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的天氣本該日漸轉暖,誰料一場北風過後天氣陡然料峭起來,向來畏冷的舒落微又穿上了厚厚的棉夾襖,手裏的暖爐剛剛發熱轉頭就看見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
大祁冬日氣溫雖然寒冷但下雪的次數是極少的,印象里只有孩提時期見過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大雪,所以看到外面一團一團的雪花飄落,弄月宮的小宮女都忍不住湊到廊前賞雪。
不出一個時辰地面上就開始泛白,薄薄的一層白色映得天色亮得刺眼。
幾個宮女已經禁不住誘惑跑到院子裏打鬧,一張張小臉都被凍得通紅卻擋不住嘹亮的笑聲,張嘴時呵出的霧氣裊裊飄散在飛舞的雪花中,白茫茫的雪花不久便落得人全身都是。
月兒站在窗口觀望了許久,終於在舒落微調笑的目光下飛奔到雪地里。
雪已經足夠大了,人經過的地方落下了一串串深淺不一的腳印,由月兒帶頭,幾個丫頭便湊在一起堆雪人。都是很少見過的雪的人,堆出的雪人自然也是全憑想像,一番忙鬧過後倒也堆出個像模像樣的小人來。
舒落微坐在窗口看了一會便覺得索然無味,正低着頭髮呆時,月兒呵着霧氣火急火燎地跑進房間,手中還捧着一個繪着梅花的白瓷瓶,瓶子裏也插着幾株含苞待放的梅。
揚眉看了一眼,舒落微由着她四處翻動尋找擺放花瓶的地點,淡淡地問道:「從哪得來的?」
「那邊送過來的瓶子,我看院裏的梅花開得還不錯就剪了幾枝。」
「院裏剪的?」舒落微哭笑不得透過小窗看了眼院中瘦弱的梅,堆積了厚厚一層的雪花都壓完了枝丫,便是這樣還免不了月兒的摧殘,她嘆了口氣道:「若是那花匠知道定會心疼死。」
月兒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懷裏的花瓶放也不是拿也不是,舒落微擺了擺手道:「找個地方放着吧,反正已經剪了枝也算是物盡其用了。你若是真喜歡擺弄這些玩意兒,等雪停了到梅園去采,那裏的梅花才能入眼。」
本來是隨口的一句話,月兒倒是記在心中了,第二日傍晚雪停了之後非要拉着舒落微去梅園賞花。
其實她早就想去梅園走一趟,只是前段時間身子沒有完全恢復,容不得到處走動,後來便是純粹地不想見到祁泠煜,凡是有偶遇的可能她都儘量避免。
一連好幾日她不肯邁出大門一步,祁泠煜也不曾再到弄月宮中,雖都在宮闈間見面的機會卻基本為零。結果就是出去賞梅的一會兒功夫,她就在梅林深處見到了祁泠煜。
仍舊是梅園盡頭的石桌旁,他裹着雪白的裘衣從容地生火烹茶,四處全是素淨的白,就連血紅的梅花也完全被大雪覆蓋,橫生的枝丫上結了層透明的冰凌,明亮的血光下泛着晶瑩的光澤。
不只是不是雪色太重,祁泠煜的臉色看起來偏白,橙紅色的火光下更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有落雪從梅樹上簌簌掉落,有幾朵落在他裘衣上的絨毛間,他抬手去拂那細小的水珠,一偏頭正好看到在雪地站了許久的舒落微。
注意到祁泠煜的視線,月兒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角,舒落微側身拍了拍她的手背,輕聲說了句:「去一旁賞花吧,不用管我。」言罷一個人朝祁泠煜走去。
腳掌踏在雪地上發出沉悶的「咯吱」聲,一步一響,走到祁泠煜面前時身後正好留了一串腳印。
爐火恰好熄滅,祁泠煜拿起紫砂壺往茶杯中斟茶,很燙的茶,一倒出來便溢出濃濃的霧氣,那水霧在兩人之間由重到淺緩緩升到高高的梅枝上,結了冰的枝丫頓時滲出細細的水滴。
祁泠煜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將茶杯推到她面前,「喝茶。」
熱氣混着茶香湧入喉嚨時,忐忑不安的仿佛找到了依託,舒落微靜靜地低頭品茶,撲面而來的熱度消融了料峭春寒。不緊不慢地喝完一盞茶,她終於抬起頭看向他,裹在斗篷中的小臉微微泛紅,「我有話同你說。」
祁泠煜似乎預料到她要說的話,抬手又為她添了杯茶,自顧自低頭道:「你還記得去年春日我和你一同坐在這飲茶的情形嗎?」
「那時候祖母還在,為了討老人歡心我就陪在她身邊學習烹茶。其實烹茶是件挺沒意思的事情,既勞心勞神還耗費時間,我一直無法理解祖母為何會如此喜歡烹茶。」
祁泠煜笑了笑,眼中浮現出一絲苦澀,「到現在我才明白,一個人若是實在寂寞了,烹茶實在是最好的排遣方式。火候,量度,時辰……有哪一點做的不好就泡不出味道純正的茶品。」
「這幾日我一直都在烹茶,各種名貴的茶葉都試了一遍,每一次燃起爐火的時候我都在想,要是此生我都要如此孤獨地烹茶,那漫漫餘生該如何堅持下去啊。」
祁泠煜將杯盞擺放在眼前,一手撐着圓桌,平靜的眼眸直直地望着舒落微,那是如冰雪般純白的眼神,沒有摻雜一絲一毫的情緒,就這樣筆直地看向一個人,似乎能看到人的心底去。
即使早就硬下心腸,見到這般模樣的祁泠煜,舒落微的心弦還是忍不住顫動,低頭抿了口茶,她不動聲色地敲了敲桌子,沉着聲音道:「我一共喝過兩次你泡的茶,第一次便是在這梅園之中,那日我正為太后憂心,沒有功夫細細品茶,只喝了一口舌頭還被燙出幾個水泡,第二次……」
舒落微的聲音微微停頓,片刻才沉下心來繼續道:「第二次是在翠微山上,那日我得到消息你約了孟仟語到翠微山賞桃花,我感到的時候正好看到桌上擺放的茶,很涼,亮得都沒有茶味了。」
「你我從初遇到現在不過一載的光陰,如今回頭再看那些陰差陽錯的事情竟有種身在夢裏的感覺。其實我該對你說聲謝謝,即使你算計過舒府,算計了許多人,卻始終沒有欺騙我的感情。」
「年少無知的我實在是太過魯莽了,認定的事情就挖空了心思去做,卻從來沒考慮過親人、朋友……還有你的感受。那時候一直被我糾纏着,你一定多了不少煩惱吧。」
望着面前那張帶着淺笑的臉,滅頂的恐懼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一次次地壓抑着內心翻滾的情緒,偏偏她似乎毫不知曉,仍舊垂眸自顧自地念着。
「從前不懂事的時候,我在街上買了許多畫本子,看過許多情情愛愛的故事,裏面有許多對恩恩愛愛的人到最後分道揚鑣。那時候我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兩個人相愛還有什麼關卡過不去呢?」
「從竹苑逃出去後我被孟仟語關進地牢的那幾個時辰,我簡直控制不住心中對你的怨恨,可是後來靜下心來再想起這件事的時候,我便不再恨了。」
「愛情,從來都不是兩個人的事情。生而為人,註定要承擔比草木動物更多的責任,而生在權力中心的我們,也註定要承擔起比尋常人更多的責任。身為皇子,你有責任有權利為自己的人生拼搏;作為相府嫡女,我也有應該為權利的鬥爭做出相應的犧牲。」
「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我違背天命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自由,所以失去了養我護我的家人,你的到了皇位,自然也要為此付出相應的代價。」
祁泠煜緊緊攥着桌上的杯盞,眼中翻滾的風暴幾乎能將人吞噬,「所以呢?」
「所以你是不是想告訴我,皇位和你只能兩者擇其一?」
舒落微搖搖頭,聲音又輕又慢:「你已經做好了選擇,不是嗎?」
早在他決定放棄自己父親的時候,早在他決定躲在遙水村一步步撒網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選擇。
觸及到那雙睿智的眼睛,祁泠煜就像被人抽乾了精神力,整個人虛浮地坐在石凳上,連眼神都開始閃躲了。
「即使舒家敗落了,逸哥哥也沒了太子的身份,在世人眼中我還是他的妻子,所以落微再次懇請陛下將我的夫君從皇陵中放出,也懇請陛下能放我出宮。」
果然……果然……她還是說出了那句令他害怕的話,只是他從未想到那句話對自己的影響竟有如此之大。
祁泠煜立即從圓凳上站起,寬大的衣袖碰倒了放在桌沿的玉杯,滾燙的茶水澆在落地上登時露出褐色的泥土,他怒目圓睜地看着她,寬闊的胸膛劇烈地欺負着,英俊的臉色寫滿了怒意。
「說到底你不過是想離我而去罷了!舒落微你聽清楚了,只要我還活着一天就決不允許你離開,就算死了,我也要佔着你的屍體,教天下人看清誰才是你的夫君!」
有多恨,多恨自己當初任由她嫁入皇宮;
有多恨,多恨她將別的男人稱作夫君!
有一剎那,祁泠煜幾乎想要上前將那個人冷漠的女子掐死在懷裏,可是他不能,滿腔的怨恨最終化作梅樹上的一腳。
白色的雪與紅色的梅紛紛墜落,凌亂了兩人的視線。微信搜索公眾號: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電影溫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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