷入痛失長子的悲傷中,神情恍惚看着尼羅河水, 並未在意這段插曲。
不遠處就是尼羅河西岸,整個埃及日落的地方。
琳琅沒有回答隨行祭司的話,她依舊低垂着脖頸, 目光呆滯,宛如一尊精緻的埃及少女神像。
忽然間, 她垂落在身側的左手被人輕輕捧住了。
神像少女僵硬轉動了那一雙黑夜般的眼珠, 視線慢慢落到這個打擾她沉眠的闖入者身上。
烏黑微卷的秀髮貼在男童的粉頰旁, 怯怯地露出了兩隻尖薄發紅的耳朵。小傢伙的個頭還不到琳琅的腰,仗着這層優勢, 身子一斜,嬌嬌軟軟挨着她的腿兒。
琳琅「……」
如果不是旁邊有人, 她覺得這個小東西會直接抱她的大腿。
小傢伙看上去有些緊張,攥着她的手指也微微用力, 天然琥珀瞳眨也不眨盯着前頭的父王看,生怕父王轉過頭來看見這一幕。
他的小手軟乎乎的,黏糊糊的, 不一會兒滲出細汗來,如同融化的棉花糖。
琳琅看了看對方的烏黑髮旋,再下一點就是粉白的鼻樑跟小嘴兒,這個角度讓小傢伙顯得特別的乖巧。
也特別的天然無公害。
她收回目光,同時收回了自己的手。
小拉美西斯的手臂僵住一瞬,又緩緩鬆開了手指。
目睹這一切的祭司緊緊閉起了嘴巴,心裏頭對小殿下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憫。
要說小殿下的確是可憐,三歲的時候前王后離開了,而父親又鍾愛長子與長女,對次子難免疏忽幾分。如今兄長走了,長姐還沉浸在哀傷之中,自然顧不上弟弟的孤獨情緒了。
祭司頗為同情看了看小殿下,卻見黑髮男童一言不發,同他的父王一樣,安靜注視着船頭翻湧的尼羅河水。
泛濫期的河水是紅的,尤其是九月,紅得最離奇,宛若鮮血。
金色眼瞳里映着洶湧的血河,祭司莫名有些發冷,他趕緊低下頭,不敢再胡思亂想。
當送葬隊伍從西岸返回底比斯王宮,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大殿下,王上要召見您。」
王宮侍女彎着腰,恭敬傳達法老的詔令。
琳琅執着象牙梳,又慢條斯理梳了幾下。
「知道了,稍後就到。」
一群白衣侍女慢慢退了出去。
「都這個時候了,大殿下又累了一天,王上怎麼會讓您出門呢?」侍女表露她的疑惑,「會不會是弄錯了?」
雖是這樣說,侍女們沒有半分遲疑,雙手靈巧給公主迅速冠上了寶石髮飾,並打理見客的外出妝容。
琳琅撥弄了下垂在眉心的一枚藍寶石。
「去了就知道了。」
見大殿下如此鎮定,侍女們一顆七上八下的心也被安撫了,專心替琳琅穿戴,最後披上了一件白色羊毛斗篷。
一群人簇擁着公主,浩浩蕩蕩往法老的寢宮走去。
令侍女們訝異的是,法老的身邊還站着一道修長的身影。
只見那人手腕微曲,半捧披肩,周身縈繞着似有若無的淡漠氣息,隔離一切紛擾。
神聖祭司身份特殊,她們只匆匆掃了一遍,不能多看。
法老思念長子,在祭祀期間,寢宮裏通通換上了純淨的白蓮花,到處瀰漫着一種肅穆的氣氛。
「提雅,過來,坐父王這裏。」
塞提一世沖她招了招手。
琳琅順從照做。
她旁邊就是大祭司,冷漠低眉,不發一聲。
「提雅,你跟摩斯一樣,都是父王的好孩子。」塞提一世嘆息一聲,「好孩子是不會做出欺瞞父親的事,對嗎?」
琳琅低聲道,「父王可是聽見了什麼?」
男人厚實的大掌撫着女兒細軟的頭髮,又慢慢停留在她的肩上,重如鉛塊,壓迫感撲面而來,「有人說,你兄長暴斃的當晚,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
公主垂下眼,「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後一個,但我確實是跟兄長見面了。」
塞提一世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說出來了。
「……所以呢?」公主仰着臉,眸光帶着十一歲少女的純真。也許是今天哭得厲害,她雙眼稍稍有些紅腫,妝容遮掩了一些,但眼珠里的血絲卻騙不了人,「父王是想說,是我害死了哥哥嗎?」
法老微微猶豫,兄妹倆的感情有目共睹,誰也不能否認。
「那可是我的親兄長,我愛他敬他還來不及,又怎會下如此狠手?」琳琅的音調稍稍尖銳,「哥哥還說,十五歲就娶我,我那麼日夜期盼着快快長大,可哥哥,他食言了!」她難受地嗚咽起來,胸脯隨着細細的氣兒柔弱起伏着,頗為惹人憐愛。「現在,哥哥連我受不受欺負,都不會管我了。」
塞提一世原本就寵她,這會看人哭得這麼可憐,想要追責的心思不知不覺就淡了,連忙撫着寶貝心肝的後背。
「好了,快別哭了,你是我埃及的公主,誰敢欺負你?」
女兒如同小獸般蜷縮在父親的懷裏,半晌穩定了情緒,才開口,「父王,我不知道您是如何得知我同哥哥的見面之事,但是,您為何這般肯定,是我殺了哥哥?」
塞提一世看向年輕的大祭司。
對方以手撫胸,條理分明地說,「承蒙神的開導,瑟娜王后回心轉意,願做我們真相指引人。」
「據王后口述,您當晚夜潛王后寢宮,發現摩斯殿下與瑟娜王后共處一室。由於此事,您與摩斯殿下發生了首次口角以及肢體衝突。摩斯殿下挽留無果後,您帶人離開王后寢宮,並消失了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摩斯殿下的屍體被侍從們發現,他暴斃在離您寢宮內庭院不遠的樹叢里。」
「當時摩斯殿下身上並無任何外傷,而嘴唇泛黑,疑似中毒。」
琳琅坐直了身體。
「大祭司的意思是說,這個兇手有些愚蠢,挑了一個離她最近的地方動手,然後讓人合理懷疑到自己的頭上。」
「大殿下,您先別急,臣還未說完。」
大祭司波瀾不驚,「在摩斯殿下死前,他身旁並無任何侍從,這也方便了兇手作案。」
殿上一片鴉雀無聲,大祭司冷淡疏離的嗓音如同寒冰寸寸碎裂,仿佛魔鬼的深淵就踩在腳下。
王室成員有自己的護衛隊,只聽從主人的調遣。作為未來法老,摩斯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沒有特殊命令,護衛隊是不會讓主人離開自己視線半步。
除非是主人親自吩咐他們。
「摩斯殿下護衛隊的隊長說,殿下接到了一隻飛鴿的傳信,看了之後,就讓他們走遠了。」大祭司嘆息一聲,「可惜,兇手作案手法熟練,那隻飛鴿與信條早就被銷毀了,不然真相會更加明確。」他話音一轉,「在這麼短的時間,大殿下覺得兇手又是如何在不驚動護衛隊的情況下,處理那飛鴿與信條的呢?」
琳琅默不作聲聽完了。
這大祭司是打算將她坑到底啊,一點都不顧念這些日子以來培養出的「師生情」了。
涉世未深的女孩兒,難逃被大祭司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命運。
這個男人面容年輕,可是手段老練,對人心的把控堪稱是爐火燉青。在審問「罪犯」時,既不會顯得咄咄逼人,以致於失去公正,可他總是在關鍵的地方,在不動聲色之間,層層加重她的嫌疑。而且神官大人一身白袍,身姿修長挺拔,自帶一股拯救天下蒼生的悲憫氣息,匍匐在他腳下的信徒又怎麼會懷疑他話中的真假呢?
塞提一世稍露心軟的表情又逐漸變得冷硬起來。
而琳琅並不慌亂,只道,「大祭司的這一番推測,都是建立在瑟娜王后的證詞之上,對嗎?」
大祭司看她。
古埃及公主輕輕靠着高老的寬闊胸膛,烏髮如綢緞般秀麗,在昏黃燭火下鋪上細膩的微光,柔嫩潔淨的耳垂綴着一輪黃金太陽圓盤,而圓盤下面嵌了一條捲曲的小眼鏡蛇,隨着她呼吸微微晃蕩着,像是虔誠親吻着神的臉頰。
這畫面其實頗為怪異,畢竟上一個這樣坐在法老身邊的人,是新王后。
縱然是這樣,新王后的奪目美貌也被法老的強大氣場所震住,光彩暗淡了不少,讓人很輕易就想到了附屬、附庸等詞。
而這位公主卻不然,她總能輕而易舉捕捉他人的眼光。
這種氣質有時候無關美貌。
「雖然本公主不知道,您是如何讓瑟娜王后開口的,自然,這也不重要。」青黛色的眼影讓公主的眉眼愈發昳麗美艷,她仰着臉,對塞提一世說,「父王,您寧願相信魔鬼附身的瑟娜王后,也不願相信長久伴您左右的女兒了嗎?我誕生於尼羅河母親的懷中,終生是埃及的子民,又怎會做出背叛埃及、背叛您、背叛兄長的事呢?」
「這……」
塞提一世遲疑起來。
剛才大祭司審問新王后的時候,他也在場。
畢竟同床共枕近一年,新王后有沒有說謊,他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而且,父王,您不覺得此事很蹊蹺嗎?」
琳琅繼續說,「瑟娜王后失去了您的歡心,轉頭就迷惑了哥哥,手段十分了得。可哥哥是什麼人?他以後可是要接任您的位置呀,是未來至高無上的埃及法老呀!瑟娜王后真的僅僅是耐不住寂寞嗎?」
大祭司眉梢微動,年少聰慧的公主正在一步步挑戰法老對「入侵者」的敏感神經。
「她來自於我們無法想像的異世界,又費盡心思做了您的王后,還引誘我年輕的兄長,說不定是想要借我王室之手,做帝國背後操控的女人,最終……統治上下埃及,讓我們守護千年的國土,做了他人的囊中之物。這些外來者,天生沒有信仰之心,她們不信神,自然不怕神的怒火,況且埃及又不是她們的文明,便是滅絕了也沒什麼關係吧。」
女主不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嗎?
當然,新王后是沒有這個膽子,琳琅沒打算放過她,原本是由着人自生自滅,這會兒還學不乖,往她頭上潑髒水。
她可是沒有多少耐心的狠心女人呢。
「她敢!」法老勃然大怒,他可以容忍女人的出軌,卻不能縱容女人將主意打到埃及以及他的子民身上。
琳琅假惺惺勸說了會兒,看法老情緒穩定了,又煽風點火,「但女兒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也許是另有幕後之人,知道我、哥哥與瑟娜王后的糾纏,故意做了這樣一個局,好混淆視線。不然王宮裏的貓兒怎麼會一夜之間全死了呢?」
公主似笑非笑看向大祭司,「說不定是這貓兒撞破了某些人的行兇之事,幸虧機靈,當場逃走了。而幕後之人心裏懼怕神的責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毒死了所有的貓,好讓它們無法向神述說行兇者的罪名,讓真相不見天日。」
塞提一世是真正的信神之人,聽聞這話,神色瞬間凜然。
「父王,依女兒看,這黑手呀,定是我埃及之人,身份不低,能在王宮自由走動。從毒害貓這一點來看,也許對方是一個十分懂神的人呢。」
琳琅眼波流轉,「我說的可對,大祭司?」
大祭司漆黑鳳眸一片寂然,看不出絲毫情緒,額心的青金石菱形吊墜透着幽幽的微光,彰顯不可逾越的嚴謹與規矩。他是帝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第一先知,也是埃及君王身後的第一道影子,同時擁有神的桂冠與司法的利劍,不容得任何的輕視與進犯。
不知為什麼,她越看這個男人越可口了。
最適合當她的下酒菜了。
不是誰都能反咬她一口的。
大祭司心裏輕嘆,失算了。
那個麻煩小鬼總將他的神掛在嘴邊,以致於他不知不覺中,將琳琅跟那些愚蠢而空有美貌的神靈掛鈎,而忘了算計獵物反撲的步驟。
只是比起溫順待宰的羔羊,神靈的垂死掙扎倒是意外的有趣。
大祭司漫不經心掠過公主的雪白腳踝,纖細得還不足他手掌的三分之一。
太過順利的任務,總是讓人提不起興趣呢。
希望這位擁有美貌原罪的「神」……
大祭司懶懶垂眸。
在這場掠奪、血腥、骯髒的權力遊戲裏,活得再久一點吧。
他的勝利收藏品多不勝數。
唯獨缺了一雙美麗的、智慧的、染血的神靈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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