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聚會,比趙倩然預料當中更顯隆重,坐在一大堆頭頂各種封號的夫人當中,趙倩然無足輕重。因為都要陪着太后去上香,所以上香的流程安排和注意事項首當其衝,太子妃安排順序,交代規矩,讓趙倩然有些昏昏欲睡,心裏暗自嘆息,這個徐慧敏,顯然不是很適合當領導,這麼多人,德高望重的夫人那麼多,參加過的慶典活動不計其數,禮節方面肯定比年輕的太子妃更精通,你隨便指派幾個做小組長,分成小團隊,效率肯定更高,何必要這樣囉囉嗦嗦,吃力不討。
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妃的長篇大論結束,夫人們三五成群,分散在庭院閒聊。不過,比起年輕夫人們的無聊,趙倩然更喜歡聽年紀大些的夫人們閒談。可能因為各自的夫婿久在官場,夫人們聊起來,太半也是政事更多一些。哪裏有水患,哪裏有土匪,哪裏有災荒,哪裏有戰事,自己夫婿出了什麼力,自己兒子幫了什麼忙,七七八八的,雖然也是在極力比較各自身後的榮光,趙倩然卻藉此機會了解了更多的大燕王朝。
再興盛的國家,總有不如意的地方,民間,底層,前線,總是最苦最不受待見的地方。想起自己還有一個未曾謀面、從軍在前線的大哥,趙倩然也是有點索然,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奶娘一有空就念叨,卻也不知如今大哥是否還活在人世?
沒人和趙倩然搭話,趙倩然也不想多話,跟在夫人們身後,充當木頭人。趙倩然非常努力的低調,但是偏偏有人不肯如她的願。
「呦,這不是皇弟妹嗎,看你行走這麼利落,想必腿是好了很多?」一直在太子妃身邊侍立的梅側妃,帶着兩個宮女,施施然來到趙倩然身邊,一句話,就把大家的目光引向她。
趙倩然微微一笑,福了福答道:「謝謝梅妃關心。」艷壓群芳的美貌,不卑不亢的姿態,倒是讓一些不認識趙倩然的人瞭然於心,原來四皇子的侍妾,也不像外面傳說的那麼不堪。
「皇弟妹穿的這麼隆重,不知道這次得了什麼封號?是以什麼身份來參加的?」梅側妃沒想到一招打出去,軟綿綿的沒有着力處,不禁有些羞惱,眼見趙倩然一身貴氣,美艷不可方物,她言語間直白的更是沒有絲毫遮掩。
「謝梅妃稱讚,倩兒身份卑微,沒有什麼封號,四皇子府內眷得了太子妃的邀請函,倩兒理當義不容辭,前來赴約。」趙倩然不緊不慢,聲音清脆淡雅,聽不出喜怒,說完又微微施了一禮,神態從容,儀態大方,她身量本來就高,這時候拿出酒店訓練出來的標準姿勢,站得筆直端正,倒顯得梅側妃生生矮了一頭,接着,趙倩然又清脆的問了身邊清秋一句:「清秋,咱們四皇子府可還有其他內眷偷懶未到?」
「回皇妃,四皇子府就您一位主母,無有他人。」清秋作為隨身丫鬟,自然不能在這時候掀自己主人的底。
一問一答之間,根本就是給了太子妃一個無形的耳光,邀請函是她送出去的,人家持着邀請函前來參加,你卻要說三道四計較身份封號,安得是什麼心?站在遠處觀看的徐慧敏壓下心裏的怒氣,笑眯眯的過來解圍:「聽說皇弟妹熟讀佛經,深得皇祖母器重,不周之處,還請皇弟妹多多擔待些。」如果不是安太后特意關照,徐慧敏也實在不願意邀請趙倩然,一個妾室,不倫不類的站在一群正室夫人之間,誰都覺得心裏彆扭。
「太子妃客氣了。」趙倩然嘴裏虛應着,落後兩步,依然走在隊伍的最後,好不容易穿越到這裏,再世為人,她只想好好的找點事做,宮廷內鬥,拜託,她根本不屑加入。
梅側妃被眾人冷落,心裏的恨意驀然升起,明天上香的排場,不可謂不大,可偏偏側室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參加,即使勉強去了,也只是侍立一邊的份,她堂堂一個太子側妃,居然比不上一個皇子侍妾的待遇,這把火,燒得她心頭直冒煙。
「梅皇嫂這是怎麼了,值得跟這樣的人置氣?」二皇妃孫阮玉一向看不起梅側妃,這時候見她吃癟,樂得去踩一踩。
「皇弟妹,咱們走着瞧,哼,區區一個妾室,看她能得意幾時。」梅側妃銀牙暗咬,聽出孫阮玉的嘲弄,也沒放在心上,卻也忘記了,自己怎麼算,也是個側妃,身份並不比趙倩然強多少:「皇弟妹,按說二皇弟是太常寺少卿,這次皇祖母上香,雖然都是女眷隨侍,怎麼說也理應由你來負責一些事務,我們家主子這麼一把抓,不知道是不是有點拿着雞毛當令箭?」梅側妃跟在孫阮玉身邊,低聲挑撥道。
「人家是正主子,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勞心勞力罷了,有什麼好爭的。」孫阮玉表面不在乎,心裏還是發酸,這位太子妃,可真夠絕的,事事親力親為,不給旁人一點機會。
趙倩然隨着眾人落座,才發現身邊坐着的,是工部侍郎李夫人,趙倩然對這位夫人印象非常好,剛才聽她談起今年夏天的水患和治水的艱難,她就存了些心思:「李夫人,您好,請問侍郎大人現下還在外治水未歸嗎?」
「是啊,吳江水域地處南方交界處,一年四季水患不斷,我家大人憂國憂民,親力親為,一年在燕京也待不了幾天。」李夫人見趙倩然知書達理,言辭間非常客氣,大庭廣眾的,自然也不能對她不理不睬,只是也不願意親熱,言語間淡淡的。
趙倩然看過大燕一些水利方面的工程和書籍,她實習的時候,特意去看過非常有名的都江堰,從小在南方長大,水患對於底層人民生活影響之大,也是多少有些體會,聽到李夫人的話,她就思忖着,怎麼能將治水的思路付諸行動。如今見李夫人對自己愛理不理,趙倩然便也不再和她搭話。腦子盡力回想着分水工程、溢洪排沙工程和引水工程,這時候倒有些後悔沒好好研究過這個舉世矚目的水利工程。
有了之前的小插曲,這些夫人們個個自恃身份,也不願意與一個妾室較真,倒是三皇妃段靜瑤臨走的時候,來到趙倩然身側,輕輕的問了一句:「皇弟妹,要不要一起走?」
趙倩然敵友不分,自然不敢胡亂答應:「謝三皇妃盛情,倩兒步行不暢,不敢耽誤三皇妃時間。」
段靜瑤笑了笑,也不是很在意,帶着隨身丫鬟先行一步離去。
趙倩然回到府邸,也沒回自己房間,她惦記着圖書管理的事情,交代了清秋一聲,就急急趕往書房。燕澤譽正帶着清城和清顏在整理分類第一面書櫃,見她匆匆而來,不禁有些發笑:「怎麼這麼急?」
「想到一些更詳細的方法,先來告訴你,省得走彎路。」趙倩然也來不及和他多禮,將來迴路上想到的一些補充意見寫給燕澤譽:「柜子的編號一定要有序而留有餘地,這樣,以後有同類書籍,可以遊刃有餘的增加進去。」
「嗯,這樣更周到一些,也更適應於翰林院的書目典籍。」燕澤譽看着她的書寫,不停的點頭。
「最好能形成一個完整的指導文件,不論誰拿到這個文件,都能照貓畫虎,做的有模有樣。」趙倩然隨口說道。
「指導文件?」燕澤譽一愣:「那是什麼東西?」
「啊?」趙倩然也是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嘿嘿,一不小心穿越回去,用詞欠妥,她趕緊解釋:「意思是指導大家作業的卷宗、公文之類的東西。那個,四哥,明天上香你也會去?」
「自然,皇祖母要去,我們這些兒孫要隨行護駕。」燕澤譽一挑眉,看着她。
「那我們為什麼不能一起走,還要各走各的,弄得這麼麻煩?」趙倩然搖搖頭,轎子那麼大,坐幾個人都不成問題,明明是一家人,還要弄出這麼大的排場,浪費加奢侈。
「歷來都是男女分開,尤其在皇家寺院,男女居士都是分院而居,佛前不得有任何不敬之事。」燕澤譽知道她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慶典,難免有些心慌,安慰道:「只是住一晚而已,凡事有王嬤嬤打點,你無需太費心神。」
趙倩然自然不會在意吃穿住行的問題,來到這裏以後,凡事有人打點妥當,日常瑣事上,她倒真的省了不少心。
燕澤譽和趙倩然修訂文案,清城和清顏整理書籍,謄寫書目。四個人邊聊天邊做事,倒也其樂融融。因為第二天要出發去白馬寺,掌燈時分,四個人就停下手頭的事情,到前廳吃飯。趙倩然順口問了一下燕澤譽關於水利工程的看法和意見,燕澤譽雖然也知道一些治水的事情,畢竟沒有身臨其境,說起來也有些含糊。
「四哥,每次水患之後,必有傳染病和瘟疫,窮苦百姓流離失所,飽受痛苦,如果有可能,還是多關注一下這方面的事情。」趙倩然想起書房裏有一些關於治水方面的書:「四哥書房的《大燕水利工程紀要》、《水文與氣象》、《水患及防汛》,都是非常實用且有利於治水的書,四哥如果可以割愛,讓人送給侍郎大人看看,說不定就能事半功倍。」
燕澤譽吃了一驚,盯着趙倩然看了半晌,見她如往常一樣,絲毫沒有異常,似乎真的只是順嘴一說,他緩緩點了點頭:「倩兒所言甚是,讀書是為了應用,倒是我以前太過迂腐,只管藏書,卻沒有想到學以致用,專門的書籍對於專司其職的人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燕澤譽說完,轉頭對侍立一邊的傾城說道:「回頭派人打聽一下,工部侍郎那邊有人過去,就將書一併帶給他。」
「倩兒替侍郎和百姓們謝謝四哥,天下大道,殊途同歸。四哥讀書、藏書、修書,必要的時候贈書,也是為民之道。」趙倩然隨口建議,也沒想一次就能說服他,之前見他愛書如命,對自己書房寶貝的緊,卻沒成想自己一句話,他竟然真捨得以書相贈,不禁嫣然一笑,向他道謝。
「這些事,本該就是男子漢大丈夫所為,倒是倩兒如此深明大義,關心國事,倒真的叫人刮目相看。」燕澤譽沉聲說道,低下頭去,竟然不敢直視趙倩然明媚的笑臉,雖然一直知道她長相美艷,卻很少見她笑得如此燦爛而沒有絲毫掩飾。
「去參加夫人們聚會,聽李夫人說起侍郎大人的辛苦,順嘴一說罷了。」趙倩然不敢居功,笑着給燕澤譽夾了他喜歡吃的菜:「我只貢獻一點口水,書是四哥的,捨得相贈的,也是四哥。」
晚飯後,趙倩然看了看王嬤嬤送來的賬目,不到一個月時間,也看不出多大的改善,不過,日常開支上倒是縮減了一些,尤其是山莊和田產那邊,支出明顯有了改善。趙倩然思索着如何將借貸記賬法推廣到日常的財務管理上,拿着賬本半天沒吱聲,王嬤嬤見她不動,以為她又發現了新問題,心下一驚:「皇妃,請問賬目有什麼問題?」
「沒有。」趙倩然將賬本還給她:「明日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是的,皇妃,隨行人員和行李物品全部準備妥當,只是……」王嬤嬤頓了頓,趙倩然抬頭看她:「但說無妨。」
「萬一有遇到需要臨時打點的銀兩物品,皇妃還是要自己拿主意,老奴怕沒法隨身伺候。」王嬤嬤限於身份,有些地方難免去不了。
「知道了,我會見機行事,東西都按府里最高標準配備就行,你主子爺的面子不能丟。」趙倩然冷冷的交待道,敢在外面的事情上做手腳給皇府丟面子,燕澤譽第一個饒不了她。
「奴婢知道。」王嬤嬤背上一寒,躬身答道。
趙倩然就着燭火,看了一會書,眼睛有些酸澀,不自覺又腹誹了一下這極其不便利的條件,正準備上床就寢,卻聽到外屋清韻低低的問候聲,趙倩然沒想到這麼晚還有人過來,正要開口詢問,卻見燕澤譽低着頭,長腿跨過門檻,直直站在了門口。
「四哥。」趙倩然迎上前,不知道他這麼晚過來什麼事,卻也沒多嘴,只淡淡的問他:「要喝點茶嗎?」
燕澤譽微微滯了一下,他在房裏處理完賬目,一時衝動來了這裏,可是,看到趙倩然不溫不火、清淡如水的態度時,卻有些莫名的煩躁,他坐在旁邊的軟榻上,揮了揮手:「不用,我坐一會就走。」
「四哥是有什麼煩心事?」趙倩然隨口問道,心裏卻有些奇怪,沒聽說府里發生什麼事情,怎麼一會的功夫,他卻一副心神不屬的模樣。
「唔,沒有。」燕澤譽低嘆一聲,斜躺在軟榻上,卻不再出聲。趙倩然搖了搖頭,想着明天的出行,也不禁輕輕嘆了口氣,自己這個隨行的妾室,無論如何都是他的敗筆,去或者不去,都會落人口實。趙倩然到床上拿了薄毯,輕輕搭在他身上,順勢坐在軟榻旁的小凳子上:「快入冬了,夜裏有些涼。」見燕澤譽不吭聲,趙倩然拍拍他的胳膊:「明日事情多,又要趕路,四哥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我住這裏不行嗎?」燕澤譽的聲音低沉而模糊,含在嘴裏夾雜不清,趙倩然沒聽清楚他到底說了什麼,傾身向前:「你說什麼?」
第二十章 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