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橋上,人間煩惱從此別過。
——鬼之國
每邁出一步,木子云的魂魄便會脫離一層塵世恩怨。走到中段時,剛好是橋的高點,他仿佛被兩條鈎爪鎖住,再往前,陽間從此與其無緣,若退後,陰冥之外,只得為孤盪遊魂。
木子云終於向前踏出了腳,霎時,一道黯魅悠遠,又哀恨兮兮的古曲傳來,而後,有驚神泣鬼之妖歌遏霧繞橋而起。一縷黑煙在橋旁模化成了個青衣女子的形象後迅速消散,接着便聽到鬼歌,青衣女聲:「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片刻都未停留,又一縷黑煙凝出個人影接着再消散,而後,蒼老渾厚的男聲響起:「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此舉過後,兩股聲音同時歌道:「思公子兮徒離憂。」這期間,那黯魅古曲從沒停斷,而這歌聲連魂魄的七情六慾似都能勾走。
木子云回過神時,已然站在了一條長街里。
他往前看,長街綿長輾轉不可盡頭一見,他往後瞧,亦是萬里無尾無底無念路,他往上看,花街自在天上開,從此鬼間是人間。
這裏沒有時間的秩序,所以漫長歲月里,所有時代的姿態各異的建築、雕刻、玩物,亦或是「人影」都嵌合到了一起。上不封頂,前後無頭,十幾萬年前的街道已經被頂到了空中千丈高,然而所有的「街」無縫隙地組合在一起,即便詭異,也似乎「合情合理」。
身邊薄霧裊裊,也不知「誰」敲了一聲鑼,整條街「活」了起來。
無數的光亮出現,原本死氣的街道突然出現了數不清的模糊的身影,十幾息時間內,所有身影顯出了模樣,他們樣貌各具特色,衣着也千奇百怪。
木子云昏懵不定,痴神的腦袋一時間難以將眼前所見化透。
醉生夢死時,身邊跨過了兩根柱子,原來是個身高十丈的青皮巨人,那巨人烏黑眼圈,身子佝僂,雙手捧着個黒木盒,仔細一看,那盒子像極了縮小了數倍的棺材,不同的是,棺材上為蓋,而此木盒前為空,且盒中有暗紅光芒,光芒中盤腿坐着個無手無目的娃娃。
轉眼又看見四五個衣着秀麗的姑娘,搖着輕盈紈扇,扇面各有山河秋水、花鳥良人。姑娘們走姿當有大家閨秀之風,一顰一笑都頗具儀禮。經過木子云身邊時,姑娘們只輕掃一眼,便立即用手中小扇遮住半面,匆匆羞澀而過。
木子云不動身子,幾息後,又見一農夫模樣的中年男人,挑着扁擔,經過之時停步下來,從籮筐中取出個熱氣騰騰的麵餅,遞到木子云眼前,笑問道:「鄉客可吃麼。」
木子云搖頭,心中回道:「不吃,請問這是何處?」
那男人回道:「是米糧之州——江汴,我正是此地人。」
木子云皺緊眉頭,搖頭不再理會,男人挑起扁擔離了他去。
過了半會兒,木子云邁開了步子,縱使他賣力去看,也難以將所遇之人之景觀遍。他見到古樓中,說書人前了無人影,而那說書人正飛眉色舞,說得酐暢淋漓,又見到逗鳥人手持金絲籠,而籠中只有三片鳥羽。再見到一男一女,一俊一秀兩位「紅顏知己」,站到某一店前,如隔千年再次相遇,相擁而泣後,二人跑到了別處,忽一轉身,便又像重新相遇了一般,激動不已。
木子云心知肚明,想道:「大概這便是地獄,也就是鬼國,這些人,看來都是魂魄。我進了此地,也成了此地人,連斷開的脖子都舒坦了幾分,已經能輕易扭轉,只是還不能講話,憋得我好難受。」
他急於打聽棘樂小惠兒的消息,又找了個同為斷頭鬼的女子問道:「大姐,此地為何處。」
那女鬼心中所想,果真被木子云聽到,只聽她說道:「這是常丕城,是我的故鄉。」
又問了許多「人」,他們回答的都不同,但似乎都是他們最中意的地方。再問了棘樂小惠兒的事情,卻無人知曉。
木子云坐到地上,惆悵不已,摸了摸自己肩膀,心道:「這所謂千世契約,不是已經開啟?那為何小惠兒還不來找我。」
漸漸地,他發現街上之人越來越顯得詭異,亦或是瘋癲,他們手舞足蹈,甚至面前無人,卻仿佛正與人高聲闊談。更有人攥緊拳頭,似乎手中有刀,左劈右砍,卻從來沒劈砍到人。
木子云心中哀嘆道:「我莫非也要像他們一般,成了個瘋子。」
他只覺自己命運慘悲,此時已經心生厭倦,如何還能在此地待上千年,他為何要出海,為何要進青山峰,唉!
正此時,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他轉身去看,見到個有些熟悉的面孔,這小子才剛五六歲,喊了他一聲大哥,接着領路般朝着街中走去。
木子云趕忙跟上,此次走的路穿插在各鬼店建築之間,也不知拐了多久,終於跟着那小子進了個兩尺寬的窄道里。木子云只能側身一步步去挪,挪動了幾百步,好在是到了頭。盡頭外,他驀的站到了騙貧瘠的土地上,他面前,矗立着一道人影。
木子云瞪大了眼睛,驚道:「婉敏!」
婉敏一怔,輕蹙眉頭又問了一遍:「還沒回來嗎?」
木子云木訥住了精神,他環顧四周,見到了身後的虎子,他驀的打了個冷顫,腦海中的記憶仿佛被清洗了一番,他無法不相信眼前所見,他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向木子云做出了肯定,他從渾噩中清醒,而記憶則轉回了那年這天。
他恍然大悟,原來方才我做了個夢,又覺得詭異,這夢怎地這麼長,我夢到自己和虎子出了海,夢到自己遇到了不少朋友,夢到自己掌控了雷電,甚至遇到了許許多多只有傳說中才會出現的東西,太可笑了,夢中覺得真實,醒來想想,真是荒謬,還差點以為自己真被砍了頭。不過夢中,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悔恨,他不該離開湖州!
當然,這只是夢,他出海之後再怎麼歷險,也不可能如夢中那般悽慘,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只是只是他忘不了那種感覺,那種再也見不到她的感覺。
婉敏生氣了,惱道:「不願回來就別回來,你走過,莫要在我叱淼谷再停留。」
木子云忽然沖了過去,在婉敏還未反應過來時,吻上了婉敏的嘴唇。
婉敏推開他身子,扇了他一巴掌,半咬着嘴唇,臉上一輪暈紅乍現,她羞氣道:「你做什麼!」
木子云不管不顧,拼命撲過來,抓住她的臉,便往嘴唇上「咬」。連身後的虎子都看傻了,手足無措地看着木子云耍流氓。
婉敏氣的流淚,被堵着嘴,雙手扔了劍,奮力朝着木子云背上打。
許久過後,木子云才直起了身子。眼見婉敏淚眼摩挲,又委屈憤赧地樣子,又低頭啜了一口。他抬頭道:「我不走了。打死我也不走了。我要娶你!」
虎子在後喊道:「啥?你耍老子呢!剛跟大姐道了別,說回來娶她,你現在又不走了!你什麼毛病?」
「就當我錯了。」木子云雙手抓着婉敏的胳膊,說道:「我不管,就算我要出海,我也得娶了這丫頭。」
婉敏又羞又氣,掙脫不開木子云地手,憤而回道:「你算什麼人物?你說娶我,難道我就得嫁給你,你放開手,我要殺了你!」
「對!」木子云自語道:「你現在都是掌門了,我配不上你,你等着,我這就回去做掌門!你必須得做我的娘子!」
「我呸!」婉敏正要發怒。
木子云卻一手將她打暈,扛到了肩上,對虎子說道:「回青山峰,小爺我今天一定得娶了她!」
「啥?」虎子張大了嘴,一臉驚愕,眼見得木子云飛遠,慌忙跟了上去,背後喊道:「你就這樣綁了人家掌門?」
幾個時辰後,叱淼谷里炸了鍋,原來是掌門被木子云那狗賊劫走了,弟子們整裝待發,這便要對青山峰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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