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鄭。
已經是冬天了,大雪紛飛,雪花一片片自天空落下,將整個新鄭宮城裝點成了白色的世界。
韓王然最近有點煩。
在長平之戰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韓王然的心情其實一直都不算太好。
畢竟任何一個國君在不停的向敵人割地賠款求和的時候,心情肯定都會變得相當糟糕的。
或許是真的驗證了否極泰來的這句話,在長平之戰的賭博獲勝之後,韓王然和韓國終於踏上了逆襲的道路。
端氏的回歸、宜陽城的回歸、從楚國手中奪得南陽郡,從魏國手中奪得魯陽昆陽……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即便上黨郡並沒有回歸,但是如今的韓國仍舊是史上最強的那個韓國了。
是的,史上最強。
從這個角度來說,韓王然無疑是幸運的,作為一個能夠將自己國家帶上最高峰的君主,他甚至十分篤定的認為自己將會成為韓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國君。
但韓王然也是不幸的,因為在他和韓國的身邊,有着一個更加強大的趙國,一個同樣能夠被冠之以「史上最強」稱呼的趙國。
此刻的韓王然站在大殿之中,靜靜的注視着面前的一幅華夏地圖。
在這副華夏地圖之上,韓國位於中原的偏左下方,一座座城市雄踞中原之上,威勢十足。
但只要將目光朝着北方、東方乃至是西方看去,都會看到來自趙國的國土。
趙國,無所不在的趙國,遠比韓王然的韓國更強大許多許多倍的趙國!
仔細一看,韓王然突然產生了一種感覺,那就是地圖上的趙國似乎已經化身為一隻饕餮猛獸,正在張着那似乎要吞噬天地的大嘴,朝着韓國重重的咬了下來!
「不!!」韓王然一聲怒吼,右拳用力的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一股恐懼悄然自他的內心升起,隨後迅速的蔓延着、生長着,無數的根須緊緊的環繞和束縛着他的身體,似乎要將他整個人給活活困死在此地!
韓王然突然瘋狂的怒吼了起來,好像一隻惡狼一般撲在了地圖之上,兩隻手猶如尖銳的狼爪,一下又一下的將這副地圖給撕成了無數碎片。
「該死、該死的趙國!!!」
韓王然的怒吼聲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不停的迴蕩着。
整座大殿之中一片死寂,有幾雙忠誠的目光擔憂的看着韓王然,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出現在他的面前。
所有人都知道,此時此刻出現在大王面前的人只會成為大王發泄怒氣的對象,已經有好幾名忠心耿耿的侍衛因此而死了。
好不容易將自己的怒火發泄完畢,韓王然呆呆的坐在地上,周圍的地上是無數被撕碎的地圖碎片,就好像一名玩具被打壞的孩子,呆滯而悲傷。
良久之後,韓王然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開口道:「來人,把華陽……把靳黈找來。」
韓王然突然想起,曾經的韓國相邦華陽君馮亭已經被自己罷免了。
作為一個工於心計的君王,韓王然其實比較喜歡自己拿主意做決定的感覺,他並不喜歡有臣子來分薄這種感覺,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只會和三兩臣子進行商議,然後做出決定。
至於其他的臣子嘛,他們只需要執行英明的韓王然的決定就好了,他們的意見根本就無足輕重。
但是看着面前站立着的靳黈,不知為何韓王然的心中突然湧起了一種感覺。
或許,寡人真的需要幾個人來為寡人分擔一下寡人肩膀上的壓力了……
韓王然深吸了一口氣,壓制住了心中的異樣感覺,緩緩開口道:「靳卿,汝可知寡人召汝前來所為何事?」
靳黈沉聲道:「臣不知,還請大王道來,臣必定竭盡全力為大王分憂。」
韓王然的心中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這個靳黈畢竟是軍伍出身,多少還是有些愚鈍啊。
韓王然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靳卿應當知曉,如今的趙國已經滅掉了燕國,寡人最近總是有一種不好的感覺,那就是趙國的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是寡人和韓國。靳卿汝說說,要是趙王真的悍然舉兵來犯的話,寡人應當如何是好呢?」
靳黈想了想,對於韓王然的話表示了贊同:「大王所言極是,縱觀那趙國所為,併吞天下之野心如今已經完全暴露無遺,即便下一個目標不是韓國,那麼也應該儘早未雨綢繆,以免到時候毫無準備。臣覺得,想要抵擋住趙國的攻擊,無非便是兩條道路。」
韓王然眼睛一亮,忙問道:「哪兩條?」
靳黈道:「首先,大王必須要大力的發展軍備,多徵召青壯入伍訓練,並且讓宜陽城和宛城鄧城等地盡全力打造兵甲裝備,只要有了一支裝備足夠銳利、同時又訓練有素的強軍,那麼趙國來襲之時也可以從容應對,完全不必驚慌。」
韓王然聞言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話雖如此,但是談何容易啊。」
在去年的睢陽城之戰中,韓軍的主力精銳損失得極為嚴重,十五萬精銳只有不到三萬人最終逃回。
雖然之後通過談判韓王然又贖回了四萬人,但是僅僅憑藉着這七萬在趙國手下吃過大虧的部隊去抵擋趙國,韓王然的心中是真的沒有多少的信心。
其實在過去的一年裏,韓王然已經授意靳黈陸續的將韓國的軍隊補充到了十萬人,並且眾多兵器盔甲也都在抓緊製作之中,但是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韓王然突然覺得就是這十萬人好像也有點不太夠用了。
韓王然深吸了一口氣,道:「靳卿,汝覺得……是不是應該擴展一下軍隊的數量了?」
靳黈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點頭,道:「大王,正當如此!臣以為如今十萬之數實在是太少了一些,至少要擴軍到二十萬以上才能夠有防禦住趙國攻擊的可能,至少要三十萬軍隊才有希望完全擋住趙國的攻擊,若是有四十萬的話,或許便可以找機會和趙國決一勝負了!」
靳黈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整個人的眼睛之中都閃爍着光芒。
和靳黈相反的是,另外一邊的韓王然眼睛則直接瞪大了:「三十萬,四十萬?不可能!」
一個十分顯而易見的事實是,韓國國內其實並沒有這麼多的人口和資源來支持一支四十萬人的大軍。
靳黈點了點頭,道:「臣當然知道,所以臣其實有一個提議,若是大王同意這個提議的話,那麼臣可以保證韓國會一下子多出五萬到十萬可用之兵,到時候即便是趙國來犯,大王也有更多的兵力可以去抵擋!」
韓王然楞了一下,有些不太相信的看了靳黈一眼,確定對方並沒有看玩笑,然後才說道:「靳卿莫非是想要南下攻伐楚國?如今趙國環伺在側,若是寡人再和楚國開戰,豈不是很容易就會陷入腹背受敵之境?」
靳黈搖了搖頭,道:「大王誤會了。如今趙國虎視天下,正是團結楚、秦、齊等諸國共抗強趙之時,又如何能夠對楚國輕易開戰?」
韓王然不解道:「既然不是楚國,那總不可能是秦國吧?」
靳黈失笑:「自然也不是秦國。」
「那究竟是什麼辦法?不要賣關子了,速速道來!」很顯然,韓王然並不喜歡這種智商被自己臣子壓倒的局面,說話的時候也已經開始帶上了幾分不滿的神色。
靳黈也是跟隨着韓王然好些年的老人了,哪裏不知道自家大王的這副做派?聞言忙道:「大王,臣的計策其實非常的簡單,那便是奪下洛邑!」
「洛邑?」韓王然身體猛的一震。
「洛邑。」靳黈用力的點了點頭,道:「大王莫要忘了,如今的洛邑城中可是有着數十萬人口,一旦大王能夠將洛邑完全拿下,那麼便可以擁有足夠的兵源和物資,來對抗趙國即將到來的入侵!」
韓王然沉默了。
從情理的角度來說,他知道靳黈所說的話其實是對的。
雖然說周天子的權威早就已經蕩然無存了,但是洛邑作為昔日的王都,由於多年來極少經受戰亂,所以仍舊是如今戰國時代一流的大城市之一。
只要吞併了洛邑,那麼韓國的國力肯定就會得到一次不小的增長,無論是人口、物資還是土地都是如此。
可問題在於那畢竟是周天子啊!
雖然說現在戰國諸雄都已經紛紛稱王將自己提到了和周天子一個等級上,但天子畢竟是天子,幾百上千年來大家都是周朝的諸侯,現在作為諸侯卻要反噬天子,這實在是……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讓韓王然猶豫不決,那就是韓王然所在的韓國,他的出身其實就是來源於周天子!
韓國韓氏的姓,正是周天子的姓姬姓。
作為天子一脈的分支家族,姬姓韓氏的韓國,現在竟然要對姬姓正統的周天子下手了嗎?
韓王然遲遲下定不了這個決心。
半晌過後,韓王然長嘆一聲,道:「靳卿,且先讓寡人想想吧。」
靳黈的目光微微一黯,但是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躬身應了一聲喏,然後就告退了。
走到大殿門口之外,靳黈只感覺一股來自北方的寒風迎面而來,一絲寒氣自領口鑽入,讓他整個人情不自禁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
「事到臨頭卻如此優柔寡斷……唉!」
靳黈緊了緊自己的領口,大步的邁入了漫天的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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