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夫人一見面就拉了郭老夫人的手,嘆氣道:「你說說你,來了京城也不到我那裏去坐坐。當年的老姊妹們還有幾個活着?你這還是脾氣太強,心氣太高,喝了別人的一碗水都要想着法子還回去。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孔聖人說的,說人到七十歲了,就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這句話是怎麼說的來着,我這記性不好……」
她沉吟着,就有個穿着粉色褙子作婦人打扮的女子上前兩步,道:「年過七十而隨心所欲不逾矩。」
這女子的聲音輕柔婉約,周少瑾不由看了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身材高挑豐滿,鵝蛋臉,丹鳳眼,鼻子挺拔,嘴唇紅潤飽滿,皮膚白皙細膩,雖然姿態謙遜,可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不時閃過一絲的銳利,如匣中藏劍,讓人看着不敢不小心。
周少瑾心中一震。
前世,她見過這個女子。
那時候她已是花信年華,常穿着大紅、真紫等顏色濃烈的衣裳,走路的時候身姿筆直,目不斜視,通身的氣派,每次出場都會引得眾外命婦竊竊私語。
她娘家姓秋,在家鄉太原頗有聲望,是彭城伯府世孫的嫡妻,原太僕寺主薄之女。至德二十四年,彭城伯去世,世子爺承了爵位,她被封為世子夫人。沒幾個月她婆婆就去世了。她公公寵愛家中一位妾室,決定不再娶妻,將彭城伯府的中饋交給了她主持。第二年,她公公去世了,那位妾室與人通姦被捉住了,彭城伯府怕這件事壞了他們家名聲,那妾室前腳送到官衙後腳就暴斃了,生的兩個兒子沒多久也相繼病逝了。
京中貴婦都私底下議論,說這是秋氏的手段,說是她公公在世的時候那妾室沒少吹枕頭風。要不是她公公去的早,這世子之位還指不定由誰來繼承呢!
可那妾室生的兩個孩子卻還小,什麼也不懂,她行事太殘暴了些。
大家都對她頗為忌憚。不願意和她有太多的交往。
這個傳聞是周少瑾在為數不多的幾次進宮朝賀的時候聽說的。
沒想到她第一次見彭城伯家的人就見到了這位秋夫人。
這些念頭在周少瑾心裏轉了又轉,彭城夫人那邊已高聲笑道:「就是這句話,就是這句話!還是我這孫媳婦聰明,到底是讀過書的人。」然後向郭老夫人引薦,「這是我的長孫媳婦。姓秋,秋天的秋,她爹是兩榜進士出身,她娘家太原很有名,祖上出過大儒。她有個胞兄,如今已是舉人了!」
看得出來,她對秋氏讀書人家的出身與有榮焉。
秋氏忙上前給郭老夫人行禮,溫聲道:「這是祖母抬舉我,讓老夫人見笑了。」
說話舉止十分得體。
郭老夫人眼底露出讚賞之色,給彭家的人引薦周少瑾。
彭城夫人上下打量着周少瑾。對郭老夫人道:「阿慎,你這媳婦長得可是真漂亮,就是這身子太單薄了些,怕是不好生養……不過,你們讀書人家就喜歡找這樣的媳婦,看你們家大郎和二郎的媳婦,也是單薄,所以子嗣不多……」
周少瑾滿臉通紅,才知道郭老夫人的閨名是「慎」。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拉着周少瑾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的味道非常的濃厚,笑道:「這也是個人的緣份。強求不來的。」
彭城夫人不以為然,還要說什麼,秋氏卻很機敏。趕在了彭城夫人之前笑道:「祖母,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快點進宮去吧!說不定承恩侯夫人已經到了。」
現在的皇后,並不是皇上的原配。
皇上的原配姓許,是太子的生母。在太子七歲的時候病逝。許家被封承恩侯。現在的皇后彭氏是由宜妃提擢上來的,她在做妃子的時候生過一個女兒。未滿周歲就夭折了。之後就一直沒有生過孩子,這也是她能成為皇后的重要原因之一。
彭城夫人在許家人面前總有點不自在,道:「皇后娘娘還請了承恩侯家的人嗎?」
秋氏提醒彭城夫人:「明天是太子的生辰。」
彭城夫人恍然大悟,又有些心虛,道:「我,我一時忘了這件事了。」
秋氏笑而不語。
周少瑾把這個日子記在了心裏。
因進宮之前郭老夫人就向她說過皇宮裏的事,郭老夫人並不擔心周少瑾會說錯話,一行人輕聲說笑着往宮裏去。
畢竟是隆冬季節,風吹在身上刺骨的冷,好在他們都披着皮斗蓬,攏着皮袖籠,並不是很冷,走了一段路之後,還漸漸地熱了起來。
好在是大家都有經驗,走得並不急,等到了皇后娘娘住的長春宮,身上暖暖的又不至於出了汗有了腌臢之氣。
來迎她們的姑姑周少瑾認識,是皇后娘娘身邊很有臉面的宋姑姑,前世她進宮朝賀的時候,遠遠地見過。只是她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她。而且那個時候宋姑姑神色肅穆,不像現在,笑盈盈的,看上去和藹又可親,親切望着周少瑾對郭老夫人道:「這就是老人家新娶的兒媳婦吧?長得可真漂亮!您老人家可真有福氣。」
「姑姑抬舉了!」郭老夫人謙和地和宋姑姑寒暄着,進了長春宮的後殿。
皇后娘娘今年也是五十出頭的人,頭髮烏黑,面龐圓潤白皙,神色溫和,穿了家常的寶藍色妝花褙子,梳着纂兒,戴着點翠簪子,綠祖母的耳墜和羊脂玉鐲子,一雙手伸出來像小姑娘似的細膩光潔。
她一個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除了身邊服侍的,並沒有看到其他的。
笑着看周少瑾和秋氏給她行了禮之後,她吩咐宮女給她們端棉杌進來。
郭老夫人忙道:「她年紀輕輕地,什麼也不懂,不敢當娘娘這樣的厚愛。」
「不要緊,不要緊。」皇后娘娘笑道,「她也不過比太孫大兩、三歲,花骨朵樣的人,長得又這樣的精緻,我看着很喜歡。」
周少瑾紅着臉道了謝。
皇后娘娘看着就更喜歡了。
她身邊多的是人精,周少瑾的靦腆很容易讓人覺得親近。
眾人圍在臨窗的大炕旁坐了下來。
皇后娘娘笑着問起了周少瑾:「只聽說你娶了媳婦,可沒想到這么小,倒是生得不錯。」
「娘娘誇獎了!」郭老夫人恭敬地笑道,「小丫頭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原是九如巷那邊四房的姻親,和我們家四郎還差着輩份呢!我看着乖巧可人,就把她叫在身邊幫着抄抄經書,做做針線什麼的。那時候就想,也不知道誰家有這福氣娶了去。誰曾想我們家和金陵那邊分了宗,這孩子的姐姐嫁到京城來,她隨着繼母過來照顧姐姐做月子,可不就碰上了。我想着與其把我辛辛苦苦地養大了的孩子給別人家做媳婦,不如就留在我們家好了。這才起了這念頭,讓四郎娶了她……」
周少瑾愕然。
郭老夫人分明是在為自己正名!
這可是當着皇后娘娘啊!
周少瑾心虛得不敢抬頭。
皇后娘娘卻呵呵地笑,很感興趣地道:「我聽彭城夫人說,你們家四郎如今在河道總督府?」
郭老夫人點頭,歉意地道:「前些日子出了紕漏,還好皇上仁慈,讓他將功贖罪,我這心才終於落了下來。」
皇后娘娘笑道:「這算什麼紕漏?太子殿下說了,不做不錯,這做得越多的人才越容易出錯。」
「多謝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抬愛。」郭老夫人道着謝。
皇后娘娘就和郭老夫人闊契起從前的舊事來:「……那時候奉聖夫人就喜歡,常說你做事沉穩大氣有魄力。我那時候就想見見你。後來奉聖夫人的姐夫寵妾滅妻,大家都喊打喊殺的,只有你,輕言細語地告訴奉聖夫人的姐姐怎麼對付那小妾。我當時就非常的佩服……可惜,程大人去得早,不然你也可以常常進宮和我說說話了!」
提起了去世的程勛,郭老夫人的眼眶顯得有些濕潤,掏出帕子來擦了擦眼角。
皇后娘娘見了忙轉移了話題,說起了程涇:「……如今已是閣老了,也算是全了程大人的心愿。」
「誰說不是!」郭老夫人笑了起來,道,「這孩子,也算是孝順了。我如今住在四郎家裏——四郎不在家,周氏和四郎又是新婚,我總得看顧着點他們,大郎夫妻只好每天過來給我問安,要不是我攔着,這大風大雪的,那麼早起來給我請了安再去上朝,還不得把人給凍壞啊!他也是快要娶媳婦的人啦!」
老夫人,可真能說!
也真敢說啊!
不過這樣一來,郭老夫人以後住在朝陽門就不怕那些御史彈駭了吧?
周少瑾想到剛才郭老夫人說自己的事,隱隱覺得郭老夫人這次進宮不僅僅是敘舊那麼簡單。
她對郭老夫人佩服得不得了!
「那就好!」皇后娘娘卻對郭老夫人的話深信不疑,說起了程家的事來:「……聽說是分了宗,還拿了錢出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郭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一個巴掌拍不響!二房的老祖宗巴不得四郎幫着家裏打理庶務,可四郎打小就是個喜歡讀書的,他父親又去得早,他一心想像父親和兄長那樣金榜題名,賭着口氣在至德十五年考中了進士,他哪肯幫着家裏打理庶務,偏我們家人丁又單薄,我也捨不得讓這孩子就這樣屈在家裏,一咬牙,就和二房分了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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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今天有點晚,錯字可能明天能才能改,大家先將就着看看,加更暫定在中午的十二點左右。
O(∩_∩)O~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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