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歸去,我已忘記本身。
哪裏是歸處,我在這裏已經落地生根。
闃寂的山洞中,火焰燃燒發出噼啪的炸裂聲,掩藏在黑袍之下的人放下了撥動火堆的樹枝,他看着眼前的胖子,以前他還沒有這麼胖,只能說是身材壯實罷了。現在已經變得這麼胖了,但是卻更加的靈活了,也更加的堅韌,要不然也不會從北海天疆一直追到長白山。
他們之間的仇恨已經不是能用三言兩語說得清的,也不是說化解就能化解的,除非一方死去這才能夠消除兩人之間的仇恨。是什麼讓他們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呢,說來就話長了,他已經不知道要從何說起了,或許他們今生註定是要以一方死去為結局。
黑袍之下的人他感覺身上的焦灼傷痕又開始痛了,如同是被火焰灼燒的痛,臉上身上都有汗滴滑落,但這次他卻感覺不到是如何的痛了,或許是痛的太多次了,早就已經麻木了。也許是此刻的心痛早已超過的身體上的痛,那麼他的心痛又是為什麼呢,從他殺了自己開始就已經註定了是今天的這個局面。
坐在黑袍人對面的胖子臉上抽動了一下,他橫貫整個張臉的疤痕也抽動一下,顯得他格外的猙獰可怖,好似來自地獄的夜叉修羅,到人間收割人的性命。他看着眼前的黑袍人,縱然心中恨意狂涌,但面上仍然是冷笑,他道:我一直在想你為何要殺他,從你了結他的那一刻我就在想了,縱然你出生之後與他多少有些交集,又為何非要殺他而後快呢?
黑袍之下的人身形向後靠去,他的身後是一隻龐然大物,一條無比巨大的蛇,只是現在不知道它是死是活了。因為它緊閉着雙眼,或許是活着的,或許已經死了,黑袍人靠在它的身上它也沒有半點反應。黑袍人看着眼前的胖子眼中露出了譏諷的笑容,不知道他是在笑什麼,只聽他道: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你若是想聽,我或許還有時間能告訴你,我和他之間究竟有何恩怨糾結。
胖子放在大刀上的手拍了幾下,又看了看黑袍人,他如今已身受重傷,胸口被貫穿,已是沒有多少時間了,聽他說說倒也無妨。於是他便道:但且說說。
······
記憶里是一片昏暗,深沉的如同深淵,以至於他忘記了自己。
他是誰呢,他現在又在哪裏?
當他睜開眼看到的是木質的屋頂,以及一張溫婉的容顏,長長的頭髮編成辮子散落在她的肩膀上,額頭上帶着一枚紅色的寶石,用細珠穿成的鏈子將這塊寶石系在她的額頭上。在她的脖子上掛了很多串的蜜蠟,顏色各有不同,襯托她溫婉的容顏更加的美麗,她的身上穿着寬大的袍子,上面有水雲的紋絡,見他醒了過來溫柔的笑了笑道:你醒了,這是酥油茶你喝了養些體力。
他接過女子端來的褐色茶碗,裏面傳來一股濃濃的奶香味,令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他看向女子沒說什麼一口喝完了酥油茶,頓覺身體暖了些。而且這酥油茶有一種特別的回味清香,這種香味說不清道不明,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味道,他這時又想了起來,剛剛他是不是在想自己是誰,他到底是誰呢?
他茫然的看向女子,女子溫柔的笑着道:你怎麼了,不好喝嗎?
他搖了搖頭,張口又不知道說什麼,是不是連自己的語言都忘了呢,但他應該是會說話的啊,就像眼前的女子她說的每一句話自己都聽懂,那自己是不是也會跟她說一樣的話呢?
女子見他這般模樣,傻傻的有點可愛的樣子,撲哧一笑道:你好,我叫卓瑪,你呢,你叫叫什麼名字啊。
他忘了自己是誰,當然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張口努力想說什麼但是口中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發出哎哎哎的聲音,卓瑪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表達什麼。卓瑪歪頭想了想道:要不我給你起個名字吧,我以前有個朋友叫強巴,你就叫強巴好了。
他點點頭,因為他想不出來自己叫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現在有人給了他一個名字,至少可以讓自己明白,他還是有名字的。
這時外面傳來狗叫的聲音,卓瑪臉上出現燦爛的笑容,小跑着走了出去。迎面走來的是一名同樣穿着藏族服飾的青年男子,他的鬍鬚沒有剃乾淨,一眼看去有一種粗狂的豪邁。在他的身邊跟着一隻四下亂竄的大狗,大狗的眼睛非常的有神且明亮,一雙大大的耳朵垂在臉頰的兩側,長長的毛髮覆蓋在它的身體上,看起來頗為神駿威武。
當它看到門口的強巴時突然愣住了,它明亮有神的雙眼看着強巴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時屋旁的一個窩棚中傳來一聲狗叫,它這才跑開了。跑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強巴,然後這才跑進了窩棚中。
這時卓瑪和那個男人走了過來,卓瑪仍是溫柔的笑着說道:這是我的丈夫,他叫扎西,是象雄族。
扎西爽朗的笑道:你終於醒了,感覺身體怎麼樣。
強巴不會說話,他學着卓瑪笑了笑,不過他沒有卓瑪笑的那麼溫柔,沒有卓瑪笑的那麼好看。
扎西和卓瑪的木屋是坐落在一座湖邊,湖的另一邊是一片青蔥蒼翠的森林,森林的另一邊就是雄偉壯闊的崑崙山了。此刻從這裏看去,那輪紅色的大日好似要落到崑崙山下去,強巴看着遠方的落日心神被吸引了過去,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曾經是他駕駛着金色的馬車拉着太陽從東方深海里的大樹上出發,穿過整片天空來到了最西邊的這片山脈。
燦爛的夕陽照在他的臉上,溫溫熱熱的陽光舒服極了,他的眉心也微微發燙起來,漸漸的轉為了一股劇痛,好似他的腦中有什麼要出來一樣,眉心有一種要被撕裂的感覺。好在這種感覺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但即使是如此他的身上也被汗水所濕透了,好像經歷過一番生死。
數月之後的一天,波光粼粼的湖面一道黑影浮現水面之上,很快這道黑影又沉了下去,一點水花都沒有打出,好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這時在湖的東面走來一個怪人,他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的袍子下面,露在外面的皮膚上佈滿了黑色的灼燒痕跡,好像是被一場大火燒過一樣。
扎西正在湖邊打水,他也注意到了這個怪人,只見他一直向着這邊走來,扎西本能的警覺了起來,他在這裏生活了很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個人。他應該也是從外面來的,就像強巴一樣,不過強巴雖然不會說話,但是比這個人正常多了。
等這個黑袍人走到扎西的面前時,他已經打好了水,這時他才看清黑袍人,臉上佈滿了猙獰的焦灼痕跡,令人看了之後觸目驚心。黑袍人道:你好,我從天府而來,請問崑崙怎麼走?
扎西沒有說話,用手指了指湖的對面,森林之後的巍峨山峰,然後便提着水走進了木屋中。
身穿黑袍的怪人看和扎西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就在他剛要動腳離開這裏的時候,木屋中傳來了一名女子的聲音,接着便從木屋中走出來一人,模樣普通,身材瘦削,與他差不多高的樣子。他們兩人在對視的瞬間都停止了動作,最後還是黑袍怪人最先反應了過來,他別過頭腳步有些僵硬的離開了。
強巴看着黑袍怪人的背影心中湧起了一股特別的情緒,他分不清這到底是意味着什麼,心底好像有什麼聲音響起: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強巴使勁的搖頭,甩開那陣煩人的聲音,他走到木屋旁邊拾起柴火,手指有些發抖,好幾次都將木柴掉到了地上,當他拾夠了木柴這才到了木屋中。
這時黑袍人從木屋的陰影下走了出來,他看着強巴心中仇恨的火焰沒有一刻停止燃燒過,但他卻又無法下手殺了他。若是他死了,自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身體了。看他現在的樣子痴痴呆呆的,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但相信他總會想起他的過去,他所擁有的神通之力,那時候說不定還能將身體換回來。
是夜,漫天星子霜落天穹之上,天地都陷入了沉睡之中,草原上一片安詳的寧靜。黑袍怪人在湖的一邊注視着對岸的木屋,他並沒有急着離開這裏,崑崙就在眼前了也不急於這一時半會。
就在這時湖中浮現一道黑影向着黑袍人游去,到了黑袍人的近前它浮現在水面之上,乃是一條極其粗大的巨蛇,但是露出水面的腦袋便有一頭耗牛那麼大。黑袍人並沒有任何的驚訝或者是害怕,好似已經習以為常了,巨蛇吐了吐蛇信,黑袍人摸了摸巨蛇的腦袋上鱗片道:玄蛇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有人來了嗎,那你先躲起來,不要讓他們發現了,來的可能是老熟人了。
黑袍怪人的話音剛落下,只見遠處草原之上出現了一行身影,這四個身影觀其模樣乃是三男一女,在他們的身後跟着一條大蛇。這隻大蛇與方才湖中的那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共又九個腦袋,不過其中一個只有半截,應該是斷掉了。黑袍怪人還沒有所動作,那條九頭大蛇好像是發現了他一樣,其中一隻腦袋長嘯一聲向着這裏衝來,轉眼間便已經來到了黑袍怪人的面前。
黑袍怪人沒有絲毫的害怕,他看着散發着凶煞之威的大蛇,淡淡道:九嬰,好久不見啊。
九嬰冷冷的盯着眼前的黑袍怪人,十六隻血紅的眼睛發出攝人的紅光,身上散發出濃烈的殺機。但是不知為何它一直沒有對眼前的黑袍人痛下殺手,兩邊的頭顱反而是在警覺着周圍,好像是有什麼令它忌憚的東西在附近,或許就是方才與黑袍人見面的那條大蛇。
這時姜五公子帶着青瑤等人也來到了這裏,姜五公子呵斥九嬰退下,九嬰這才不清不願的沒入了水中。在姜五公子身邊的獨眼四拉了拉姜五公子的衣袖,隨後又附在姜五公子的耳邊低語了幾句,姜五公子點點頭,心中已有了盤算。只聽高聲對湖的另一邊的黑袍人道:在下姜五,知曉閣下要尋的地方,既然有緣在此相見,不妨結伴同行如何?
雖然黑袍人從獨眼四的口中知曉了婆婆被聞洪帶來了崑崙,但崑崙浩瀚廣大,就算他窮盡一身之力也無法踏遍每一寸土地,要如何去尋找到婆婆呢?這也是他並沒有立刻前往崑崙的原因,現在瞌睡來了便有人遞上枕頭,自己又何樂而不為呢?
黑袍人繞過這個不大的湖泊來到了姜五公子的這邊,藏在黑袍下的肌膚暴露在眾人面前,即使是曾經見過猙獰的模樣,此刻再見也不免倒吸一口涼氣。焦灼的黑痕密佈他的臉上,露出的手臂上,可想而知他的身上必然也是這麼多的傷痕,他究竟是經歷過怎麼的折磨才造成了這樣的傷痕,令人不敢想像。
黑袍人開口道:你們知道聞洪在哪裏?
他的聲音非男非女,非陰非陽,介乎於兩者之間,令人聽了頗為難受不安。
姜五公子點頭道:聞洪乃我師兄,便是他邀我來崑崙的,我自然知曉他在哪裏,敢問閣下名姓?
黑袍人淡淡開口道:墨九。
就在姜五公子方要開口說話時,他們身後的木屋打開了,扎西手中拿着柴刀正警惕的看着外面的人,在他的身後的是卓瑪,以及忐忑不安的強巴。
在這裏再次見到張二,姜五公子也實為一驚,當初他與青瑤離開金頂天宮之時,那裏已經是開始崩潰了,他本以為張二與天府三王同歸於盡都埋在了血海大圍山之中,誰成想竟然在這裏再次見到了張二。不過現在的張二看起來並沒有先前的那股氣勢,以及不可一世的高傲,反而是帶着一種傻傻的模樣,任誰看了也知道他如今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張二了。
姜五公子笑着對木屋裏面的三人道:抱歉,打擾到你們了,我們從天府之地而來,是去往崑崙尋求傳說中的藥草的,不知能否在你們這暫時歇息片刻,天亮之前我們就會離開。
此地是西牛賀洲與中土神州交界處,同樣臨近天府之地,因此有不少的漢人遠道而來去往崑崙,有的人是為了尋求傳說中的王母不死藥,有的人是前來這裏尋仙問道,還有的文人騷客是來此憑弔先人古蹟,總之每年都有很多不同的人不遠萬里而來,扎西和卓瑪他們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是從來沒有誰像今晚的這幾人一樣,充滿了神秘以及怪異的色彩。
木碗中熱騰騰的酥油茶,瀰漫着誘人的香味,姜五公子他們坐在木屋中,顯得狹小的屋內格外的擁擠不堪。獨眼四和刀疤六沒有位置坐,他們只好站在姜五公子和青瑤的身後,在她們的對面坐着墨九。扎西坐在墨九的旁邊,強巴幫卓瑪做一些簡單的食物招待客人。
飲下一碗酥油茶,姜五公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巴,一點也沒有拘束的樣子,他看着端着事物走過來的卓瑪道:夫人身懷六甲,不易太過操勞,我們一會便走,不麻煩這些的。
卓瑪將食物放在桌上,清麗的臉上一直露出溫柔的笑容,她道:看你們風塵僕僕的趕路,想必是餓壞了,這裏沒有什麼好的,只有這些東西招待你們。
姜五公子聽了卓瑪的聲音又笑道:夫人是漢人?
卓瑪坐在扎西的身邊,她低頭摸了摸隆起的腹部道:是啊,當年我隨父親來崑崙尋找傳說中的西王母神廟,後來出了事只有我跟父親逃了出來,不久父親便去世了,我在這時遇到了扎西。
說到這裏扎西和卓瑪相視一笑,扎西不好意思的端起酥油茶喝了起來,掩飾自己的心緒。
強巴端來了熱好的饅頭分給眾人,卓瑪溫溫的笑着說道:怕你們吃不慣藏邊的食物,這是我前幾天做的饅頭,希望你們不要嫌棄。
姜五公子拿起兩個遞給了獨眼四和刀疤六,他們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了,若不是姜五公子一直跟這對藏族夫妻客氣嘮叨,他們早就掏出自己的吃食填飽肚子了。獨眼四和刀疤六接過饅頭三兩口就吞入腹中了,姜五公子見狀,臉上頗有幾分無奈,好像他平日裏虧待了他們一樣,於是拿出三個饅頭分給了青瑤和墨九,自己也留了一個,剩下的連着盤子都遞給了獨眼四和刀疤六。
墨九接過饅頭並沒有吃,他把玩着手中的饅頭,有多久沒有吃過食物了,久的他都忘記了。自從在血海大圍山中的那片廢墟重生,他再也沒有感覺到過飢餓,也因此沒有再吃過任何事物。現在看到這饅頭,不由得在想饅頭是什麼味道的,甜的,鹹的,辣的,還是沒有味道的。
沉沉的嘆息一聲,墨九終究是沒有去吃那個饅頭,將它放在了桌子上。
卓瑪看着這個黑袍人並沒有去吃饅頭,而是玩了一會就放到了桌子上,心中大為不解,是不是自己做的饅頭不對他的胃口,又或是他不喜歡吃饅頭。但是她卻沒有去問出口,既然他不吃想必是有原因的,自己若是貿然出口詢問,會不會讓他覺得不舒服呢?
可是她的心中又忍不住不想,本來這個黑袍人就夠怪的了,現在更加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在藏邊麵粉是很難得的東西,每一次扎西要去換麵粉需要走三十多里的路去離這裏最近的一個漢人聚集的地方,並且這些麵粉需要他們的五頭小羊羔才能換來。所以她很珍惜這些麵粉,盡力把它們都做的香香軟軟吃起來可口。
每一個路過這裏去崑崙山的人,都說她做的饅頭好吃,現在卻有一個人只是拿着饅頭把玩了一會,並沒有去吃這個饅頭,怎麼能不令她好奇呢。
姜五公子也發現了墨九沒有去吃饅頭,而是把玩了一會就放到了桌子上,他道:你怎的不吃?
墨九淡淡道:你們吃罷,我不餓。
姜五公子沒有再說什麼,他看了看外面天色尚早,他們趕了一天的路也都累了,便道:不知能否讓我們在這裏歇息兩個時辰,天亮之前我們便會離開。
扎西爽朗的笑道:當然可以。
夜色涼如同秋天的河水,一到夜晚便侵入人的身體,使得人不能入睡。躺在床上的強巴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他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煩躁,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暗處有一隻眼睛在盯着他。這雙眼睛充滿了仇恨,若是眼光可以殺人的話,那麼他已經死了千百萬次了。
強巴繞過姜五公子他們休息的地方出了房門,來到了屋外,他坐在湖邊的台階上,涼涼的台階讓他感覺舒服了許多,清新的空氣吞吐起來也順暢了很多。強巴看着靜謐的湖水,湖水中倒映出滿天蒼穹的繁星,一條繁星匯聚成的河流橫貫了整片湖水。他又抬頭看了看深邃幽遠的蒼穹,無數的星子坐落在深藍色的夜空中,仿佛他伸手就能夠將這些星子摘下。他真的伸出了手去夠那些星子,在他掌指間的星子怎麼都無法抓住,它們不會流連於任何人的,只會靜靜的懸掛在天穹之上。
強巴的身後響起了開門的聲音,他回頭看去,是那個總是裹着一身黑袍的怪人,他的身上都是被烈火灼燒過的焦黑痕跡,但是他的眼睛卻十分的明亮清澈,他找不到語言來形容這個黑袍怪人的眼睛,是比星子還要明亮,比月光還要清澈,比太陽還要耀眼。
這樣的雙眼怎麼會存在一個凡人的眼中呢,這明明是只有九天之上的神明才會擁有的雙眼啊。
他們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對方,一如當初第一次見面時候那樣,只是黑袍怪人的眼睛少了幾分怒意仇恨,反而多了一分清冷。墨九看着眼前這個自己曾經的身體,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眼前的人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呢,擁有他的身體之後是不是也會擁有他軀體中的記憶呢。
墨九道:我等你醒來,那便是我們了斷恩怨的時候。
強巴被這句話說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是看黑袍怪人的樣子很是認真的樣子,難道自己與他相識嗎?還是他們之間有什麼仇恨,所以他才會說出了那樣的話,自己實在想不起來了啊,他是遺忘了過去的人,就像隨風飄蕩的蒲公英,不知道自己的根在那裏,過往在那哪裏。
他們之間相對無言,不只是過了多久,當強巴回過神來時,黑袍怪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回到了木屋中看見黑袍人正坐在毛氈上依靠着一根柱子休憩,他看了看黑袍人,此刻的他完全隱匿在了黑暗之中,模糊的眉眼竟是與他有些相似之處,但再定睛細看時便能看到他臉上猙獰的上傷痕,他一直在想這時經歷過怎樣的折磨才會造就出如此觸目驚心的傷痕呢。
翌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進木屋中時,強巴也醒了過來,屋外傳來了卓瑪的歌聲: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自由飄蕩的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自有飄蕩的花
可曾在夢中與你相遇
菩薩雙手合十說一聲圓滿
你是我前世最美好的人啊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自由飄蕩的花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自有飄蕩的花
三目天神來到了永恆
看不到曾經的你
都說三青鳥不再相聚
我已然等着你啊
······
這是卓瑪沒事時會唱的歌謠,她說這是她的母親教她的,她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每次唱這首歌謠的時候她的心會感到一種莫名的圓滿與一種淡淡的哀傷。
強巴出了木屋看到了在河邊洗衣服的卓瑪,他過去接過卓瑪手中的衣物洗了起來,卓瑪笑着讓給了強巴,她則坐在一邊縫製紅色的小肚兜,這是給她未來的孩子準備的。無論她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她都會愛這個孩子,就像她的母親愛她那樣去愛這個孩子。
她常常會做夢,在夢中她看到了一個身穿白色袈裟的女子,她的面容恬靜,像極了她遇到的每一個人,卻又不像她遇到的每一個人。在她的身邊還跟着一隻怪獸,它沒有頭,整個面孔是一團漆黑,她都不敢再去看第二眼。而自己就站在他們的面前,在身穿白色袈裟女子的身後站着另一個人,他全身都裹在一件黑袍中,赤着雙腳,身上佈滿了黑色的焦痕,像極了她昨天招待的那名怪人。
身穿白色袈裟的女子輕啟朱唇,她張口說了什麼,卻聽得不是那麼清楚,那聲音幽幽遠遠,令人聽不真切。就算自己努力的去聽,也只能聽到一個「我」字,往後的再也聽不清楚了。
想到這裏,卓瑪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口中再次唱起了那首歌謠,她的心無比的寧靜,就像依靠在佛的身邊,天上地下所有的神祇都在給她的孩子祝福禮讚。
當日晝消盡,晚霞如期而至,一片赤色燦爛的紅雲霞光聚集在西天之上,形成了一個恍如鳳凰狀的雲彩,強巴和卓瑪全都望向低垂的西天崑崙。皚皚的白雪頂上與赤紅一片的霞光交相輝映,令那裏好似成了一片神仙地界,因為只有傳說中的仙人才能夠到達崑崙之巔,才能近距離的欣賞那片美麗的景色。
今天扎西回來的尤其的晚,直到滿天星子如霜般掛滿天穹之上,扎西這才回到了木屋,他的肩膀上扛着一隻小鹿,也許這就是他回來這麼晚的原因。卓瑪看着扎西扛着的小鹿轉頭笑着對強巴說:我們今晚有鹿肉吃了,還能喝到很香的湯呢。
強巴也是滿臉的笑容,跟他們在一起他感覺到了無比的溫暖,他們就像是一家人一樣,他在這個世間不再是孤單一個人了,有了可以讓他着落生根的地方,所以他無比的開心。強巴幫着扎西將小鹿剝皮洗盡,取了最好的鹿脯肉用來燒烤,強壯有力的腿骨熬製湯頭,卓瑪還取來了陳年的蘑菇等一些乾貨放入湯中,不多時一股誘人的香味瀰漫屋中。
此時在木屋對面的密林之中,姜五公子等一行人同樣圍着火堆,他們都靜靜的看着對岸的木屋,原來他們並沒有立刻離開這裏。
姜五公子轉頭看了看遠處的木屋道:青瑤,你真的確定扎西跟西王母有關嗎?
青瑤肯定的道:在很久遠之前這裏的一大片土地都是在西王母國的統治之下,每隔十年西王母國便會舉行一場盛大的祭祀活動,來祭祀先祖的神祇西王母,身為三青鳥的我們是不能離開西王母神廟的,所以便會授予三個姓氏青鳥印記,由他們來傳遞外界與西王母神廟的消息,那個名叫扎西的人身上便有青鳥印記。若是設法讓他帶我們去西王母神廟,我們就不必煞費苦心的尋找神廟了。
姜五公子道:難道你忘了怎麼去西王母神廟了嗎?
青瑤嘆息道:時隔那麼久遠的歲月我早已忘記了神廟在哪裏了,更何況當年我一直在神廟之中極少外出,所以對通往神廟的路徑一無所知。
姜五公子點點頭,他轉而對墨九道:閣下可有興趣與我們一道,聽說西王母神廟中有許多靈丹妙藥,說不定能醫治閣下身上的傷勢也未可知。
墨九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了一抹笑意,他道:跟你們去一趟也可以,不過靈丹妙藥就算了,我身上的傷是醫治不好的了,打從我誕生到這個世界上,我就帶着這樣的傷痕。
聽聞墨九的話,姜五公子很是驚奇,他道:世間竟還有如此之事,真是令人驚異。
墨九依靠着一棵大樹,他抬頭望向斑駁的星空道:世間總有一些常人所意想不到的事情會發生,這又有什麼奇怪的呢,我天生便無父無母,是這片天地生育了我,給了我滿身的傷痕,同樣也賜予了我常人所無法想像的天賦。
姜五公子道:何解?
墨九搖頭不語,他看着枝葉間的星空,都說天上的繁星代表了一個人的命運軌跡,每當一顆繁星滑落,便預示着一個人的死去,那麼這麼多的繁星又是哪一顆代表着他呢。應該是沒有的吧,他不吃不喝不會感到饑渴,他不會感到寒冷炎熱,那他現在還算是一個人類嗎?
還是說他只是披着一張人的皮,其實他早就已經死去了,現在只不過是孤魂野鬼罷了。
夜色更深了,濃重的寒氣自九天之上降落下來,讓人間充滿了冷落的清秋氣息。在這片冷落的夜色中,一隻龐然大物從湖中冒出,它正是一直跟在姜五公子身邊的九嬰。九嬰的其中一隻頭顱噴吐出白色的霧氣,很快便將湖的方圓數里範圍都籠罩在其中,而九嬰這時來到了木屋前,它將木屋纏繞起來,另一隻頭顱噴出一道細小的赤色煙霧沒入了木屋之中。
這道細小的赤色煙霧在九嬰的操控下沒入了卓瑪的身體之中,周圍的白色武器也漸漸的散去了,卓瑪已然沉沉的睡着,倒是強巴在煙霧散去的時候突然睜開了雙眼,他看着屋中還有些未散的武器,心中不知道怎麼的一陣悸動。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出來是怎麼會是,過了不多久他也再次睡了過去。
在湖的另一邊,姜五公子等人站在湖邊看着九嬰退回了水中,青瑤在一旁道:這樣就能讓他們主動去王母神廟了嗎?
姜五公子自信的笑道:九嬰之毒乃水火同濟,唯有生長在極陰之地的積陰果遭受雷擊所結的果實才能解其毒性,扎西若是到過西海王母廟,他必然知曉王母廟中的種種靈丹妙藥,就算他不知道有靈丹妙藥,他也會將其帶往王母神廟,因為他接不了九嬰的毒性,在這種情形下他只能想到去往王母廟或許會有一線生機,到時候我們只需在前面等着他與他一道前行,這王母神廟豈不是不費吹灰之力。
墨九道:若是他獨自一人悄悄的去取藥呢?
姜五公子道:那我們就時時刻刻的跟着他,若是他選擇單獨前去,我們也可尾隨其後,只要緊跟着他,我們就不會沒有收穫。
長夜在日晝的催促下終於耗盡,東方露出了一抹微白,一輪大日躍出了藍色的大海,將金色的光輝普照在大地的每一寸角落。萬物都開始復甦,為了新的一天開始生活,這時木屋中的一聲驚呼打破了這一天開始的寧靜。
強巴聽到驚呼之後立馬跳下了床,他來到了扎西和卓瑪居住的屋內,只見扎西大驚失色,臉上一片焦急與擔憂,再看卓瑪,只見卓瑪臉上通紅一片,好像被燒着了一樣。但是方一接近卓瑪的身體一丈距離,便能感覺到一股濃重的寒氣逼來,使得人不得不向後退去。而現在扎西正抱着卓瑪的身體,可想而知他是感受到怎樣的寒氣,說不定此刻的他抱着的已經是一塊寒冰了。
扎西見強巴走了進來,便對他道:你小心照看着卓瑪,我去找藥師來。
扎西走了之後,強巴一個人看着不知怎麼了的卓瑪,他的眼中不知為何忽然濕潤了起來,淚水大滴大滴的落下,模糊了他的視線。強巴頓了下來抱着頭,卓瑪待他如母如姐,他多麼希望現在躺在床上的是自己啊,他寧願代替卓瑪承受着這份痛楚折磨。
這時,卓瑪從昏沉中甦醒了過來,她覺得全身都沒有力氣,身上時而感到酷熱難耐,時而感到冰冷刺骨,她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樣的感受了。她看着在一旁哭成淚人的強巴,強撐着露出了一抹笑容道:哭什麼,我還活着呢。扎西呢,他去哪裏了?
強巴聽見卓瑪的聲音,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他指了指外面啊啊啊的表示了一會。不知道卓瑪是聽懂還是沒有聽懂,只聽卓瑪道:他是出去了啊,是去找藥師啦嗎?
強巴點點頭。
卓瑪垂下眼帘,她撫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最擔心的是自己的孩子啊,她的孩兒還在腹中,現在是否安好呢,她現在都感覺不到腹中的孩兒了。想到這裏,卓瑪便暗暗的向諸天神佛禱告,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我的孩兒,哪怕是以我的性命為代價啊。
很快扎西便回來了,他並沒有帶來藥師,藥師在幾天前已經去崑崙山採藥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面對身染重疾的卓瑪,他無能為力,沒有辦法解救卓瑪於水火之中。
卓瑪輕輕的呼喚扎西,扎西走到了卓瑪的床前,他握着卓瑪纖弱的手低聲的抽泣。強巴這時打了水來給卓瑪,扎西這才停止了抽泣,他接過水盆為卓瑪擦拭憔悴的容顏。
卓瑪安慰扎西道:沒關係的,我想我還是能堅持下去的,至少,至少可以等到孩子的誕生,我都會堅持下去的。
扎西低頭鄭重的道:我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奪走,哪怕是魔鬼也不行。
我愛你啊,早已深深的愛着你,從當初救你的那一刻開始,看到你燦爛又溫柔的笑容時,我就愛上你了啊。你怎忍心離我而去呢,這是我不暈尋的,哪怕是觸犯了禁忌,我也要留下你,我愛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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