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已經是數日過去。
這一天,一輛馬車緩緩的駛過咸陽城的街道,最終在一棟氣勢恢宏的府邸面前停了下來。
一名寬袍大袖,方臉黑須,臉色嚴肅的中年男子走下馬車,來到了府邸的大門之前。
「勞煩通傳一聲,趙人鄭朱,求見應侯。」
門口的侍衛打量了一下鄭朱,恭聲道:「大人且稍後。」便朝着門裏去了。
片刻之後,侍衛帶着一名頭髮花白的管家急匆匆的走了出來。
只見這名管家朝着鄭朱點頭哈腰,陪笑道:「鄭公,實在不巧,我家大人今早已經出門,至今尚未回府。」
鄭朱聞言,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就好像這一幕他已經見過了一樣。
事實上這一幕他確實見過很多次。
因為這些天來,鄭朱幾乎每天都要往這裏跑一趟,而每天在大門處得到的都是同樣的回應,甚至連侍衛躬身的角度和管家說話時一句話里的那三次必然會發生的停頓鄭朱都是無比熟悉。
對,這些傢伙連台詞都不帶換的,這演技可以說是非常的不走心。
鄭朱,趙國使臣,奉趙王丹之命,於半月之前來到咸陽,目的是為了和秦國國君秦王稷以及秦相范睢商討長平議和之事。
老實說,為了這一次議和,鄭朱是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也有信心為趙國在談判桌上爭取到一定的利益。
但除了那一次其他五國使臣一起出席的隆重宴會之外,鄭朱就再也沒有見過秦王稷和秦相范睢之中的任何一人,這談判自然也是無從談起。
秦國人十分熱情而周到的招待了鄭朱,然後又極為冷淡的將鄭朱忽略掉了,就好像根本沒有一個叫鄭朱的人待在咸陽一樣。
為了完成和談的使命,鄭朱想了很多辦法,找了很多關係,用了很多手段。
但一個外臣想要混入秦王宮面見秦王稷顯然是很不現實的,所以鄭朱思來想去,決定將主要目標放在了秦相范睢的身上。
秦相范睢被秦王稷封為應侯,此刻鄭朱所面對的這座應侯府,便是范睢的府邸。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鄭朱天天來訪,但每一次范睢都會用各種理由避而不見,就好像今天一樣。
在這名應侯府的管家看來,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這位並不喜歡死纏爛打的趙國使臣應該會呆立片刻,長嘆一聲之後離去。
但管家並不知道的是,應侯還是前幾天的應侯,可這鄭朱卻已經不是前幾天的鄭朱了。
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數日之前從邯鄲發出,以最快速度在昨天夜裏來到咸陽城內鄭朱手中的密信。
兩封密信。
鄭朱聽到了管家的話,但卻並沒有像之前那般轉身離去,反而是不急不忙的從懷中拿出了一張薄薄的帛書,放在了管家手裏。
「煩請將此信交於應侯,鄭某可在此等候。」
管家低頭看了一眼帛書,臉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在猶豫了一下之後,才轉身走入了應侯府的大門之中。
反正誰都知道範睢其實就在府中,所以管家也沒有一點要遮掩的意思。
鄭朱氣定神閒的站在應侯府的大門之外,靜靜地等待着。
一輛式樣華貴,前呼後擁的馬車從應侯府門前的大道上駛過,正好經過了鄭朱的身邊。
有對話自馬車中傳出。
「此乃何人?」
「趙國使臣鄭朱。」
「鄭朱?如此說來,他莫不是要面見應侯?」
「想來應是如此。」
「簡直可笑,既為趙國使臣,為何不去面見大王,反來求見應侯?」
「大王不願見這鄭朱。」
「既大王不願見他,那應侯又怎會見他?真是痴心妄想。」
這番嘲諷意味十足的對話清楚無比的傳到了鄭朱的耳中,然而鄭朱完全不為所動,依舊微笑而立,姿勢優雅無比,挑不出任何毛病。
應侯府的大門再次打開。
管家的身影再次出現,臉龐上的震驚仍依稀可見。
「鄭朱大人,我家侯爺有請。」
鄭朱身後的馬車仍然在緩緩駛過大道,但其中的對話卻瞬間斷絕。
鄭朱臉上的笑容更加濃郁了,這位趙國的使臣就這麼微笑着,然後邁起優雅的步伐,走進了這座半個月來一直想進,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的應侯府。
片刻之後,鄭朱來到了客廳,在客廳的上首主位,已經跪坐着一位身着黑衣,長臉小眼,目中精光四射,年紀在四旬左右的中年人。
這便是秦國當今的相邦,秦王稷的頭號親信應侯范睢了。
鄭朱邁步向前,朝着范睢微笑一禮:「見過應侯。」
和滿面春風的鄭朱相反,范睢的心情看上去就沒有那麼好了,只見范睢將手一揚,一封帛書緩緩飄落在鄭朱的面前,正是方才鄭朱交給管家轉呈的那一封。
「鄭朱,爾信中所言,究竟何意?」
鄭朱笑容不變,拿起了這封帛書。
上面只有一句話。
「嘆應侯死期將至,卻不自知也。」
這句話正是由鄭朱親筆寫就。
鄭朱笑道:「朱之意盡在信中矣,應侯今大難臨頭卻不知自保,反來責怪於朱,真乃奇哉怪也。」
范睢冷哼一聲,咪起眼睛盯着鄭朱:「若今日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休怪本侯將你逐出咸陽!」
這還真不是口頭威脅,趕走他國來使這件事情,范睢確實不是第一次做了。
「逐出咸陽?」鄭朱微微一笑,道:「好教應侯得知,邯鄲王命已至,今日拜謁應侯之後,朱便將啟程返邯鄲矣。」
「什麼?」范睢微微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但卻並沒有過於驚訝。很顯然,這位秦國相邦對於鄭朱回國的可能性是有所預料的。
反正鄭朱這個傢伙的利用價值,在那場擁有諸國使臣參與的宴會之中已經被秦王稷和范睢利用完了,也達到了使得諸國不出兵援救趙國的目的,所以鄭朱走不走都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今天范睢之所以肯接見鄭朱,最大的原因還是這封寫着范睢有殺身之禍的信,但從邯鄲傳來的某些關於鄭朱可能會回國的風聲也同樣是原因之一。
范睢也想趁這個機會看看能不能從鄭朱嘴裏套出點什麼東西。
鄭朱笑道:「應侯想必定欲得知,朱信上之言究竟何意。」
范睢又是一聲冷哼,道:「正要請教。」
作為秦朝的相邦,范睢極得秦王稷的信任,在秦國可以說是權傾朝野,除了秦王稷之外一手遮天的存在。
當年范睢剛當上秦相的時候就幹過逼魏國使者須賈當眾吃馬匹草料的事情,如果今天這鄭朱說不出個一二三四,范睢不介意讓鄭朱也嘗嘗草料的味道,然後再把鄭朱趕出咸陽。
鄭朱又是一笑,看上去對於范睢的威脅並不放在心上,而是施施然開口道:「敢問應侯,武安君今在何處?」
武安君,這是一個在戰國時期並不少見的封號,比如說大名鼎鼎的蘇秦就被趙肅侯封過武安君之位。
但鄭朱此刻既然是位於秦國,面對的又是秦相范睢,所以鄭朱口中的這個武安君顯然指的就是那一位更出名,更為後世所知的秦國武安君,這個人當然就是——
「人屠」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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