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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
青青第三十六章
此夜風和月美, 應當是吟詩賞月燃燈夜賞花的美好辰光,無奈是啼哭聲與喊殺聲一道,莽然撞破了平和的夜幕。
娜仁托婭逃到長春宮時,原本梳得油光水亮的髮髻已然散了大半, 半披半落的遮住了眉與眼,乍看之下倒像個深夜尋仇的女鬼,一路跌跌撞撞最終跪倒在皇后腳邊, 啞着嗓子哭喊, 「四嬸救我,俄日敦昏了頭了,要殺了我給他的愛妾抵命!」
今日大軍凱旋, 宮中大宴群臣, 皇后原本心情頗佳, 誰料到半夜鬧出這麼一樁荒唐事, 當下一口氣衝上心頭, 又發作不得,硬生生忍下來,還需安撫瑟瑟發抖的娜仁托婭, 「你先起來,本宮在此, 容不得他放肆!」
再使個眼色, 令滿福去將娜仁托婭扶起來, 才說了兩句, 正要送她去後頭梳洗, 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道高壯頎長的身影闖進來,帶着滿身酒氣,與那山中匪徒也一般無二。
一進門,兩隻通紅的眼便死死盯住驚惶無措的娜仁托婭,「賤人!爺要你的命!」
話出口,眼看就要伸手去拿她,娜仁托婭身子靈活,一個轉身逃到皇后背後,不管不顧地扯着皇后的衣裳,大叫着,「娘娘救我,我阿爹為皇上南征北戰,我三個哥哥接連戰死沙場,陸家不能這麼對我!俄日敦你敢動我一根毫毛!我阿爹絕不會善罷甘休!」
&大的口氣!爺今兒便就掐死你,倒要看看你爹能奈我何!」
一說完就要越過皇后去搶人,真是昏了頭,半點規矩都沒有。
皇后本就窩火,這麼一鬧,便再也忍耐不住,拿出從前在關外游馬行獵的架勢,大呵道:「夠了!你當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在此放肆!滿福!」
&婢在。」
&榮昌進來,先拿下這不分輕重的酒瘋子!」
侍衛進來拿人,陸震霆心裏不服,但這會兒已醒了大半,知道這是再宮裏,如今是四叔四嬸當家,今時不同往日,造次不得,只能先跪下,咬牙說道:「四嬸明鑑,是這毒婦趁侄兒出征在外,妒忌之心作祟,竟將侄兒心愛之人毒殺,連屍骨都沒留下!我今日不殺她,明日也要殺,後日也要殺,我當殺了她以慰青青在天之靈。」
&是你的妻!」皇后幾乎被他氣個仰倒,她心中嘔血,拍着扶手痛心疾首道,「娜仁托婭是你堂堂正正三媒六聘娶回來的!不是你去後山跑馬瞧得順眼就帶進府里的女人,你要敢動她,你四叔第一個不饒你!你且不必與我犟嘴,等你四叔來,讓他治你的罪!」
實際她一聽見風聲,便支使滿昭去乾政殿請陸晟,他自己惹出來的醃髒事,自然是他自己擔着,何況陸震霆這炮仗一樣的性子,全天下除了他也沒人能鎮得住。
這廂陸晟酒後上頭,身上也沉沉的不大暢快。這身上一難受,性子就越發地躁,乘轎走在路上也擰着眉頭一刻不放鬆。
今日是元安當值,依着陸晟的指示,轎子繞到景仁宮,且看過兩眼,聽陸晟問:「等都歇了?」
元安道:「回皇上,都歇了。」
此後轎內只留一陣沉默,抬轎的人不敢動,只得直愣愣豎在景仁宮門前,等到兩條腿都要打鬥,才聽見陸晟輕哼一句,「去皇后宮裏。」
元安適才直起背,暗地裏替青青鬆一口氣。
長春宮燈火透亮,侍衛們把院子圍得水泄不通,往裏走,太監宮女也滿滿當當站了一屋子,瞧見陸晟進來,滿屋人除了陸震霆沒有不怕的。
而陸震霆仿佛是豁出去了,酒壯人膽,生死都在度外,雖跪着,卻仍舊梗着脖子,不屈不服模樣。
陸晟緩步進來,對陸震霆只略略掃上一眼,便理了理袖子,落了座,等了許久才見他看着一身狼狽的娜仁托婭說道:「你這丫頭,怎麼還是小孩子心性,一會兒不見就哭成這幅模樣,怎麼了?是誰給你氣受了?說出來,四叔幫你出氣。」
娜仁托婭擦了擦眼淚,心裏轉了三道彎也沒能想透徹,偷眼去看陸震霆,見他繃着一張臉,仍是殺氣騰騰,胸中便只剩下委屈,少不得哭着說:「臣妾也不知今兒夜裏哪一點犯着王爺了,忽然間喊打喊殺的,就算到了四嬸這兒,也不見他有半點收斂,皇上,臣妾原就不樂意嫁給他,是……是阿爹偏做了這個主,自打成婚起臣妾就與王爺不對付,吵啊鬧啊的也還忍得,但他動起手來臣妾是忍不得的!臣妾的父兄也忍不得!王爺若真是不想過了,倒不如修了我,也得個清淨!省的我哪一日死在王爺手上,臨了連爹娘的面都見不上!」
娜仁托婭一口氣說完,好賴都講了,自己也覺得瘮得慌,她悄悄觀察陸晟神色,見他不但不怒,還勾一勾嘴角,面上浮起一個瞭然的笑,更把她嚇得跪都跪不穩當,只覺得今晚危險,遲早要腦袋搬家。
但陸晟道:「這都是孩子話,你二人的婚事是先皇做主,誰都拆不了。這樣的氣話以後不要再說,要說朕也不會聽。」
娜仁托婭舒一口氣,戰戰兢兢磕頭,「是,臣妾知道了,臣妾今後都不再提。」
&好,你是個好孩子。」陸晟抬手叫起,一派長輩的款仁慈愛,「收收眼淚,讓你四嬸陪你到後頭換身衣服。」
這和風細雨比暴風巨浪更讓人膽寒,皇后滿腹怨氣不敢發,老老實實與滿福一道領着娜仁托婭退到內堂。
一抬手,太監宮女也都打發出去。
眼下,便只剩下這天下一第一的刺頭陸震霆,撐着大喜之後的大悲之氣與他對峙。
陸晟不緊不慢地挪了挪位置,轉過身來正對陸震霆,望見他雙眉橫擺,雙眼猩紅,額角青筋暴現,仿佛是將將殺過人,卻仍未解恨的模樣。
他覺着可笑,環顧四周,將長春宮清冷老舊的擺設巡視一番,這才將視線落回陸震霆肩上,兩人對視,各有計較。
原本是沉悶壓迫的氣氛,不知為何陸晟突然笑出聲來,掛着碧璽珠子的右手指向陸震霆連連笑道:「夜闖禁宮,追殺正妻,你說說你都乾的什麼事,就為那麼個連妾都算不上的東西?」
陸震霆這下酒醒了,或因被說到痛處,這下反而臉漲得通紅,他仰起頭大聲反駁,「那毒婦好生可惡,說什麼府中失火所致,分明是她故意為之!我若不親手殺了她,如何對得起枉死的青青?」
&怎知是枉死?又有何證據是娜仁托婭所為?」
&定是她!除了她還會有誰?更叫那丫鬟仿作青青筆跡,時時與我通信,實在該殺!」
&給你的膽子敢動她!」陸晟根本無需疾言厲色,平常語調也足以讓人膽戰心驚,即便是陸震霆也在這句話落地時打了個抖,「她爹是追隨你爺爺從關外打到陝甘兩地的開國重將,她三個哥哥為過戰死,剩一個老六仍是撫遠大將軍,領二十萬大軍鎮守西南,不要說殺一個妾,她便就是將你那一屋子女人都殺光,她也照樣是晉王妃,到死都是!」
大約是恨鐵不成鋼,陸晟說到最後連看都不想多看陸震霆一眼,一開口滿是嫌惡,「這次你鬧這麼大陣仗,無論如何也瞞不過去,念你南征有功,削半年俸祿,滾回家閉門思過,無詔不得入宮,如有再犯,革職勿論!」
&叔!我咽不下這口氣!」
&日後,你親自到撫遠大將軍府去接娜仁托婭回去,若她不答應,你也不必再來見朕。至於女人,你喜歡秦家的女人也不是用不得,隆慶還有幾個小的都住在暨陽宮,過幾日一併都給你送去。」
&上!微臣不服!」
&滾出宮去,別在朕跟前礙眼。」
陸震霆仍舊跪着不動,陸晟懶得與他耗,便招呼榮昌進來,幾個侍衛一道將陸震霆架了出去。
到此,這場鬧劇才終於有了結果。
陸晟本就難受,這會更是頭疼得厲害,便也懶得再去應付皇后,打算回乾政殿歇着,卻不料半路突然改了主意,令人抬去景仁宮,敲開宮門,闖進昏暗寢殿,撩起碧色紗帳,朦朧微光中觀賞海棠春睡,艷不可述。
青青在朦朧中知曉有外人到訪,卻未睜眼,只伸一隻纖長雪白的手,輕輕勾住他垂落在床邊的手,帶着鼻音輕哼道:「你怎麼來了……」
這聲音沁着蜜糖水,又像是撒嬌,又想是嗔怪,再是如何冷硬的心腸,這一刻也變作春日午後的溫柔,恨不能把心端出來任她揉搓。
而陸晟到底未能免俗,他順勢坐在床沿,看着仍在閉眼裝睡的青青,啞聲說:「朕頭疼得很……」
青青睜開眼,露出一雙水晶琉璃鑲嵌的眼,仿佛要將人的魂魄都吸走,「喝酒了?」
&多。」
她懶懶坐起身,這就要下床,「喝杯熱茶暖一暖。」這就要叫澤蘭進來沏茶,沒料到才走兩步就被人從身後緊緊抱住,那人分明沒醉,卻拿一把酒後沙啞的嗓子,貼着她的耳問:「去哪?」
&去哪,伺候你呀。」
&不着,還是朕伺候你罷。」話音剛落,就聽見青青一聲驚呼,原來是他將她騰空抱起來再與她一道落回床上,胡天黑地的折騰起來。
混沌時,他卻在想,他當着陸震霆的面將青青貶斥得一文不值,或許也不止是說給陸震霆而已。
夜深,陸震霆在榮昌的護送下走到宮門口,卻又被一名圓臉宮女叫住,「王爺,奴婢是長春宮的宮女小環,皇后娘娘還有話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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