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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第一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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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令月就比裴英娘逍遙多了。
開春之後天氣轉暖,長安的貴族少男、少女們相約外出遊玩宴飲, 幾乎天天都有宴會。
李令月是眾人追捧的對象, 自然少不了應酬, 有時候甚至一天能收到十七八封請帖。
她愛熱鬧,逢宴必至, 每天早出晚歸, 往來於各大世家的宅邸別墅,儼然是蓬萊宮中最忙的人。
邀請李令月赴宴的人, 通常也會給裴英娘送帖子。
李令月攛掇裴英娘陪她一塊出去玩。
裴英娘去過兩次, 本來以為可以吃到新鮮的美食, 欣賞美妙的歌舞,結果只被迫旁觀了幾場爭風吃醋。
她懶得再去看貴族少女們的明爭暗鬥, 漸漸對各種賞春宴會失去興趣。
這天李治身體大好,把兒女們全部召集至含涼殿偏殿,笑着問太子李弘:「今年的圍獵籌備得如何了?」
李弘放下筷子, 恭謹道:「日子選在二月下旬,內侍們已經提前圈出一片林子,諸位王公大臣們蓄勢待發, 盼着那日能拔得頭籌。」
李治頷首, 吩咐宦者:「把朕的那套金馬鞍預備好。」
宦者應喏。
李弘吃了一驚,連忙跪在坐席上磕首:「阿父病癒不久, 怎麼受得了圍獵辛苦?」
李治臉上掛着笑, 「無妨, 整日待在殿中,實在煩悶。如今春光明媚,不能白白辜負大好風光。」
李弘還想再勸,武皇后插言道:「說起來也巧,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從侄剛好從嶺南歸來,碰上這次圍獵,正好讓陛下檢驗一下他們的身手。」
李治咦了一聲,面帶疑惑,「從侄?」
武皇后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陛下忘了?我那兩個同父兄弟因罪流放,已經好些年頭了。可憐承嗣、三思小小年紀,也得跟着顛沛流離,吃了不少苦頭。我前不久夢見阿父哀嘆膝下沒有子嗣,心中感傷,已經命人前去嶺南,把承嗣和三思召回長安,承繼武家煙火。」
武士彠是大唐開國功臣,但他的兒子沒有一個人繼承到他的睿智精明。在他去世後,武皇后和楊氏孤兒寡母,受到異母兄弟以及堂族兄弟的欺辱。可以說,武皇后之所以進宮,其實也是無奈之下的孤注一擲。
武皇后掌握實權後,開始報復昔日曾羞辱過她的異母兄弟和堂兄弟。如今她的兩個異母兄弟早已經化為黃土,兩個堂兄弟倒是還活得好好的。
前不久裴拾遺彈劾的,就是武皇后的堂兄弟武惟良和武懷運。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武皇后的親侄子,從小隨父流放嶺南。
李治皺眉回想片刻,想不起武承嗣和武三思今年多大年紀,「既是你的從侄,理當好好撫育,他們成親了沒有?」
&沒呢。」武皇后執起鎏金舞馬紋銀壺,親自為李治斟酒,「我已經挑中兩個小娘子了,想求陛下做個媒人。」
李治眉眼舒展,笑容溫和,「誰家小娘子?能叫你惦記上?」
武皇后淡淡掃一眼李令月和裴英娘,「陛下到時候就曉得了。」
帝後二人閒話家常,下首的太子李弘默默聽着,一言不發,臉色有點不好看。
六王李賢、七王李顯和八王李旦坐在另一邊的坐席上,因太子李弘在場,只要李弘不開口,他們也不說話。
共坐一席的李令月和裴英娘沒有王子們的忌諱,安心吃吃喝喝,時不時插幾句嘴。
聽到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名字,李令月筷子一停:「我的兩位武氏表兄要回來了?」
武皇后笑着點頭。
李令月面露喜色,扯一扯裴英娘垂在肩頭的赭色絲絛,悄聲說:「表兄們回來,賀蘭表姐肯定很高興!」
裴英娘喉頭一哽,勉強笑了一下。
傻姑娘,武皇后已經對死賴在長安不走的武惟良和武懷運失去耐心,準備誅殺兩個堂兄弟,所以才急着把侄兒召回身邊,壯大娘家勢力。
武承嗣和武三思回來的日子,只怕就是賀蘭氏的死期啊!
從含涼殿出來,李令月迫不及待吩咐昭善:「預備出宮行障,我要去魏國夫人府。」
回頭看裴英娘,「小十七,和我一道出宮去吧,聽說義寧坊這幾天有賽襖會呢!那些胡人會表演各種稀奇古怪的法術,還能把一個大活人變沒了,可好玩啦!」
裴英娘搖搖頭。
賀蘭氏天天打着探望李令月的名頭進宮陪伴李治,言行大膽,行事放縱,當着武皇后的面也敢向李治眉眼傳情。
宮中諸人和常常往來宮廷的公主、命婦們,要麼畏懼武皇后,不敢提醒賀蘭氏;要麼憎惡武皇后,等着看武家人的笑話;要麼搖擺不定,決定先冷眼旁觀。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權當看不見賀蘭氏的種種勾引舉動。
武皇后似乎對姐姐的女兒格外寬容,不僅不生氣,還笑對旁人說,賀蘭氏嬌弱可憐,是她的「寶貝小心肝」。
賀蘭氏以為武皇后年老色衰,不是自己的對手,膽子越來越大。上個月她竟然藉口喝多了酒,直接睡在李治的床榻上。
蓬萊宮的宦者、女官們嚇得面如土色,聽到魏國夫人的笑聲就頭疼。
裴英娘不想惹禍上身,一直下意識和賀蘭氏保持距離。多次婉拒李令月帶她出宮遊玩的邀請,也是為了避開賀蘭氏。
李令月笑着揪揪裴英娘的臉頰,「你真是越來越懶了。」
裴英娘笑了笑,也不反駁。
李治單獨留下太子李弘說話,李賢、李顯和李旦送武皇后回寢殿。
武皇后本身就不是溫柔和順的性子,臨朝聽政後,性情愈加剛硬威嚴,兒子們對她敬畏多於孺慕,母子幾人一路沉默,唯有衣裙拂過欄杆的簌簌聲響。
李顯仗着自己年紀小,大着膽子道:「阿娘是想把裴十七許配給武家表兄嗎?」
李旦愣了一下,雙手不自覺握拳。
武皇后淺笑一聲,「小十七還小呢。」
說完這句,轉身走進內殿。
像是否認,又像是沒有否認。
李顯急得抓耳撓腮,「阿娘什麼意思?」
李賢鳳眼斜挑,瞥一眼李顯,「現在是武家兄弟娶婦,又不是你娶親,你着急上火做什麼?」
李顯小聲嘀咕:「我覺得肯定是裴十七,不然阿娘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你說是吧,阿弟?」
他轉頭找李旦尋求支持,結果只看到一道匆匆離去的背影。
李顯一臉茫然:「走得那麼快幹什麼……」
裴英娘回到東閣,取下發間的簪環首飾,綿密的長髮攏成一個圓髻,簪一根靈芝碧玉簪子,換上一身半新不舊的葡萄錦圓領胡服,腳蹬一雙鹿皮長靴,興沖沖踏出正堂。
半夏和忍冬跟在她身後,兩人也都換了一身輕便的裝束。
剛走了沒幾步,迎面只見李旦從廊檐那頭匆匆走來,眉頭輕皺,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
因高宗李治衰弱多病、秉性懦弱,武皇后垂簾參政,逐漸大權在握。
武皇后精明強幹,機智敏捷,命人編纂上千卷各類書籍,著《列女傳》、《樂書》、《臣軌》,大興科舉,提拔寒門文士,在民間的聲望越來越響亮。
臘月二十五,長安,金城坊西北角,裴宅。
日暮西垂,寒風凜冽。庭前幾株勁瘦的枯木在稀稀落落的雪中撐開虬曲的枝幹,最乾淨的雪白,襯着最疏狂的墨黑,憑添幾分詩情畫意。
雪花飄入長廊,撲在臉上,化成冷冰冰的水珠,像淌了一臉淚。
裴英娘時不時伸手去抹,一張粉嫩的小臉蛋,被雪花弄得濕乎乎、黏答答的。
她躬腰縮肩,一手攥着高齒木屐,一手提着六破紅綠間色裙,小心翼翼穿過花園的迴廊。錦襪踩在冰涼的地面上,涼意透過柔軟的絲帛,鑽進腳心。
她冷得直打哆嗦,目光越過高高的圍牆和宅邸之外更高的坊牆,眺望着遠處義寧坊的方向。
西域來的胡人大多選擇在長安西部居住,義寧坊是長安最西邊的里坊,自然而然成為胡人們的聚居地。
義寧坊里的胡人多,因此那裏修建有始建於貞觀年間的波斯胡寺,有胡商信奉的火襖教舉辦塞襖會的襖祠,有摩尼教的教徒,有皈依猶太教的可薩人,有數不清的高鼻深目、絡腮鬍子的胡商,有妖嬈嫵媚、雪膚碧眼的胡姬。
據說,裴英娘的生母褚氏現今住在義寧坊中。
雪落無聲,寂靜中,隔壁院子忽然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劇烈響聲。
裴英娘回過神來,墊起腳探出長廊,看到幾根翠綠色的長竹竿在風中搖擺,每根竹竿頂上繫着一面色彩鮮明的幡旗。
那是幡子,佛經上說能夠避苦難,得福德。每年大年初一,長安家家戶戶都會立起幡子,為家中年幼的女郎、小郎君消災祈福,祈求長命百歲。
裴家的幡子卻不是為十七娘裴英娘豎的。
再過幾日就是新年,婢女們在試竹竿的長度合不合適,郎君裴拾遺上朝前特意吩咐,要為十郎和十二娘豎幡子,她們不敢怠慢。
裴英娘遙望着幡子上繁複的花紋,十分羨慕。
上輩子她父母早逝,從小在各個親戚家輾轉長大,沒有享受過被父母疼愛寵溺的滋味。
這一世成為裴家十七娘,本以為能夠彌補這點缺憾,沒想到卻攤上一個嚴厲冷淡的阿耶,長到如今八歲,她從沒得過裴拾遺的好臉色。
倒是她那對血緣上不知拐了多少道彎的從兄和從姐,被裴拾遺當成眼珠子一樣珍視。
裴十郎和裴十二娘雖然是寄人籬下,但一應吃穿用度,比正經的裴家嫡女裴英娘好多了,兄妹倆住着裴府最寬敞的院子,使喚着最多的使女僮僕,穿最好看的衣裳,吃最精緻的事物。
要不是深知裴拾遺個性迂腐,裴英娘真的要懷疑從姐和從兄的生母是不是和他有什麼牽扯。
&七娘,娘子喚你呢!」
婢女半夏急匆匆追上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有娘子護着您,您怕什麼?」
裴英娘連忙捂她的嘴,「別嚷嚷,我把十兄的腦殼砸破了,阿耶會打死我的!」
裴英娘把從兄裴十郎給打了,原因很簡單,裴十郎故意砸了她的鴨花湯餅。
一大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面片湯,撒了芫荽和細蔥,湯底是乳白色的羊肉湯,面片是玲瓏可愛的鴨子形狀,她還沒吃上一口呢,就被裴十郎給摔了。
當着她的面,砸她的飯碗,是可忍,孰不可忍!
新仇加上舊恨,裴英娘忍無可忍,隨手抓起一顆小石子,往裴十郎跑遠的方向砸。
本來只是想撒氣的,結果裴十郎偏偏好死不死,非要停下來回頭朝她做鬼臉。
金風玉露一相逢,裴十郎的額頭上頓時多出一個坑,被石子蹭破一大塊油皮。
裴十郎身嬌肉貴,當場哭得驚天地、泣鬼神,躺在地上乾嚎。
聽到吵嚷聲趕過來的裴十二娘見狀,說裴英娘心思歹毒,想打死她的哥哥:「你等着,等叔父下衙回來,我馬上去叔父跟前說理,讓叔父好好教訓你一頓!」
裴英娘平時謹小慎微,什麼都沒做,裴拾遺就看她不順眼,現在她把寶貝疙瘩裴十郎打了,可想而知裴拾遺會怎麼對待她。
所以她要趁着裴拾遺還沒回家、城中坊門還沒關閉的時候,逃到義寧坊去,找她的生母褚氏。
褚氏和裴拾遺從小青梅竹馬、耳鬢廝磨,本是一對恩愛眷侶。多年前因為家族之間的紛爭,褚氏提出和離,裴拾遺礙於面子,不肯答應。
褚氏一不做二不休,翻出一把匕首,架在裴拾遺的脖子上,逼迫裴拾遺寫下《放妻書》。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拿到《放妻書》後,褚氏收拾嫁妝,飄然離去。
幾個月後,她把襁褓中的裴英娘送到裴家門口,留下一句「此乃你裴氏女」後,再次消失。
裴拾遺對褚氏又愛又恨,這份複雜的感情投諸到女兒裴英娘身上時,卻只剩下厭惡和冷漠。
裴英娘知道,不管自己怎麼乖巧聽話、孝順知禮,阿耶都不會喜歡她。
既然如此,那她和生母褚氏一樣,也離開裴家好了。
半夏揪着裴英娘的袖子不肯放,「十七娘,你是裴家女郎,外頭市井腌臢,哪是你能去的地方?再說,坊門就要關了!」
長安城的幾條主幹大道實行宵禁,每夜有金吾衛來回巡邏。日落時分坊卒關閉坊門,各里坊居民不能出入,直到第二天清晨坊門才再度開啟。
裴英娘聽到遠遠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眉頭一皺,枉費她一番心機,竟然還是被人發現了!
她不慌不忙穿上木屐,涼涼地掃半夏一眼,「你是真想看到我被阿耶打死嗎?」
半夏臉色一白,瑟縮着縮回手,一跺腳,昂起下巴,「十七娘快走,我幫你攔着她們!」
裴英娘沒有猶豫,一頭鑽進漫天的風雪之中。
她到底是多活一輩子的人,雖然上一世只活了區區十幾年,但加上這輩子,怎麼說也能算個成年人了,當然要比小孩子冷靜些。現在她懷裏揣着幾塊金餅子,大概有七八兩重,一兩金差不多能換五千文銅錢,就算尋不到褚氏,她也不至於流落街頭。
她吸吸鼻子,想表示出對裴拾遺的不屑:你不喜歡我,我以後也不要你這個阿耶了!
嘴巴是撅着的,眼神是倔強的,心裏卻委屈得不得了,這一世她真的想當一個好女兒,想和阿耶撒撒嬌,想滾在阿耶懷裏鬧鬧脾氣……
裴府的女主人張氏急得手足無措:「十七娘呢?還沒找着?」
婢女站在廊下,搖搖頭,「娘子,到處都找過了,沒找到女郎。」
張氏揪着廊前花盆裏養的一朵牡丹花,把花瓣揪得零零落落,撒了一地,「哎呀!真是造孽!不就是頭上蹭破一塊皮嘛!在那兒喊打喊殺的,看把小十七給嚇成什麼樣了!」
婢女小聲道:「婢子方才瞧見十二娘領着人去後院了,還帶了幾個健奴。」
張氏柳眉倒豎,「她反了!十七娘是我們家的嫡女!」
越想越覺得怕要不好,急急忙忙讓使女為她穿上高木屐,「我得親自過去看着,不能讓十二娘欺負小十七!」
張氏是裴拾遺和離之後續娶的正妻,多年無所出,跟裴英娘說不上有多親密,但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和她的關係更疏遠,她當然偏心裴英娘多一點。
才剛走過甬道,對面走過來一個頭梳螺髻、穿着體面的婢女。
婢女神色惶然:「娘子,聖人親至!」
張氏大驚失色,差點一個趔趄,多虧婢女眼疾手快,把她扶穩了。
&麼?聖人不是在東都洛陽嗎?怎麼往咱們家來了?」
據說廢后王皇后和蕭淑妃死前曾日夜詛咒武皇后,兩人死後,太極宮夜夜鬧鬼。
武皇后忌諱鬼神之說,大部分時間和聖人李治住在氣候溫暖的東都洛陽,太子李弘留守東宮。
張氏汗如雨下,郎君私底下對武皇后頗有微詞,天帝、天后親臨裴府,不會是來抓人的吧?
想到武皇后的雷霆手段,張氏臉色慘白。
裴英娘一路躲躲藏藏,穿過花園和羊舍馬圈,悄悄溜到後門的一堵矮牆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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